,这日两人用过晚饭,歪在一处说话,素衣因问道:「你答应我将兵士们都放回去,进行的怎么样了?」
完颜绪欣然道:「素素的话朕敢不听从吗?早就放了,因事情太多,忘了告诉你,怎么样?这回总该心满意足了吧?」
素衣沉默良久,忽然点头道:「很好,多谢你了。」
素衣向来是个沉稳的人,故他明明语气沉重,完颜绪却只当他又想起国恨家仇,心中沉痛,因此也未多想,又闲话了一
会儿,见素衣面上始终淡淡的,没甚趣味,自己明日也有早朝,便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好好歇息,朕明日再来陪你
说话。」说完出去,对外面的梓侬及其它宫女道:「好生伺候着,回头朕都有赏。」
这里梓留忙替他披上大氅,几个宫女太监打起灯笼,簇拥着他一径去了。
素衣望着窗外,直到见他的身影消失。梓侬进来瞧见,不由得笑道:「公子舍不得大王吗?待我去告诉一声,保管他马
上回来,比飞的还快呢。恐怕你不知道吧,大王是怕在这里睡把持不住,他心中自有了你,便不见他临幸哪个妃子。这
些日子熬下来,哪还敢近你的身呢。」
素衣苦笑一声,无奈道:「一个女孩儿,竟然说这种话,不怕人耻笑。」
梓侬方才察觉自己说造次了,脸上一红,却又把头一扬,强辩道:「那又怎样,我们金辽才不像大齐,尽是这些迂腐的
规矩,偶尔说一半句,有什么使不得。」
素衣笑道:「是,你厉害,不知将来哪个没时运的,娶了这么一个野蛮的妻子。还不知被治得怎么样呢。」
梓侬更飞红了脸,一跺脚道:「公子还说我,看看你自己说的又是什么话。」说完一转身出去。这里素衣等了良久,不
见她进来,出去一看,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只剩下十来个宫女都在那悄声说笑。于是道:「我心里烦,想静一静,你
们都下去吧,等一下梓侬回来,她一个人伺候也就够了。」众宫女连忙答应。
他这里直看着众人去了,方抽身进来,一直到了一个大柜前站下,这里放着他的银甲宝剑,却被一把大锁镇住,那钥匙
在梓侬身上,寸步不离。原是防他伤害自己,不过梓侬却未想周全,这大锁哪能难得住他。只见他凝神挥掌,「啪」的
一声,锁头应声而断。
素衣迅速打开柜门,拿出自己的银甲宝剑,抚摸半刻,忽然脱下身上外衣,展开银甲换上,这里小心捧着宝剑,在屋子
中央向南跪下,泪流满面道:「苍天在上,我素衣征战沙场数载,却终无力保存这万里河山。如今故国已亡,素衣苟活
至今,实无颜去见为国捐躯的将士们,只请过往神灵体谅我确有苦衷,容素衣一死殉国。」说完抽出宝剑,但觉寒光闪
闪,这老朋友锋利一如往昔,他怕时间耽搁久了便生变故,当下再不犹豫,横剑于颈,眼看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儿便要丧
命于这故国宫中。
忽然只听一声娇喝:「公子不可。」话未落,梓侬已闪电般破窗而入。素衣一惊,手上用力,颈上立时多了一道一寸来
深的伤口,但再想深入却不能够,原来剑锋已被梓侬情急之下死命握住,她功力不逊于素衣,因此上素衣便再也无法加
深伤口。
素衣心下大骇,知道自己若死不了,后果不堪设想,越发用力,只是梓侬也拼了命的握住剑刃,掌上鲜血如小溪般顺着
剑身流淌,她却毫不退缩,一边急急道:「公子三思,这银甲与剑俱是奴婢拿给公子的,今日你去了到干净,岂不连累
我。」她知素衣心软,故说出这话打动他。
素衣果然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到若死不成,完颜绪知道了,又不知会拿什么来要挟自己,何况他还要立自己为后,到那
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岂不生不如死,心意已决,怅然叹道:「梓侬姑娘,是素衣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这份恩情
,只能来世再报了。」说完左手闪电般伸出,点了她几处穴道,梓侬只顾着不让剑锋再深入,猝不及防之下,已然被他
得逞。
素衣小心自她手中抽出宝剑,见她手心血流如注,忙到床头拿过一方白帕,替她将伤口包扎起来,惭愧道:「素衣宁可
负了姑娘,也不能负了故国,个中苦衷,还望姑娘体谅。你有这一处伤,完颜绪跟前当可说得过去了。」说完对着梓侬
深施一礼。毅然转过身,却见包扎伤口时被放在桌上的宝剑竟然踪影全无。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一颗心更是陡然间提到了嗓子眼上,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梓侬,她仍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却听
自身后传来一个森冷的声音道:「素素,你要找的……可是这把剑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素衣刚才还高悬着的心忽然就沉了下来,一直沉到了万丈深渊。他慢慢的转过身去,就见完颜绪整个
身子无力的倚在门边,低着头,直直的盯着那把沾满了血的宝剑。素衣颈上鲜血犹在流淌,梓侬手心的帕子已是一片鲜
红,他却是看也不看。
素衣沉默无言,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也不知过了多久,梓侬已冲开了自己的穴道,两个人却是毫无
动作,屋内落针可闻,却见完颜绪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素衣,一双眼睛里也不知是什么感情。素衣也回望着他,眼睛里
却是一去不回的坚决。
对视良久,忽然完颜绪轻轻的笑了开来,摇着头缓缓道:「素素,你这双眼睛真漂亮,就如同那日我在牢里看到的一样
。原来……原来你一直都没变,是朕变了……变得开始心软,变得……那么容易便……相信了你。说什么答应做皇后,
只是想让朕放了你的兵士……然后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殉国了……哈哈哈……可笑朕竟然被这么明显的谎言给骗了,朕真
的是完颜绪吗?梓侬,你说,朕真的是你一直服侍着的那个金辽国主吗?哈哈哈……」
素衣就那么看着他疯狂的笑,笑的他的心也感觉到一丝一丝的抽痛,他终于开口,却仍是坚定的语气:「完颜绪,既然
已被你识破,我也无话可说,我只能告诉你,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以一个男儿身做皇后,更不能做你金辽大王的男妻
。」
完颜绪笑声陡然停了下来,目光森寒的盯着素衣,一字一字道:「朕心如铁,你不妨试试。」说完看向梓侬:「还愣着
干什么,难道还想给他自尽的机会吗?」
梓侬慌忙应了一声,来到素衣面前,低声道:「公子……恕梓侬无礼了。」说完寻了一条白绫将他捆了起来,又在口中
塞上一方白绢,扶他在床上躺下,素衣也不挣扎,情知没有用的。那完颜绪竟能从自己身边无声无息的取走宝剑,功力
何止是自己的几倍。
完颜绪哼了一声,忽将么指与中指屈在一起一弹,只听「铮」的一声,那柄削金断玉的利剑,已被他断成了两截。他随
手一抛,直起身子,冷冷的吩咐梓侬道:「找梓留来为他疗伤,立后大典不能耽误,该给他准备什么就给他准备。」
梓侬看了一眼素衣,为难道:「可……可是公子……」
完颜绪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担心什么?怕朕治不了他吗?笑话。按朕说的去办。」说完看向素衣道:「你以为朕
的手里只有你的兵士可以相协吗?」说完又森冷笑了两声,转身离去。
素衣看着他宛如冰霜般的眼神,再听他这几声不带丝毫感情般的笑,心里陡然害怕起来,可是自己的兵士都已放了回去
,他不认为完颜绪还能一个个的找回来,而他刚迁都大齐,还要仰仗百姓们从事生产,又要显示自己是个明主,必定不
会滥杀无辜,自己也就是看穿了这点,才敢自尽。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完颜绪还有什么筹码,可是他临走时的表情
,实在叫人好生不安。
素衣就在那里胡思乱想,恍惚间梓留来替他包扎伤口,又开了两副药,似乎也说了不少话,但说了些什么,素衣却是一
句也没听进去。
完颜绪离开素衣的寝宫,立刻来到书房,命人传刑部尚书贺坚来见。他原本得梓侬报信说素衣舍不得他离去,心里仿若
吃了蜜般的甜。待把梓侬遣回去,自己到底忍不住,满心欢喜的跟了来,谁料却看到那样一幕,想起自己对素衣的信任
,素日在他身上下的功夫,怎不魂断神伤,更兼又恨又怒。贺坚刚到书房,他便恨恨的道:「贺坚听旨,朕命你三日之
内,将俘虏素衣在都延的亲朋好友,故交近邻以及他们的家人统统拿获,一个也不许漏下,漏了一个,你提头来见朕,
而且这事儿要做的秘密,免得引起百姓恐慌,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那贺坚深夜被叫了起来,匆匆赶至御书房,没想到却是为了这件事,虽然摸不着头脑,但眼见皇上脸色不对,他哪敢相
询,忙领了旨,诺诺答应着出去。回去了便赶紧派人将押在牢里的几个大齐旧臣锁了来,让他们列出所有与素衣有关系
的朋友邻居,第二天就遣人行动起来。
素衣被关在房里,就那么绑着,他不吃东西,送饭的人也不相逼,如此过了三天,他已是饿得头晕眼花,心里却道:「
若能这样不管不顾的,让我饿死了也好。」只是想到那一晚完颜绪不断变换着最终森冷下来的眼神,心中却是隐隐的疼
痛起来,更夹杂着一股畏惧。生怕他的自尽真会连累了无辜的人。
第四日,梓留来为他的伤口换药。素衣无法开口,梓留也沉默以对。直到将伤口重新包扎完毕。素衣见她将欲起身,却
又坐了下来,犹豫了半晌,忽然道:「公子请恕梓留多嘴……立后的事,你还是赶紧应下来吧。早晚也要应的,何苦吃
这些日子的苦头。」
素衣听她话中有话,不由得抬眼相询,梓留却不肯再说,素衣看着她,忽然摇了摇头,梓留便知他不肯妥协,叹了一口
气,款款去了。留下素衣在这里暗自猜疑。
到下午,天气忽然变了,乌云密布,竟刮起春日里少见的北风来,素衣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就感到
不安,总觉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忽然「吱呀」一声,门开处走进几个侍卫,来到近前也不说话,架着他便向外走,素
衣口中仍塞着那方帕子,故也无法开口相询。
一直到了皇宫的演武场,就见完颜绪坐在高台的龙座上,见到他,冷冷的一笑,一挥手,就有一个宫女上前,取出他口
中方帕,素衣被迫三天张着嘴,此时帕子一取出,犹觉两颊剧痛,舌齿发麻,一时间竟无法闭口。只见那个宫女取出两
个牙套,为他套在了牙齿上,莞尔一笑道:「大王说了,待会儿有好戏看,唯恐将军撑不住,咬了舌头。」
素衣心中更惴惴不安起来,完颜绪见他脸上露出惶恐之色,心中越发得意,他实在太清楚素衣,酷刑名利均不能使他就
范,却只有心软这一个要命的缺点,只这一点,就足够挟他让自己如愿了。
演武场上除了完颜绪和几个侍卫宫女以及素衣外,就空无一人,素衣正奇怪完颜绪想搞什么鬼,却见梓侬梓留等也不在
,这更令他诧异,须知这四个女子俱是完颜绪的心腹,无论何时,总有一个在他身边。还有那个最爱凑热闹的小太子,
竟也无影无踪,怎不令素衣起疑。
完颜绪见他的目光左右梭巡,立刻明白了他的心事,微微一笑道:「素素,你定是奇怪,因何梓侬等和朔儿都不在场对
不对,实不相瞒,实在是下面这个节目太过残忍,朕不想让他们见到。希望素素你也千万要撑住才是。」说完不紧不慢
的拍了两下手,只见一队男女老少均被锁着,被十几个官兵押着由高台后走了出来。
素衣抬头一望,心中不由一颤,正待仔细看个清楚,忽闻一声凄厉已极的呼叫:「素大哥救我……救救我啊……」
素衣踉跄了一下,万没想到完颜绪竟将他旧日的邻居朋友全都抓了来,刚才呼叫的那个女子,正是昔时与他比邻而居的
王伯的女儿,两人从小一处玩到大,虽是男女有别,他们却并不避嫌,后来这女孩儿嫁了人,仍是住在他后面,两家和
气的很,一直到他远赴边疆,才断了音信。谁想却在此时此地,忽然得见旧人,素衣只觉心中有千百种滋味流转,最后
俱化作了揪痛畏惧,看向完颜绪大声道:「你要干什么?有种的冲着我来,为何竟连妇孺孩子都不放过。」
完颜绪悠然站起,来到这队人质面前,自他们身边一个一个的走过,一边缓缓道:「素素,你骗朕放走了你的士兵,再
要抓回来实在费事,况且他们都是和你一样的铁血男儿,虐待起来也不过瘾。但你的这些故旧亲朋就不同了,他们都住
在京城,抓起来容易,而且个个胆小怕事,若杀起来,那心胆俱裂的惨叫,想必会动听的很。」
说完在一个老妇人眼前站定,回头看了素衣一眼,笑道:「听说这个老妇无儿无女,是你一直将他当作母亲般的照顾,
即使到了边疆,也每年托人捎来银钱助她度日对吧,这样的老废物,留在世上实在是个拖累,不如让她早登极乐,也省
了她在人间受苦。」说完向后一伸手,立刻便有宫女上前递给他一把牛耳尖刀,完颜绪森寒笑着,手指摩莎着刀刃,残
忍道:「素素,朕今日就当着你的面,将她开膛破肚如何?」
素衣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不是不知道完颜绪心狠手辣,只是从未想过,他竟然可以狠毒到这个程度,完全
泯灭了人性。这个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完颜绪吗?素衣看着他眼中浓重的杀机以及嘴角那抹嗜血的笑,一股寒意自脚底
升起,冰冻了他的五脏六腑,冰冻了他的血肉筋脉,一直到冰冻了他所有的神经,他拼命的想上前,却被侍卫架着挣脱
不了,他想大喊不要,可是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面色惨白,弓着身子,像一头尽力的牛一般向前挣着,双脚
一步一步的拖着向前,却又在下一刻被拖了回去,他整个人都被恐惧笼罩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眼看完颜
绪慢慢的举起刀,那刀锋的寒光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好不渗人。
老妇人已经晕了过去,两个太监架着她,完颜绪冷笑一声,握着尖刀的手慢慢的划了下去。
「不要……」一声凄厉的呼唤自身后想起,声音仿佛突破了重重的束缚一般冲了出来,素衣满脸是泪,嘶哑着嗓子乱叫
:「不要……完颜绪……我……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放过她吧,她只是……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家啊……」
完颜绪回过身,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他只是在欣赏一出表演,他好整以暇的看着素衣狼狈的样子,良久嘴角又展开
一抹笑容道:「不要吗?也是,毕竟是一个老家伙,就算不杀她,也没几年好活了,到让朕费力气,那素素,我们再换
一个吧。」他又慢慢的向前走,来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身边站定。
「素素,你不认识她吧,但是其实在她一周岁的时候,你还抱过她呢。听说那一天她哭的很厉害,连她妈妈都哄不好,
可是当她看到了你,整张小脸都笑开了,于是你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在你的怀里度过了一周岁的生日。说到这里,你或
许应该想起来了吧。」完颜绪头也不回,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但他相信这些话,素衣已经一字不漏的听到了。
那小女孩害怕的看着他,一直向后躲着,似乎想躲到妈妈的身后,一个妇人紧紧的抓着她的肩,哀求道:「大王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