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退。
“少景,没有关系,听话。”雅少铭抓着他的手不肯须臾放松,口气渐渐焦躁,“你病了,心病一定要用心药医。”
记忆中温润如玉的青年忽然撒了手,长剑怆然坠地。
“三弟死了,三弟死了!!!”悲戚喊出声,浑身发抖的扑到猝不及防的男人怀里,泪水没有预兆的从清俊水眸中又快
又急滴落下来。
被捂住的嘴唇受力突地撤掉。
雅少铭双手环上潸然泪下的少景的腰,宠溺怜爱的轻吻他鬓角,一直吻到那不断颤抖的人在怀中冷静下来,又恢复成一
脸苍白淡漠。
“即便神智昏无,你潜意识里终究还是舍不得对他下手?”
亲吻如雨点落在滑如凝脂的脸颊上,雅少铭声音中是有同沥青般浓烈粘稠的痛苦:“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只认得我,
却只记得住他……”
我手足僵直的仰天躺在那里,透过雅少铭的肩头看见少景如同受惊的孩童般将脸紧紧埋在他怀中,苦痛、悲伤、沉默。
“他可以为你不要帝位,也可以为了别人重新起兵造反,我不是一桩桩说与你听?那个南尧月,我带去冷宫里给你见过
,现在怀着雅少慕的孩子即将生产,你不是也知道么?”语气悲凉萧索,“少景,你许我江山,却要把心给三弟陪葬?
”
雅少景抬眼凝视他片刻,主动凑上去亲吻他的唇,雅少铭认命般听凭他在唇间浅浅厮磨,认命般听着他像永不疲倦的重
复同样一句话:“少铭,少慕呢?”
他二人就这么在我眼前旁若无人的亲吻,我垂下眼,只觉得再也没有寻死觅活的力气。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经十年踪迹十年心。
原来当年临渲殿上,重伤濒死的不是只有我一人,雅少铭和雅少景,在那一役中同样遍体鳞伤。这场三个人的拉锯战里
,不是你死我活,而是根本就只有同生同亡。
一个沉重的玉石物体从天而降落到我脸颊边,偏过头正对上神兽貔貅炯炯有神的昂然姿态。
“玉玺和禅让文书都给你。”雅少铭的声音,“既然出了宫还摆脱不了旧事阴影,那就走到更远的地方去。”
雅少铭,你又摆我一道!
我费力的扭回头怒目瞪视他,喉咙里嘶嘶作响:“我不回宫……我已不想做这个皇帝!”
“由不得你。”他道,“知不知道五年前临渲殿上,多少支箭暗中对准了你?如果不是大哥允诺我会亲手杀掉你,却私
下留有余地放你逃出生天,你以为靠着你那幼稚的、漏洞百出的年少无知,真的可以在我雅少铭手里抢到那个皇位?”
“可笑的是把少景打入冷宫,骗他说那一剑真正要了你命时,少景居然真的震惊成狂,失心落魄整整五年——雅少慕,
你欠他的。就算他要你拿命来偿,你也无可抵抗,何况只不过替他守住这小小一介大雅江山?”
将怀中懵懂茫然的锦衣青年又拥紧了一点,低头凝视着他,雅少铭露出平生未见的刻骨温情:“不纠集兵力重新杀回王
城,是因为如你所说的万丈红尘,弱水三千里,我唯一想守住的,也只有这么一个雅少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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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那堆像喝汤般轻而易举的厥词后,雅少铭顺手拿起什么东西,不由分说将孱弱的我再度击昏过去。然后是绑住了不
知多少时日的强制治疗,到终于得以睁眼爬下床时,落霞山上这间临时住处的木房里已人去楼空,只剩下枕头边金碧辉
煌的玉玺和写着苍劲大字“禅让大雅帝国国君之位于卿王雅少慕,年号奉庆,即日钦此”的文书。
我拿着魂牵梦萦了无数个日夜的传国玉玺,和不费一兵一卒轻易得到的禅让文书,想着五年前的痛彻心扉、五年后的苦
营心机,想着当时当日的非欲得天下而后快的壮志雄心,和不久前因情生哀,看破红尘的万念俱灰。
人生就像绕了一个漫长久远的大圈,自得其趣的开着专属于命运的玩笑。
一时之间,
恍如隔世。
第四十六章
从落霞山下来,陆续碰见一些散兵游勇,有曾经效力于雅少铭的,有王城派来搜寻卿王尸骨的,三五人一队,在山头山
脚巡查。我避开主径,挑小道蜿蜒行走,虽然伤势未愈有些吃力,也比被人中途拦截下来盘问的好。
出了那片青山葱翠的林子,寻个普通客栈投宿,每日晚上看着包裹得密不透风的禅让文书和玉玺发愣,眼前一遍遍过着
雅少景苍白淡漠的脸,再逐渐转为南尧月伤痛欲绝的表情。
南族将军进王城来接尧月和他大哥南离彦,应当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既是已经动了念头放他离开,就没必要眼巴巴赶回
去让两个人都身心俱疲。待这几天过去,尧月带着族人离开大雅,我再回去登基称帝便是。
年少时少景曾教我念诗词,嬉笑着说“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做相思”,初听只是觉着很顺口,此情此境回想,多
了一种再回首已百年身的苍凉。我终于还是把所有人都弄丢了,直到我的岁月关闭上的那天为止,一直都要领着一国之
君的名号孤家寡人。
卿王薨毙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栖凤宫,尧月,听到本王过世,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舍不得我?
“客官,您点的东西来了。”小二轻车熟路摸上楼,端了几样小菜端正摆到房间里。背对着他点了点头,视线停留在楼
下正在张贴布告的几个衙门中人身上。
“给您放好了,客官请趁热吃。”小二正要关门出去,我问他:“近两天街上到处有人张贴布告,看热闹的挺多,你可
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客官听没听说前阵子落霞山上打了一场混战,讨伐贼寇的一位王爷阵亡的消息?”
我颔首。
“先帝过世,这位卿王爷听闻是宫中呼声很高的下任新帝,此次挂帅出征,倘若凯旋而归,自然是要改年号登基的,这
事民间流传很长时间了。”小二耸耸肩,“谁知道天命难违,居然就这么薨在了落霞山。宫里现在正乱哄哄的必须另立
新主呢。”
心里微微一动。
另立新主,这么一说少尹成为皇帝的可能性极高,也就用不着我千里迢迢赶回去接雅少铭甩给我的这个烫手山芋了。从
此隐姓埋名闲云野鹤,将前尘往事悉数放下岂不快哉?
“有没有风声会改立哪位皇亲国戚?”
楼下有人在叫小二,小二大声应了一句,匆匆说:“宫里的事,咱们下里巴人哪里清楚。只是有流言说卿王临走前嘱咐
了七王爷,若有不测,请他辅佐自己的子嗣登基。”
说完这句话就急急忙忙冲下楼去,我愣在原地。
我临走前跟少尹交代要把帝位给我儿子?
谁晓得尧月腹中胎儿是男是女?
这个传闻来得蹊跷,不仅事出无名,还传播到这么遥远的地方,连一个简陋客栈里的小小跑堂都一清二楚,分明就是有
人暗中故意散播。
犹豫了半晌,瞧瞧四下里没人,纵身从三楼跃下去,飘落到一堆围观百姓的身后,往那拓印还没干的布告上看去。
这一看魂飞魄散,险些把刚刚有了点起色的伤处又震散开来。布告上写着卿王妃不日即将生产,向民间征求卿王世子的
名字,以寓“下任新君名讳来源社稷百姓,必将为天下苍生计”之意。
这“不日即将生产”是什么意思?尧月的孕期有8个月,第六个月刚过了一半!
我劈手抓过一个从看热闹人群中挤出来的蓝衫官差,咬牙切齿的问:“谁让你们来张贴这种布告的?”
我出手如风,被抓住衣襟的官差吃惊不小,结结巴巴道:“王、王城来的敕令啊……”
“卿王妃怀孕才6个多月,他怎么可能就要生产了?”
官差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我,道:“这位大爷,您可能是江湖上的大侠,宫中事谁说得明白的?下个药落个胎,小产早
产什么,那后宫里是家常便饭。”
用力企图掰开我牢牢抓住他不放的手:“何况这卿王世子,听闻出来就是要当皇上的,当然是有的人巴望早点诞生,有
的人要横加干涉……”
我确信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这早产的消息是准还是不准?”
挣脱未果的官差一心想摆脱我:“听上面的头头说,卿王妃好像两天前就见红了……”
我脑海中像炸了一个惊雷,什么理性自控冷静从容都炸到九霄云外去。
回客栈将重要物品风卷残云般打包背上,要了一匹脚程最快的马就往绛羲城赶。我可以不用真面目出现在尧月面前,可
以就此悄无声息装死一辈子,但是一定要在亲眼见到他平安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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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换乘了五匹千里马,个个口吐白沫;饶是这样紧赶慢赶,还是在三天后才抵达绛羲城门。心头慌乱得无以复加,父
皇那些妃子,见红后不过两三天就会临盆,这都过去了五天时间,尧月他有没有事?孩子平安降生了没?
越是慌乱越是像无头苍蝇乱撞,等我灰头土脸偷偷摸进栖凤宫,心头擂鼓般不停奏动的心跳声一刻也未平息过,只觉得
等不及见到尧月和孩子的面就要自己把自己吓昏过去了。
给自己妻子陪产的每个男人,是不是都有类似胆怯的心情?更何况我还不能正大光明出现在那个人面前!
栖凤宫里气氛奇异,人人步履匆忙,面上带着凝重诡秘的神色,彼此间却绝不交谈。宫中守卫比任何一宫都要严密,把
守着大门的竟然是紫霞庄几名身手高超的暗侍,我贴着墙根溜进去的瞬间差点就被其中一个尖锐扫视过来的视线当场逮
住。
内廷台阶处围着一圈大夫模样的人,个个面露心惊胆战之色,看着紧紧关闭、谢绝入内的内室门口,不断交换彼此的眼
色,写满不安。
我想凑近到轩窗口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懊恼的发现窗户被放下来的帘布严严实实遮住,一丝光线都流不出来,密不
透风到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该死的欧阳谨和少尹在搞什么,把尧月一个人放在内室里?
我寻思着找个侍卫打昏,冒充他进去看看情况;还没想好要挑哪个下手,那门户紧闭的房间里隔绝了画面,却隔绝不了
若有若无的对话和呻吟。
青霖的声音清晰而冷静,透过门扇传出来:“五天了,你再这样熬下去,雅少慕回不来不算什么,不单孩子保不住,你
自己也活不过一周时间。”
“……”
“冶子剑跟延产药的效应,到昨天就已是极限。”
“……”
“既然你这么恨他,何必为他折磨自己?”
“……”
另外一个人的声音隐忍不住的响了起来:“小月,小月听话,不要强撑了,孩子等不得的……你,你便是再伤心,也不
要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
“算大哥求你,你乖乖把孩子生下来……小月……”话语里有了哽咽。
我终于是听见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尧月嘴里似乎咬着布巾,发出的声响模糊而微弱:“谁……会为那个懦夫伤心…
…只是……只是他若不回来……我便是死了……呃……呃啊……”
忽然是床褥窸窣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尧月死命攥紧在手里;无法遏制的痛吟从他口中溢出:“啊,啊——”
那痛苦低吟持续了估摸有十几秒的时间,才听着尧月哆嗦着嘴唇继续道:“也绝不甘心……给他生……呃……”
房内动静渐渐低弱下去,再也发不出连贯语句的尧月,传到外房的我耳中,只剩下一阵紧过一阵的挣扎声。
第四十七章
“唔……啊啊……”床上大着肚子的俊俏男子痛楚呻吟着,双手按紧床边扶栏,上身用力抬起,犹如一只垂死挣扎的美
丽天鹅。薄被下,他高高隆起的腹部正剧烈颤动着,胎儿在高耸的大腹中横冲直撞要找个出口,却被母体紧紧合拢的双
腿阻住了去向,下体一片血污。
我打昏一个从内室出来的大夫,掩了眉目混进房间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凄惨景象。
心下大震间,没提防隐在门后的欧阳谨自旁边疾速伸出手,扣住我脉门:“每次都用这一招,你还有没有别的花样?”
“……你怎么知道是我。”其实想问的是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他冷冷讽刺:“静娘莫非只教过你易容成一个样子?上次潜进来是这张脸,这次还是这张脸。”
自他手中抽回手腕:“不要告诉尧月。”
如果尧月知道我尚在人世,一切又会回到原点:他想方设法要离开,我豁出死命要留住他,末了依然是两败俱伤。
“不要告诉他?”多年挚交兄弟再度反手扣住我命脉,“可以,只要让我就地送你一程。”
看他满面杀气不像是玩笑之语。我道:“尧月生死关头,本王没有心情跟你比斗。”转身就要往床榻边走,欧阳谨闪身
横在我面前,其冷如冰:“雅少慕,今天跟你实话实说,你若不在他面前露出本来面目,欧阳谨就算拼着这身功力不要
,也定要将你立毙掌下!!!”
“欧阳谨!”我也动怒,“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干涉本王的事情?你懂不懂得分个轻重缓急?现在床上那个人在生本王的
孩子!!!”
“搞不清状况的是你!”他扣住我手的力道更紧,切齿道,“你以为南二公子五天前就见了红,一直强撑到现在不肯生
产是为了什么?门口十几名御医守在那里却不得进来是谁在抵触?你知不知道床边那一碗碗黑色的延产药,从一天服用
三次的量到现在两个时辰就不得不服用一次,拼命延缓产程的南尧月承受的痛苦究竟有多大?”
床榻边的地上,凌乱摆放着尚沾有浓黑药汁的青白瓷碗,我认得那种颜色药汤,是之前暴虐发作的自己下令想要灌给南
尧月喝的——
微弱发抖的声音,气若游丝地从帏帐里传出:“把药……呃啊……给我……”
我看见泪流满面的南离彦死死按住尧月挣扎想够到药的手,一边青霖脸色铁青得像是床上那人欠了他几十万诊金。
“他……他不肯生产?”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着颤抖。
见红开始,就已经算是快要进入产程,尧月他不肯生产,那即是……他就这么在床上干熬着,整整痛了五天?
“连我这个外人看了他这自虐的样子都心里发寒!”欧阳谨压低声音怒吼,“他不愿相信你过世的消息,坚持一定要知
道你无事才肯分娩——我欧阳谨认识那么多敢作敢当的人,怎么偏生最好的兄弟会是个缩头乌龟?说说看究竟要闹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