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敢跟我说这个。我看他那样子,好几次想问你都还不敢问呢,就怕我拉下脸来骂他。”
唐堂不由得一笑。“那你骂了没有?”
“都分了我还那么激动干嘛,要是你们没分手,你看我怎么洗刷他!”
唐堂笑,点点头。唐妈妈又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要说周立辉那事确实干得混帐,也难怪你对他痛下杀手……但唐堂
啊,妈妈以过来人的身份跟你说一句,这两口子,真的还是原配的好。条条蛇都咬人哪,换一个,也并不是十全十美,总
有这样那样的不合意,又要从头磨合。要是你还年轻,精力无穷,那从头再来没关系,咱们耗得起。但你也是奔四的人了
,等你养好伤口重新开始,妈妈只怕你将来……晚景凄凉啊。”
一番话说得唐堂也有些心酸,低叫一声:“妈。”大有求她别说了的意思。
唐妈妈叹道:“妈妈只劝你这些,至于你听不听得进,怎么做,那就看你自己了。反正你要相信,爸爸妈妈绝不会害你,
只有为你好的。”说完拍拍他的手,“你自己想想吧。”起身做饭去了。
于是唐堂就真的怔怔地想起来,但一片凌乱的思绪中,第一个较为清晰的念头竟是周立辉的那个孩子……应该快要生了吧
……?他睁大眼睛,试图诚实地与自己内心对话:如果真的与周立辉复合,那你真能毫无介蒂地接受那小孩吗?
唐堂自己也没有想到,就在不久之后,这些问题终于扑面而来,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看到周立辉……与曾乔了。
第47章
看到那两人的地点是在医院。彼时学校刚刚开学,唐堂到医院里探望一位住院的同事。
这位同事比他大了不止二十岁,据说年轻时有些本事,于是也响应当时的潮流果断地跟老婆离了婚。但唐堂入校时他已经
落魄了,一个人住宿舍里,很有些形单影孤的感觉。
唐堂听其他同事八卦过,据说他如今年纪大了,终有了些悔意,但老婆孩子已不认他,这次住院,就是因为被儿子打了的
缘故。
同事们说起这事儿不无感叹:“所以说这人啊,年轻时造孽,老了你才晓得。”
唐堂没有参与到这些八卦中去。说实话,他虽然知道这位同事有今天是他咎由自取,但逢年过节看到他花白着头发一个人
热冷饭,到底,也还是有些不忍心。
他买了水果去探望他,果然病床前一个人也没有。其他三床倒十分热闹,床头柜上摆满鲜花,有人正在削苹果。
那同事神情有点呆滞,偏头看着那边。唐堂在门口站了站,叫他一声,病人转过脸来,一看是他,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
,连忙挣扎着要起来招呼。
唐堂忙笑着上前把他按住,叫他不要起来。
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孤寂太久,十分渴望有人来看他。唐堂便刻意延长了探病的时间,很陪他说了一阵话,劝他好好养
病。临走时病人颇有些不舍,但还是笑着说‘谢谢你来看我’。
唐堂有些心酸,硬生生地忍住。
从病房里出来他走的楼梯,心头很难受。他想那同事……大概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一个人过,最要紧的就是不能生病。一病,如金钟罩破了壳,人就变得软弱。
逢年过年最好也少去人多的地方,看到别人拖儿携母其乐融融,自己会心有戚戚焉吧。就算心理调解能力超级强悍,能努
力做到处之泰然,但别人那种嘴上不说却满含同情的眼光,自己又能承受多久?
唐堂默默地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医院大门前。大门前是一条行车道,方便出租车救护车直接开到门口,唐堂不经意地一
抬眼,看到周立辉了。
周立辉正从车上下来。想到上次他待自己家人的态度,唐堂顿了顿,想跟他打个招呼。但一声‘周立辉’正要出口,又忽
地被噎住。因为他看到他一下车就转身向车里扶出了一个人,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其实后面跟着下来的还有位大姐,但唐堂已经注意不到了,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孕妇的身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曾乔。
即使是烟视媚行的小姐出身,但看样子这十月怀胎的经历也把她磨得差不多了。现在看来,她除了比一般孕妇略平头整脸
点,其他的也没什么区别,同样粗如水桶的腰,带着妊娠斑的脸,宽松的睡衣,笨拙的行动。可能来之前已经通知过医院
,很快就有医护人员出来,将孕妇接上推车。
周立辉正要跟上,忽听身后一声:“小辉。”转头一看,周国庆带着助理正大步进来。
这时候唐堂倒不愿意让周家两兄弟看到他了,连忙略转个身,避了一避。那边两兄弟一碰了头,周国庆问:“预产期不是
还有几天吗,怎么会提前了?”
“大姐说,可能是今天洗头的时候按摩了头皮,后来就见了红。”
周国庆点点头,停了停又有些轻微的不满。
“那为什么会是你送来?我不是给她留了一个司机的吗?”
周立辉知道,周国庆一向都很反对他与曾乔太接近,总说‘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你不要不放心。多情误人你懂不懂?’周
立辉当然懂。无非是怕曾乔多想,生出其他一些枝节来,所以他也很收敛,能不过去就不过去,有事也只和大姐通电话,
但今天确确实实是有特殊情况。
“大哥,今天小吴家里有事,所以大姐才给我打的电话。”
周国庆听了,这才点了点头,算是勉强接受这个说法。
“那上去看看吧,看看到底是不是要生了。”
很快医生已做完检查,可以确定,孕妇并没有动到胎气,宫颈也还没收缩,只是反正就这几天,建议先到医院来住着,也
保险一点。
听了医生的话周国庆便让助理去办住院手续,而照顾曾乔的大姐是有经验的,早就预见到可能会住院,所以已经把东西一
并带来了。周国庆看这边一时也没什么事,便打发周立辉先回去。
周立辉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华灯初上,夜色弥漫,他漫无目的的开着车,沿着大道慢行。
他想曾乔终于要生了,这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大石,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很快就能见分晓。
他很早就知道唐堂和殷晓分了手,一直想去找他,又怕去找他。找到了可怎么说呢?孩子的事还没解决,他如何求他回头
?
想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气,眼睛往外面望去,这一望,就望到了唐堂。
周立辉惊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把个相似的身影看错了。但留神再一看,那人可不就是唐堂吗。
只见唐堂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脸上似乎有很难过的神情。他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周立辉龟速地跟他并行他也完全没有
注意到。周立辉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地看他,他想唐堂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会看起来会这么难过呢。
或者,是刚才他看到了什么……
周立辉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叫住他。但很快他就不能犹豫了,因为他看到前头十字路口已是红灯,但唐堂却象是没看到似
的心不在焉地就直走过去。周立辉吓了一跳,把车一脚刹住:“糖糖!”
第48章
唐堂隐隐约约好象听到有人在叫他名字,刚把脸一转过来,手臂已被急吼吼从车上跳下的周立辉一把拽住,于是整个人一
晃,被拉转了半个身。
“你走路不看红灯的吗?思想开什么小差?!”
唐堂微微晃一下头,轻微地恍惚。他把周立辉认出来了,也试图想让思想赶快清明起来好说上一两句撑得住的场面话。但
他方才脑子里有点迷迷糊糊的,一时恢复不到最佳状态,一张口,说的竟是:“哦,是你……恭喜啊,要当爸爸了。”
周立辉一怔,定睛看他,一时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唐堂脸上还带着点笑,但这笑看在周立辉眼里,却只有愧疚和心痛。
他嘴张了一张,欲言,却又无词。
他舍不得让糖糖这么难过,可这舍不得却又一点作用也没有,说出来也于事无补,反而显得虚伪。只能竭力镇定一下,低
了低头。
“我送你回去。”
唐堂摇头道:“不用了……”那女的不是要生了么,周立辉不是应该把重心放在她身上?
“让我送你。”周立辉坚持,停了停,又补充一句,“你……我不放心。”
唐堂抬头看他一会儿,想说不放心又能怎么样呢?但周立辉放软语调,以恳求的语气:“上车吧。再耽搁,就要堵塞交通
了。”
唐堂顿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坐了上去。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唐堂撑着头,任思绪漫无目的的游荡。也许是因为人行道上一个壮壮实实的半大孩子勾起他的回忆,
他忽然想起来,周立辉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趴在自己窗前说‘糖糖,出来玩!’,那画面鲜活得就象是发生在昨天。有一段时间周立辉不知是从哪部电影里看来,
再也不大嗓门地喊他了,而是神神秘秘地往他窗上丢一颗小石头以吸引他注意。有一次力道过猛打破半扇玻璃窗,被唐妈
妈好一顿数落,而他挨批时他就在旁边瞅着周立辉闷声地乐,事后被他痛批幸灾乐祸不够义气……
逝者如斯夫。
想到此处,唐堂不由得眼睫垂下,咬着自己的手,不让情绪有半点泄露。就这样一路的沉默中,车子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周立辉解开安全带,要送他上楼。
这大概会是他最后一次送他。因着这种觉悟,唐堂并未拒绝。
两人慢慢地走过校园,两旁的大树严冬时叶子已掉得精光,但若仔细看,会发现枝上许多地方已经吐露出嫩绿的叶苞,春
天又要来了。
走过那条大道,上了楼,开了门,唐堂转回身来送客。
“我到了。”
周立辉说:“嗯。”
唐堂看他没动,顿了顿便又补充一句。
“你这几天忙,那你先回吧,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周立辉扯扯嘴角,又点点头,脚下却还是不动,眼光眷恋不舍地停伫在他脸上。
唐堂微微抬眼,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轻声道:“周立辉,再见。”
这连名带姓的称呼让周立辉动容。他看着那门把唐堂一点点地关了起来,而唐堂的脸,也一点一点地隐于门后,再也看不
到了。忽然间他心头一慌,毫无预警地掉下泪来。“糖糖!”
那门被他冲动地一挡就停在了那里。唐堂看着他,眼神也是复杂的。周立辉眼睛红红,吸着鼻子求他:“你再给我一次机
会……”
昨夜他做了一个梦,一个非常非常逼真的梦。
他梦见时光象是前行了十数年,他已到了看电视都会打瞌睡的年纪。迷迷糊糊中听到糖糖在骂他:‘又在沙发上睡觉!也
不怕感冒!’
其实他还没睡着,但彼时他已经具备了装聋作哑的美德,是以听到也装没听到。糖糖拿他无法,只得转头唤道:“儿子出
来,咱们把你爸抬床上去睡。”
于是跑出来两个小孩子,一个活脱脱是他的模子,另一个却似翻版的糖糖,乖巧得可爱。
在糖糖的指挥下三个人开始抬他,糖糖抱着他上半身,两个儿子一人抱一只脚,父子三人嗨哟嗨哟地喊着号子,把他往卧
室方向移。
他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来,却还是坏心眼地故意装睡。挪至卧室门口,两儿子终于坚持不住。“爹,我实在没力气了!”
“哎,稳住稳住!”
但两儿子终于没稳住,手上一松。
他半截身子都被摔在地板上,却再也撑不住地哈哈大笑。糖糖一愕,继而大怒:“周立辉你装睡!”恨恨地也丢下他。他
躺在地板上大笑,直到笑醒过来。醒过来后才发现,原来身边没有糖糖,也没有孩子,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躺在月光里。
那月光真是亮啊,既亮又冷,所有的悲伤都无所遁形。
美梦碎后的现实是如此的悲凉,于是他哭了,在月光中泪如泉涌,哭至哽咽。
第49章
周立辉很久没有这样的伤心过了。
看到糖糖,就想起那个梦,想起梦醒后的那种凄凉。
他不是没有后悔过。本来他和糖糖两个人过得挺好,但为什么一念之差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周立辉痛得完全不能再顾及形象,那泪水就止也止不住,索性抱着唐堂痛哭起来。
唐堂被他一抱一哭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轻微地挣了一下。但周立辉把他抱得那么紧,嘴里哽咽着不住地叫:“糖糖,糖糖
……”呜呜咽咽的,弄得唐堂心一酸,神智渐渐地也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他想起周立辉上一次在他面前这么崩溃的哭还是他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二老坐长途车,结果车子遇上泥石流。周立辉那
年二十岁,走出去也算是个大小伙子了,可就是这么一个初初迈入成年人阶段的年轻男人,却在办完丧事后抱着他失声痛
哭,问他说‘糖糖,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是不是……’。
这一句话问得唐堂也酸楚起来。周立辉的父亲走得比他爷爷奶奶还要早,哥哥妈妈又没有联系。于是一时间他对他充满了
无尽的怜惜和爱,忍不住也搂紧了他,轻声安慰道:“谁说的?你还有我呢。周立辉,你还有我,我不会那么早死的。”
说到后来,却自己也忍不住哭了。
许是因为触景伤情,他想到自己的父母有一天也是要离他而去的,到那时,全世界他也就只有周立辉了。
周立辉看到他也哭了,泪流满面地来亲他,不住地亲他。两人的眼泪交缠在一起,流进彼此嘴里,竟奇异地有种同病相怜
互相取暖的感觉。此刻恍惚中唐堂觉得自己好象又回到了那个多年前的夜晚,他不能不承认,他对这个男人仍然有爱。看
到他难过,他亦不好过,仍然有种想要抱紧他、安慰他的念头。
他双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终于缓慢地抬手,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腰。周立辉一震,没想到糖糖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后
还肯这样温柔地对他,心头越发羞愧,热泪滚滚而下。他心头清楚,求糖糖回来,那这一生注定就是要委屈他了,可他就
是这么自私啊,就算明知道对对方是种委屈也不愿意放手让他从身边离开。
“糖糖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补偿他,呜咽着道:“你回来吧,好吗……”
唐堂没有回答他,半晌,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转眼就到了曾乔生产的日子。
因为那天是公众假期,所以周国庆、周立辉都来了,连唐堂,也来了。
周立辉看到他出现吃了一惊,但唐堂反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大哥叫我来的,说有事要同我说。”
周立辉便不好再问下去,只得去问周国庆。
“大哥你叫糖糖来干嘛?”
他有点儿埋怨,心想曾乔生产啊,这不是戳糖糖的心吗。但周国庆只简短地回了一句:“待会再说。”便不作声了。
三个大男人杵在病房里,神情都不轻松。搞得产妇的精神压力也十分地大,咬着手指视线在他们三人脸上扫来扫去,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