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里,按着万俟向远的吩咐,暗里的事情都已停下,面上的,更是一片空闲。
午后的书房,同案而坐。于这从未有过的事情,万俟向远也只是一言相允,衍墨怔了怔,也就安然授之。
“叩、叩、叩……”
持续一下午的安静被几声门响打破,屋外人略等,低声道:“少阁主,属下石鸣彦。”
随手扣下身旁欲起身后退的人,万俟向远扬声:“鸣彦,进来。”
“是。属下来回报曾公子近日情况。”
“说罢。”
“曾公子几日并无异常,只在那侍女自尽后,外出走动次数少了,昨日因新去的侍女染了风寒,而亲自去过厨堂两次,今
日……”例行的告禀中途顿下,石鸣彦看眼看案后坐着的两人,不知该不该继续下去。
“嗯?”从书册里抬了头,万俟向远面带疑问地看过去。
“主人,是属下。”不等石鸣彦继续,衍墨已离椅跪下。
请责?
多日的相处,万俟向远实在想不出此事值得如此,可看着衍墨一脸认真,只能蔽退了石鸣彦。
“回去继续看着,三日后,再来回报。”
“是,属下告退。”
等到人走门合,万俟向远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上午主人不在时,属下去过曾公子住处。”
请责就为这个?
伸手相扶,万俟向远应道:“知道了,起来吧。”
微不可觉地躲过欲将自己扶起的手掌,衍墨继续道:“属下违了阁里规矩,求主人责罚。”
“违了什么?”并未冷下口气,却也没了之前温和,万俟向远收回手,仔细凝视起地上的人。
“私授武艺。”
沉默好一会,万俟向远复又问道:“招式,心法,还是其他?”
“轻功。”
“下不为例,衍墨。”明知故犯的行为的确令万俟向远动了怒,两人相处或许可以不计规矩,但换作其他……绝不允许。
“是,属下知错。”
“跪着反省。”不再理会身旁的人,万俟向远推门走出书房。
“是。”
安静到呼吸能辨的房间里,时间变得尤为漫长,阵阵麻意从膝盖处传来,衍墨仍旧跪得纹丝不动。原以为,至少会这样跪
到天亮,房门却在半个时辰后被人推启,熟悉的声音也缓缓从身后传来。
“起来,去用晚膳。”
“属下该罚。”衍墨没有站起,膝行着移动到万俟向远跟前,欲要解释:“曾公子有一……”
“去用晚膳,事情经过,回房后再解释给我听。”
“是……”
膳厅里的气氛僵硬异常,之后,万俟向远只交代了一句,就起身离开了。
其实,万俟向远并未走远,反是去了衍墨之前待过的地方,也就是石鸣彦的小院。
院门轻响,石鸣彦待看清来者何人,立刻推门迎上前去:“少阁主。”
“去查查云秋未出东阁前的事,小心着些,别惊扰了不该惊扰的。”严肃过后,万俟向远想了会,继续吩咐道:“以后行
事,无须避讳衍墨。”
“是。”下午那出已是叫人尴尬,眼下见人前来,石鸣彦只当是要核实衍墨与自己的说辞。却万万没有料到……一向严厉
、谨慎的万俟向远竟会将人纵容到如此地步。
石鸣彦在心里暗自担忧,却又碍于身份不敢明说。
“我知你在想些什么,不必担心,他要如何,我会看着。”
“是!属下不敢。”明明还是纵着……石鸣彦嘴上连连应是,心下想法仍是没变。
无奈地摇摇头,万俟向远对这憨直的属下完全无话可说。
回到小院时,房内的灯盏亮着,推门,走近,却不见人上前。直至进了里屋,万俟向远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是做什么,起来。”
“请主人责罚。”衍墨已经跪了一会,听着微愠的声音,不言其他,只一味地请罪。
如何的执拗性子,万俟向远算是见识过,见他明显自责多过请罪,只得叹了气,道:“说吧,是怎么回事?”
将头再低几分,衍墨如是开口:“东阁选出的侍卫、死士里,男子居多。但其中也偶有女子,第四年时,与属下同组的石
秀姑娘险些被衍晟侮辱,属下暗中出手教训过几次,不想衍晟因此记了仇,趁着属下外出,伙同他人占去石秀姑娘身子,
一直……到断气。”
私斗是明令禁止,但因己弱势致死致伤,东阁绝不会插手。万俟向远点头,半分没有在意,“那石秀与云秋是何关系?”
“是同母生的兄妹,属下也是今日才知晓。昨日属下与曾公子在膳堂外遇上,曾公子为前不久诊病一事言谢于属下,邀属
下去他院里一坐,当时属下有事,就拒绝了。今日主人外出,属下得空,便去了。”
眼前之人行事狠历有余,会为这种理由违反阁里规矩……?
“为何要教他轻功?”
“只是在说到石秀姑娘时顺带提起,属下见曾公子想学,别的不能教,就只授了些浅易轻功。”
落手到衍墨发顶揉了揉,万俟向远颇是无奈地道:“自己的性命不能自己握好,早晚逃不过一死,于那石秀……愧疚就至
此为止。衍墨,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你犯错。”
第四十二章
“属下不该明知故犯。”
曾云秋乃石秀兄长一事,衍墨的确没有料到,谈及的一瞬两人虽算平静,心下却是百般滋味。
在东阁争得“石”姓如何不易,竟就那么屈辱的……
杀的人多,并非就意味着无心无肝。于石秀,衍墨一直心存愧疚,当年若不出手,或许那铮铮女子失的仅是身子,倘若日
后艺有所成,或许还能亲自报复回去……
但无论如何,一切皆与万俟向远没有关系……
“陪我去墨青池。”就算不罚,也该训斥,可对那着那脸自责表情,万俟向远终是没将该说的话说出口。
“是。”声音压得很低,甚至不敢抬起头。或恃宠而骄,或胆大妄为,想到身前人可能会对自己有的评价,衍墨甚至开始
后悔当时的做法。
有时候太过认真,也不是一件好事,万俟向远看着执意不肯放下自责的人,微微蹙眉,只能命令道:“要让我等到何时?
起来!衍墨,我说过,对错只从你入迟水殿那日算起,现下既已知错,过会就老实认罚。”
“是,属下甘愿受罚。”
“去墨青池。”与严厉的语气相反,万俟向远在衍墨看不到的地方微微弯起嘴角。
让人痛不欲生的刑责固然可以令人长些记性,但也仅仅止于约束行为,若是真心自责、悔过,却可以约束人心。
浴间里,衍墨照旧为万俟向远脱下衣衫,然后再是自己,可不等他叠起褪下的衣服,胳膊就被反拧着捆了起来。
“主人?”略略挣动,腕上的条带柔软、略宽,应是刚刚解下的衣带。
试了试紧度,万俟向远垂手在紧实的臀上一捏,径自下去池里在略低的石阶上坐下。
“主人……”记忆不可抑制地齐齐涌回客栈里的那个夜晚,衍墨顿时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要服侍我沐浴么?”淡然的表情,理所当然的口气,万俟向远做足了强人所难的恶人。
“这么绑着,属下没办法服侍主人。”
“能用的只有手?”
“不是……”
“那还愣着做什么?”
“是……”
屈膝跪于地面,衍墨俯身咬起长形木盘上的干净布巾,随后起身,下去池子,在略低万俟向远一层的石阶上跪下。虽然已
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被那灼人的目光这么盯着,仍是半天动弹不得。
满意地笑了笑,万俟向远弓掌舀起些水淋到衍墨发顶,继续一副理所当然的享受相。
温热适度的水串滑过额头,沿着眉眼流下,最后,将在嘴里的布巾沾湿几分。衍墨闭闭眼,躲过些许水滴,十分顺从地等
着接下去的动作。
换作平时,早是该羞恼了。今日,因曾云秋的事么……
万俟向远宠溺地将人拉至怀里,低头在半湿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道:“洗吧。”
“嗯……”含糊不清的应下,衍墨后退了点身子,低头将布巾浸湿,犹豫半晌,倾身贴上万俟向远侧颈。
短促的笑音倾泄而出,万俟向远看着连耳朵都红透的人,越发觉得不忍责备。
咬着布巾折腾了许久,衍墨终于找到了点规律,可惜整个下颚已经开始酸疼。
看似肩颈磨蹭的动作实在惹火,万俟向远一眯眼,抬手捏上衍墨下颚,低沉着声音道:“衍墨,再这么洗下去,我可不保
证一会你能站着从池子里上去。”
如此弱势的姿势令衍墨瞬间涨红了脸,闭眼一瞬,换了肩膀处继续擦洗。
诱人精实的身子触手可及,本该做些什么的人却难得地做起柳下惠,闭眼倚着池壁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肩颈,腰背,手被束于身后,衍墨只能咬着布巾一点一点为万俟向远擦洗。不时,还会因力度掌握不好,整张脸都贴就上
去……
入夜的迟水殿里十分寂静,宽敞的墨青池里更是只闻涓涓入水声。随着擦洗的位置逐渐往下,衍墨越愈加窘迫。可那坐着
的人却一脸未知未觉,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半清醒的部位因来回移动布巾的动作蹭上侧脸,衍墨紧了紧咬住布巾的牙齿,强自压下羞恼,继续为眼前的人服务。
平时只需一会时间的事情足足慢了七八成,终于,衍墨移到木盘上方松口,让已经深深印上齿印的白色布巾落下。闭眼稍
稍喘息一会,才转过身去。
“洗好了,主人。”
展臂揽至身前,万俟向远帮他按揉着下颚骨,温声地问道:“这么绑着,衍墨,你怎么洗?”
暗地里眯了眯眼,却没像往日一样腹诽什么,衍墨温顺地低下头,一副万俟向远说什么,便是什么的模样。
温驯的样子实在太过讨人喜欢,万俟向远轻笑一声,另拿起条布巾沾水,慢慢的在衍墨身上擦洗起来。自然,敏感些的部
位,绝不会一次放过……
如此极近暧昧地擦洗完,衍墨已是咬紧下唇,身体泛红,像足了吃过某种药物的。
兴致所至,万俟向远游移着手掌,用听不出息怒的声音恐吓着:“东阁出来的,疼是尝惯了。别的,怕是没试过。衍墨,
下次再敢这么恣意而为……就让你试试那些磨人神志的东西。”尾音将去,曲起手指在身后某处一按。指得何种药物,已
经不言而明。
“唔……”不躲不闪地任人在自己身上碰触,衍墨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万俟向远看了会,无奈地皱起眉。眼前的人,认真了……
要他现在讲明那话不过是唬吓,又不可能……
叹息一声,只得出言补救:“想要教云秋武功就教吧,分寸由你自己把握。”
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过了一小会儿,衍墨又闷闷将下巴搭回万俟向远肩膀上,点点头。
两人这般不言不语地搂抱了许久,与入水声略异的声响入耳,衍墨退开些,移身到入水口处,附身咬起个蜡封的细小竹节
,回到万俟向远身边。
不经意的撩拨最是惑人,万俟向远笑着将人搂回怀里,刮去浮蜡,倒出张纸条。
一霎间,两人齐齐严肃起脸色,再没了玩闹心思。
“十一月十九,永荆城郊,偶见阁主与衍行二人,庆问字。”
十一月十九,三日前。
闹得整个阁里翻个遍的百日醉一事刚去不久,就秘密外出了?
庆问办事一向放心,没个七、八成把握,绝不会禀报上来。
密室被人瞧去的事情不是很在意么,为何这么紧接着出阁?
原本还在烦心的万俟向远看到怀里人眼神转了又转,揶揄着问道:“又在动什么脑子?”
“没有……”
明明就是有……
抬手在他后颈捏了把,万俟向远叹道:“随你说,不追究。”
几次犹豫,衍墨不怎么情愿地说道:“主人定是想要确定阁主是否外出了。可一旦试探不成,反会惹来麻烦。陆夫人身边
的侍卫值守全由衍行在背后负责,动些手脚,打探起容易些。”
“不知死活东西……”按着后颈狠狠啃上不停张合的双唇,万俟向远半带训斥地说道。“试探?怀疑起来,矛头必然第一
个指向娘亲那里。”
瞬间,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衍墨努力地放松下身体,垂眼道:“属下冒犯了。”
“罢了。下毒,害人,她早不知做过多少回,再多一次也无妨。”
“属下只是想不出别的主意……阁主武功深不可测,身边又有众多侍卫,实在无从下手。唯有从陆夫人那里,才能试探出
衍行是否在阁内。”
“瑕不掩瑜。”伸手扯开绑住手腕很久的衣带,万俟向远示意人出去池子。“明日去娘亲殿内药房里取些毒药,给陆夫人
送去。”
“是。”待自己是极好的,说到别人生存安危却总是半分也不在乎。想及此处,衍墨心下一暖,恭敬地点头应下。
……
穿衣,回房,相拥而眠。衍墨惦记着责罚,睡前犹豫着问了。半晌,却只惹来一番调笑,道是:衍墨,墨青池里,还没玩
够么?
愣怔片刻,一脸茫然的人顿时明白过来,拧眉翻过身子拉起锦被,不再搭理。
第四十三章
顾夫人擅使毒,生性妒刻,寒炤阁内几是人尽皆知的,三五不时给阁主正室陆夫人下个毒,放个药,也是常有。
所以这次当陆夫人险些丧命在一味凶险毒药上时,阁里也没有起太大波澜。唯一关系到的,就是许多侍卫们的生死问题。
外面议论纷纷,迟水殿里依旧安静平和。
书房里,衍墨正站在桌案前专注地拼粘数十张大小相同的长形纸条。
“主人,好了,但多出一张。”衍墨将数十张纸条拼起,粘到张上,连同多出的一张纸条一起递给旁边坐着的人。
数十个蜡封的竹节分次从墨青池入水口传来,不过一会功夫,难以辨明的东西就恢复成一张人事安排记录。看着上面一排
排人名与接应地点,万俟向远赞许地点点头。七年余,在庆问的协助下,自己再不是那个只能目睹别人判定妹妹与自己生
死命运的人了……
这张纸上的东西意味着什么,衍墨再明白不过。那周密的计划里,恐怕是连阁主都算计在内……
亮起日里休息的烛火,将无字的纸条在上面一烤,立刻,一排整齐小字浮现眼前:永荆客栈留宿后,去向不明。
里外来看,都不在阁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