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声说你有多爱他们,但这个爱和那个爱,是不一样。”
“你也那么想?”霍天航深吸了口气。“难怪松松也不相信,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天航。”
“苏苏,你想说什么我都清楚。我早就已经过了鲁莽行事的年龄,没有所谓太快或者是太慢,就是时间对了,然后一切自
然发生,就像……过去很久你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着准备,然后有一天某扇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我怎么可能就这
样让他离开?……等他醒过来,不是结束,而是真正开始。”
“哦,不!”助理摇着手后退了一步,想了会儿,又摇了下头,重新把后退的一步迈回。“你认真的?”
“你觉得呢?”霍天航没有再说,重新将电脑打开,换了一个视频。
那个梦里羞涩地抱着一只小仓鼠对他眨巴眼睛的男孩,化着漂亮的烟熏妆,穿着亮闪闪的黑色皮背心,在舞台上欢畅跳跃
,热力十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无论他是什么样子,这个人就是他的小松鼠。
有一天你站在很高的地方,俯视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群人,你觉得天空也为你压低了自己,抬手可触。然后你放眼望去,除
了云彩,看不到任何一个人,一个可以和你一起,陪你站下去的人。
41.
石膏还没有拆,但是已经可以借助拐杖行走。颂贝的病房就在隔壁,霍天航慢慢走了进去。颂妈拿着毛巾在给颂贝简单擦
洗。小孩就那么静静地躺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很新,就像是穿着自家的睡衣懒床不起被妈妈揭了被子,不过小孩没有听
话地撅着嘴爬起来,他还是睡,睡得很沉。
“刚刚医生来过,说有新的办法。”
“嗯,我也听说了。……伯母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
两人相对一笑,视线又移回到床上的人身上。脸色比最初好了些,可能刚刚喂过些水,唇看着很红润。
“我出去换盆水。”
“好。”
颂妈回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端着脸盆离开。走过还架着拐杖的霍天航身边,没有看他。
新的药物顺利通过了第一次临床试验,如果他们要求,可以再次尝试。药物会让人放松下来,形成的梦境会比较清晰和稳
定,潜意识活动没有那么强烈,只要不作出过激的事情,停留的时间就可以更久。但是毕竟药物还在临床试验阶段,不能
在短时间内在同一人体反复使用,所以如果真的要试,最好一次成功。
所以要做很多准备,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我不是你在某一天偶尔遇到的人,颂贝。在我们没有相遇之前,我们就已经彼此认识了。你说过,我要对你负责的,我来
了,你却不给我机会。醒来吧,小松鼠,我们一起回到舞台上。
颂妈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站在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弹着吉他清唱。就像以前很多次经过自己
家小孩的房门口会听到的。或许也真的只有那将他带走的,才能将他重新找回。
霍天航不确定为什么自己的身份在颂贝的梦境里会改变,商人和音乐人的区别到底有多大?有时他们其实可以就是一个人
。那梦境里不休止着下着雨,那梦境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黑白的,除了红色。
某位网友给他传过一个视频,那个稚嫩的小孩对着镜头却是一脸严肃。
没有音乐的世界是黑白的。也许自己已经不记得何时说过,所有的冲击都不如真的置身在那个只有黑色的世界里,在那个
黑白的世界里遇到那个将自己保护得牢牢的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眸,印不出自己容貌的漆黑的瞳孔。而那么突兀的红色,
他知道是血,自己的血。他见过自己那天的演出服,白色的深V字开领的衬衫左侧那一大片干涸的血迹已经发暗,但他可
以想见最初那抹鲜红有多么刺眼。
所有的一切都是与我有关,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就在这里。
门被无声推开,颂妈带了一罐汤进来,给霍天航舀了一碗。
“尝尝,还是热的,松松很喜欢喝。”
“谢谢。……好香啊。”
“我刚刚遇到了那个专家小组,所以回来晚了。”
“没事儿,有我在呢。……很好喝。”
“我签字了,同意书上,最迟明天。”
咽下一口汤汁,霍天航抿了下唇。“好。”
“霍……天航。”颂妈搬过靠墙的椅子在霍天航身边坐定。“你知道宝宝一直都很喜欢你,他希望有一天可以和你一样,
可以和你站在一个舞台上。……我知道他可以做到,只是……那就是一个人的梦想,不管实现与否,那都是个人独有的。
……在宝宝的意识里,那个人,那个不停给予他力量的人,你确定是你?我的意思是……在我们小的时候,都有自己的英
雄,有自己希望成为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偶像,我们不停膜拜他,模仿他,追逐他,那个我们想象中美化了的存在。这是
我们每个人成长的过程,可也只是如此。我希望我的孩子可以活在现实里,那个……知道有很多事不可为,也做不到的现
实里。”
霍天航端着不再烫口的汤,勺子在里头慢慢打着转,眼皮一直垂着。
“天航,很抱歉这些话我必须对你说。”
“伯母。”霍天航抬起头。“您说的没错,大多数人是这样。可是总有一些人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他们展现出一种生活,
一种大多数人渴望过的生活,做自己喜欢的擅长的事,和自己在意的人……总会有一些人。”
“你没有办法确定,我只是不想……不想他再受伤。看看他,他的身体很健康,但他就是拒绝醒过来,来看看我,看看他
爸爸,看看那些关心他的人,他拒绝这一切,就是因为……”
霍天航直视着颂妈已经红了的眼睛,没有丝毫回避。
“对不起,我不是怪你。”
“伯母,我理解的,妈妈的担忧,我理解。……我们先把他叫醒,其它的,和他一起商量,好吗?”
颂妈转身抓起颂贝垂在身旁的手,小心地牢牢地抓着,那眼睛湿润着,嘴角却在笑。
“只要醒过来,好好的,所有的一切……都没那么重要。”
霍天航没说话,低头继续喝着碗里的汤,汤里放了很多料,还有很多的爱。
42.
新药物的反应不是很快,有一阵子霍天航觉得自己漂浮在空中,迷迷糊糊地意识,什么都辨不清晰。没有办法测量时间,
不知道这样意识混沌多久,清醒那刻看到的还是车厢。后视镜里的自己略微疲惫。
推门下车,跨出脚踩上路面,用力往下踏了踏,确定坚实后下了车。夜晚,路口,灰暗的灯光,橱窗里亮着灯,似乎是一
家古董店,不出意外的黑白的展示品,看得并不清晰,没有细节。再次回过身时,那辆自己刚坐的车已经不见,沿着路面
散步,每一步向前,街边的景象就清晰一些。
最后霍天航在一家古董店橱窗外停了下来,第三次了。整个场景是一个圈,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起点,有些像是传说中的
鬼打墙。路口处停着的银色的跑车又在了,车里黑咚咚地什么也看不清楚。然后细细地有声音传入耳朵,类似于相机的咔
嚓声,马达的声音,凌乱的脚步声,很快脚步声变得单一清晰。
那独立出来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伴随着越渐清晰的喘气声,就像自己正站在跑道边。霍天航慢慢转身回头看去,不出意外
,那个让自己等了很久的小孩从街角拐过来,跑得飞快,直直地着自己冲来都不带绕弯。
“怎么了?看到我那么激动?”霍天航及时伸手抓住颂贝的胳膊,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气喘吁吁。
颂贝站定,用手背抹了下额头,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不认识我了?”
“霍天航?”
“认识我就好了。”霍天航揉了下看着湿哒哒的头发,没有那种黏黏的感觉,没有任何触觉。“为什么跑?”
颂贝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可能连自己也很奇怪。“嗯……有人在追我。”
“谁在追你?”
“我不知道。”颂贝撅着嘴摇了下头,又疑惑地瞅了眼霍天航。
“那为什么跑?”
“一定有什么原因的。”
“对,那是什么呢?”
梦境没有想象中那么稳定,却也没有完全消失。颂贝那迷茫的黑瞳就像着了魔一样,将霍天航吞没。又一次飘到了意识的
边缘找不到要走的路,如同刚才不停奔跑的颂贝。
霍天航知道,昏迷中的颂贝,如果不是在梦境里,就是在这一片空白的无意识无知觉的区域里飘荡。所有听到的声音,看
到的景物,额外的感受,他所体认着的,也都是他正在体认的,或者更强烈。那么属于霍天航自我意识的部分,颂贝是不
是也可以同样感受到呢?比如,他时刻提醒自己的进来的目的。
快点醒过来,颂贝,我们的演唱会还没有结束。
43.
“这是我的卧室。”
空间里渐渐出现了线条,在自己周围购画出了一个小小的房间,所有的摆设从白色的墙体里透出独特的轮廓,将房间完整
化。面积不大的小卧室,床,书桌,柜子,简略到了极致。
“怎么了?不喜欢吗?”颂贝探过头看着站在卧室中央的霍天航。“你自己要进来的。”
“这是卧室。”霍天航对着这个毫无特点和个人特性的卧室,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可不是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很多年了,这就是我的卧室,我知道。”
“证明啊。”
“怎么证明?”
“闭上眼睛,告诉我你房间里都有什么?”
“什么?……别!干什么?”
霍天航转过身一步上前,一手揽住颂贝的腰禁锢住他的行动,另一手盖住他的眼睛阻挡他的视线。唇移到发红的耳边。“
现在告诉我,你房间里有什么?不是床啊,柜子这些谁家房间里都有的,告诉我,那些你房间特有的东西,那些可以代表
你的东西,那些带着记忆的,与你有关的东西。”
“比如什么?”双手抵着霍天航的胸膛,颂贝一动都不敢动。蒙着自己眼睛的手很用力,盖得严实得不透一丝光线,但他
就是能看到房里的摆设,就像他们不是停留在自己眼前的影像,而是被时间一点点沉积在了记忆里。那些刚才看不到的东
西在大脑里隐隐现行,雪白的墙壁上,角落里,藏着什么。
就像是怪物,吓到自己躲藏在壁橱里的怪物,可他已经不是一个小孩,不该害怕,尽管身体不可控制地发抖。拥着自己的
怀抱很温暖,越是温暖心里就越怕,那个吓到长大后的自己的,比怪物还要可怕的……
“松松,你怎么了?冷吗?”
“你把手拿开,我看不到。”颂贝说着扭着身体挣扎起来。“放开!”
“你住在这里,你不需要看。”霍天航不敢松手,更紧地将颂贝压在自己怀里。“告诉我,松松,靠床的墙壁,上面有什
么?你有贴什么吗?是油画,钟摆,还是……”
“停下。”
瘫软在自己怀里的人开始抽泣,无力地往下缩。霍天航牢牢地锁着颂贝的腰不让他滑走。有什么在往下拽自己怀里的人,
连着自己一同往下拉,力气很大,就像站在一片沼泽里,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更快。霍天航知道颂贝又要逃走了,从这个站
不住的空间里逃走。颂妈给他看到颂贝卧室的照片,他知道那里有什么,知道他还在拒绝,不过没有关系,逃走的人,即
使不知道要逃什么,也知道自己是在逃避。
“告诉我,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那墙是白色的。”
“上面有什么?”
“我不想和你说这个,放手,霍天航。”
“你不说我就不放,告诉我,上面有什么?”
“我看不清。”盖着眼睛的手早就拿掉了,颂贝自己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霍天航知道不可以逼得他太急,如果他没有看
到白色的墙壁上出现了模糊的影像,他一定不会追问下去。
“是看不清还是不想看?松松,它就在那里,在你眼前,我都看到了,你睁开眼睛。”霍天航将颂贝转过身,迫使他面朝
墙壁。“看到没?他也正看着你,他正看着你,他说……”
“不要说了!”颂贝猛地一个转身从霍天航的怀里挣脱来。
整个房间和那间办公室一样抖动起来,所有的东西都在跳动,小物件从桌上柜子里摔落到地上,地面家具和墙体自己崩开
破裂,一道道口子拉长拉宽,最后将所有的东西都撕扯成了碎片,化作了尘土。
霍天航一直抓着颂贝的手没有放,那副在墙面消失前成形的海报化成了花花绿绿的亮闪闪的碎片钻进了他们的眼里。那是
多年前一张专辑的宣传海报,霍天航自己都不太记得当时的情景,可就是这样的自己陪伴在那里,看着小孩一天天成熟。
那眼泪从眼角飞出,滴落在两人相握的手背上,失重的梦境里,心却有了一个清明的方向。认同自己,认同别人,认同某
一种身份,清醒时尚且难做,何况是在梦里。
44.
那阵混沌极为短暂,只是那梦里的人并不好抓,刚刚还在自己手中握着,顷刻间就消失了。
天空蔚蓝的一片,还掠过一只黑色的小鸟,空荡荡的街道瞬间热闹起来,两边排满了小摊,还有熙熙攘攘的顾客穿梭其中
。找到颂贝的踪影对霍天航来说一点都不难,因为那些人里能看清楚脸的,不管离自己多远都能看得清晰到可以去数睫毛
的就只有一个,这个梦境的主人。
颂贝此刻正站在一个小摊边,手指捏了个白色的东西举得高高地仰着瞧。定睛一看,是一只不会动的蝴蝶,不太像标本,
因为颂贝就那么捏着它的翅膀,白色的带着黑纹的非洲凤蝶,却又不像是假的。
“小伙子你眼光真好,正宗的非洲凤蝶,我这儿就那么一只。”
“很稀罕的东西吗?”颂贝撇了下嘴。“又没有身份识别,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非洲凤蝶。”
“你看这颜色,这翅膀,这花纹。……我这里就那么一只了,你要不要?”
颂贝捏着那只蝴蝶没有松手的意思,也不说话,似乎磨叽上了。霍天航探到颂贝身边也跟着看了眼,很漂亮的一只蝴蝶,
就是左侧的翅膀上那丝丝纹路隐隐透着红色。
“若是我不要,你就卖给别人吗?”
“不然我自己留着?……哎呦,看着天,要下雨了,你到是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