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除了水流的声音,自己一下下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另外一些声音也跟着在浴室封闭的空间里慢慢响起,仿佛还有回
音一般,层层压过来,从双耳内传入。像是泵在一下下伸缩挤压,马达的声音,规律的滴滴声,细细的话语,再辩不清晰
,也判断不定方向,不在任何一处,而是包围着自己。
“颂贝,颂贝,醒醒。”
“嗯。”努力地回应了一个音节,又沉沉睡了过去。
“颂贝,你听得到我在说话吗?颂贝……是我,颂贝,醒醒……”
25.
翻了个身,将抱在胸口的被子抱抱紧,腿蹬了蹬,不再动了。
空气里淡淡飘着股儿香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正前方,有团黑乎乎的东西趴着,两只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看。颂
贝一下子清醒,跳起身“啊”的大叫了一声,不过中气不足。
“怎么了?”身后的那盏床头灯亮了。
“啊!”又是一声叫,颂贝抱着被子转了个身,就看见霍天航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这时身边一团黑色东西飞速蹿过,一下
扑进了霍天航的怀里,还被接了个正着。长长的尾巴得意地甩啊甩,还“喵”了一声。
“肚子饿了?”霍天航揉揉了怀里黑猫的肚子,笑着说。“这只小老鼠不是给你吃的,乖,出去。”
“你不是说这猫是你秘书的吗?”颂贝愤愤地指着那只摇尾巴的黑猫。“你丫的又不是狗,摇啥尾巴!”
“小松鼠,是不是对于你来说,世界上所有的黑猫都是同一只猫?哦,不对,对于老鼠来说世界上所有的猫其实就是一只
猫,对吧?呵呵。”霍天航放下黑猫,走到颂贝面前,弹了下他的脑门。“吓到了?”
“我……我懒得跟你说话。”颂贝抱着被子翻身躺下,背对着霍天航。“出去前记得关灯,记得锁门,记得把你那只摇尾
巴的黑肥猫抱走,我这里没有老鼠吃,晚安不送!”
“小松鼠。”
亲昵的一声唤,颂贝跟着一颤,感觉身后的床似乎有些下陷,将被子抱得更紧。
“小黑走了,我陪陪你,算是为了补偿刚才吓到你?”
“不用,我真要睡了,累。”颂贝软软回了句。“你也去睡吧。”
“小松鼠。”
感觉有人隔着被子抱住自己,后颈处有什么毛毛软软的东西扎着,痒痒地。颂贝一动不敢再动。
26.
大礼堂里乱哄哄地吵成了一片,颂贝缩着脖子捂着耳朵坐在位置上,脑袋上空已经被叽叽喳喳不停碰唾沫星子的嘴巴给占
领了。真的好吵,声音不只从头顶压下来,将整个人压得喘不过气。
“好吵。”颂贝摇着头,想把这些声音从耳朵里晃出去。听不清楚他们在争论什么,礼堂里平常都不会有什么人来,今天
好像是有一个什么活动,会邀请校外的人士前来,好像是一个什么推广计划。
可怜的班长快给逼疯了,眼看的语言攻势不够力,有人居然抓住颂贝的胳膊要把他从座位上拽起来,好像喊着什么要他给
评评理,这个哪里是评理,根本就是故意刁难。然后很快,又有几只手伸了过来抓住他另一条胳膊,就这样,声音没有跑
走,人又给各种力往四面八方拉扯着,就像他们要把他N马分尸一样。
“放手啊!”颂贝愤怒地大喊一声,一个手臂挣脱了束缚,恢复自由的手毫不客气地将还抓着自己和试图再抓自己的手给
统统打掉。“吵什么吵?你们以为是在菜场买青菜萝卜杀鸡宰鱼呢?”
“这明明就是我们想出来的,他们居然说是他们,这是偷窃!”某个人据理力争。
“你有什么证据说那是你们先想出来的?明明就是我们先上报的,当然是我们的。”另一方的人立刻辩驳。
台上的布置已经差不多完成,很快校方领导和校外知名人士及本市的一些著名企业家就要来了,而作为发起方之一的某班
班委居然在关键时刻窝里反。作为一个小领导,颂贝此刻觉得自己的头又大了两圈。
“你这是强词夺理!明明是你们偷听偷看了我们的方案后才上报的,当时计划书都没有。”
“你有证据吗?你没有就是污蔑。这世上每天得多少想法,被人知道的有哪些?还不就是说出来的被更多人听到的那些吗
?你们藏着咽着,即使你们自己说早八百年就有这样的想法了,顶个屁用!”
“好了。”颂贝一甩手。“过会儿我给你们申请一个时间段来场辩论大赛,现在都给我该干嘛干嘛去!”
被高分贝的争吵声弄得脑袋现在还疼,颂贝谁也不理,转身跑出礼堂透气。
27.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琴声,在空中飘荡着,仿佛能看到那黑白的键盘上灵动的十指。那声音穿透一切屏障从未知的远处传来
,每个音符都在敲击着颂贝的心灵,他跟着低低吟唱,自己也听不出旋律。
礼堂外头一个人也没有,放眼看到的是一个小树林和地面上长得并不茂盛的草。回头看看自己刚刚跑出的礼堂,白色的墙
体,黑色的双开木门和黑色的窗框,墙壁上还有长长的裂缝纵横着。礼堂不知道建了多久,和这个小树立呼应着,让颂贝
觉得自己穿越到了另外一个时空里。
那琴声还在,似乎是钢琴的声音,颂贝不知道自己怎么听出来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乐痴,不是音乐痴迷而是音乐白
痴。这个礼堂里没有准备钢琴,没有准备任何的乐器,有的只是音响。礼堂离教学区有一段距离,离音乐教室更是远,声
音不会传到这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传到这里。
颂贝抬头看了眼天空,远处翻滚的乌云正在靠近,估摸着马上又将有一场大雨。就在颂贝对着前方的天空发呆时,草丛里
突然有一个黑影窜过,跑向不远的一条礼堂后的小路上。
“小黑?”颂贝盯着那个小黑影消失的方向看了会儿,脑子里还没想好,脚步就已经快速迈了出去。
礼堂是位于学校的边缘,过去应该就是真的树林,而不是学校那样只是种几棵小树,树林里还有一条河天然地作为了学校
护栏。颂贝以前去过那里,和自己的同学,但是他不记得有那样一条小路,也不记得那里有藤蔓,印象中应该只有树木,
还是树干瘦瘦的都无法攀爬的那种。
“小黑?”颂贝又叫了声,想想不对,又改道。“咪咪?喵……喵……”
对于自己学小猫叫,颂贝有些唾弃自己的吐了下舌头。不过小黑影终于又出现了,就在前面那颗树的枝头上,对着颂贝甩
着尾巴。很肥的一只黑猫,毛亮晶晶的,眼睛是绿色的,四只脚和尾巴尖上的毛却是白色的。白色脚的猫据说特别会到处
乱跑,然后总是会迷路找不到家。
“小黑咪。”颂贝伸出手去抱黑猫,还给折中的取了个名字。黑猫见颂贝的手伸过来,立刻炸毛般跳了起来,尖尖的爪子
一拍,在颂贝的手背上留下了三道红色的抓痕,没有流血,但是明显肿了起来。
“坏猫。”颂贝缩回手,对着手背上的抓痕吹气。黑猫又叫了两声,跳到地上往前方跑去。颂贝有些泄气地想要离开这里
。在转身的那一刻,不知何时突然停了的琴声又响了起来。颂贝好像注意不到它是什么时候停止的,总是莫名地听到它一
次次响起,那么清晰,却判断不定声音的由来。
远处的灌木丛边。黑猫竖起尾巴在树干上摩擦着留下自己的气味,然后喵喵叫了两声。颂贝快步走了过去,见黑猫转身跑
,自己也跑了起来,边跑还边喊着叫小黑咪等等他。
不记得跑了多久,周围的环境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跑过一颗颗的树木,那琴声总在自己停下脚步四处张望时响起。黑猫总
是在那么远的前方,对着任何一株长得差不多的灌木留下自己的气味。
“喂?有没有人啊?”颂贝在树林里站定,大声喊了声。没有回音,什么都没有了。抬起头望着树枝间的空隙,看着白色
的云彩堆积,没觉得有风,但是云飘得很快。
听不到琴声,看不到黑猫。颂贝等了会儿,最后还是转身离开,有些颓废地往回走,才走了没几步,就注意到天边闪过一
道金光,一抬眼,果然有一道闪电划过礼堂外的天空。
树林在身后了,礼堂就在右手边,前方的天空,黑压压的乌云。
颂贝闭上眼睛,感受着拂面而来的轻风,滴落在额头和鼻尖的雨滴,空气中淡淡泥土的味道。
“颂贝,颂贝,你听得到我在说话吗?”
“嗯。”颂贝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转了转脖子,试图判断这个声音来自的方向。
“是我。”
可你是谁?
“小松鼠。”
颂贝忽的睁开了眼睛。霍天航就站在他的面前,穿着一身黑色西服,里头雪白的衬衫,最上头的两个扣子开着,露出一节
小麦色的健康的皮肤。衬衫的袖口长出西服的袖口,那种有些亮的雪白,衬托着他纤长的手指。那双颂贝很喜欢的手里,
正握着一把透明的伞,此刻它就撑在他们头顶。
乌云还在翻滚,豆大的雨点跌落下来,在伞面上凝结成圆润的水珠,在地面上溅起绽开的水花。
“霍天航。”颂贝咧嘴一笑,也不知道自己心情为什么那么好。
“什么?”霍天航也跟着裂开嘴笑了笑,还不忘伸手拧下颂贝的鼻子占个便宜。
“你有没有带小黑咪来?”颂贝伸手揉揉被拧的鼻子,瞄到自己连经脉都看不出的光洁的手背。自己的手也是那么白皙修
长,只是因为年龄的缘故看着更加嫩些。
“那你有没有带你的小老鼠来?”
“没,它在宿舍。”
“我可不知道小黑现在跑哪儿去了,也许他就在你的宿舍哦。”
“吓唬人是吧?”颂贝瞪了霍天航一眼,没忍住,还是笑了。“你迟到了。”
“小松鼠,下雨了。”
雨幕里,颂贝仰着头,被霍天航撑起的伞护着。他说“如果这是我们的相遇,那该多美好”。
28.
颂贝拎着滴水的雨伞独自站在礼堂的角落,望着礼堂正前方那个高筑起的主席台上,那个轻易间就夺走了所有人视线的男
人,他高高在上,侃侃而谈,声音悠扬地传来,在整个礼堂里回荡。
黑色修身的西服,白色的半开着衣领的衬衫,仿佛那里只有这两种颜色的存在,它们包裹着他,就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
只装下了他那样。颂贝慢慢缩紧身体,可那是谁的眼睛?
男人停顿下来,站定着接受着所有人送上的掌声,他含笑俯视着台下为他欢呼的人们,那就像是他的一部分,和他的存在
生长在一起。颂贝呆住了,不觉后退了一步。欢呼声变成尖叫声,一阵阵刺耳地灌入耳内,他突然想要躲避,却移不开视
线,他想要逃跑,双腿却迈不开步子,因为那个人,正看着自己,用那黑白分明的漂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深黑色的瞳孔里
,印出一张脸,那张脸上,也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是什么让世界只剩下这两种颜色,是什么让这个只有黑白的世界里只看到这一个人。
“颂贝,看着我,睁开眼睛看着我。”
没有闭上,从来都没有闭上,我就在这里,站在人群里,仰视你,告诉你自己有多么爱你。
29.
颂贝站在主席台下那条走道的最中央,两边都坐满了人,他们站立着对着台上的人大喊,他们挥舞着手臂跟着他一起高呼
。台上伸下一只手,一只有着修长手指的指挥家般的手,它刚刚就在眼前,为自己撑起了伞。雨水都挡在了外头,一滴也
没有淋到自己,头发没有湿,衣服也没有湿,只有眼睛湿了。
礼堂的屋顶裂开了好多条缝儿,雨水从缝隙里挤进来,滴滴答答地掉落,在那个对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里溅起一个个水花,
慢慢盛满的雨水,清澈透明地照着天空,那飞旋而过的黑鸟,
“霍天航。”颂贝试探着叫了一声。
“小松鼠。”霍天航半蹲着等在主席台的边缘,手臂伸着直直地,嘴角勾着笑。
“霍天航,霍天航。”颂贝不死心地继续叫着,却始终不敢伸出手。
“是我。……颂贝,是我。”
“霍天航?”
“对。”
颂贝忽然笑了,透过被雨水打湿的刘海,看着眼前那个笑得灿烂,一身干净的男人,手慢慢伸了出去。
那钢琴声又响起,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这次颂贝能听出,那声音就从主席台上传来,那声音激昂欢跃,让心脏也跟着
加速跳跃。尖叫声没了,欢呼声没了,雨声也没了,只有那流畅的琴声。
主席台的一角,一架白色的钢琴前,正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十指不停歇地在黑白的键盘上飞舞跳跃,全情投入
间连黑色的刘海也跟着微微浮动起来。隐隐露出的额头光洁高挺,发迹线的附近一抹刺眼的红色正在一点点扩散拉长。红
色的液体在眉骨处凝结成珠,缓缓坠落,在手背上溅开。
红色的梅,在布着红色抓痕的手背上,开得艳丽。
颂贝眨了下眼,看着眼前对自己微笑的男人,刘海上淌着那透明的水一点点转色,黑白的世界红了一片。
不对,不对,不对……
颂贝抱着头蹲坐在地上,抽咽变成了痛哭。
哭得很用力,撕心裂肺,眼泪却流不出。身体被牢牢禁锢在黑暗里,没有一丝知觉,也动弹不得。
压缩泵的声音,马达转动的声音,规则的“滴滴”声,空气弥漫着难闻的药水的味道。
隐隐被觉察的疼,就在自己的身上遍布。
“颂贝,颂贝,你听得吗?……”
“宝宝,宝宝,睁开眼睛……”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30.
“霍天航。”
“什么,小松鼠。”
颂贝挨着霍天航,和他一起撑着伞,在校园的小径上散步。
“你刚才的演讲太精彩了,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给你鼓掌,我在下面看得真真的。”
“是吗?那你有呢?”
“有啊有啊,你看,都拍红了。”颂贝说着摊开掌心给霍天航看。“还麻麻地疼呢。”
“你喜欢吗?”霍天航握住颂贝的手,在掌纹清晰的手心里挠着。“你喜欢这样的我吗?”
“痒!”颂贝后退地要缩回手,结果给霍天航用力一带,又重新撞了回去,直接扑在某人怀里。
“正下雨呢,笨老鼠,毛头湿透了不怕我一直笑话你?”
“霍天航。”颂贝抬眼,下巴稍稍仰起,将眼前的人看得清晰。“你是本市最杰出的企业家,是不是?”
“是,我是。”霍天航笑着点了下头。“怎么了?”
“永远都是,好吗?”张开手臂将人抱住,颂贝有些贪心地闭上眼睛,闻着这个人身上淡淡的清香。
“好,永远都这样。”未撑伞的手扶上颂贝的后脑,将他更紧地按在自己肩头。“那你是我的小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