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之姿 上——盈月流光

「夫人，你说给他取什么名字好呢？」

「老爷，刚听院子里吵着，说是今日池里的莲花开的既旺盛又漂亮，不如给他取名为莲。」

「依夫人的，就叫这孩子荣莲吧。」

「爹，我也想看看小弟弟。」一直站在一边的贺丰姿早已急切不已，他不关心自己的爹娘到底给弟弟取了什么样的名字，

满眼都是那个软软嫩嫩，皮肤还带着一点褶皱的小娃娃。贺老爷这才回过眼来瞅了一下贺丰姿，只见那孩子急切地站在床

尾，也就那么小小一点。

「你就这样看吧，抱过去了准你给摔坏。」

贺丰姿倒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趴在贺老爷的腿上瞧。

「弟弟丑丑。」他挑了挑形状姣好的眉，说道。

「你刚生出来的时候比他还丑呢，皱成一团，简直都看不见眼睛。」

贺老爷这么说，贺丰姿却完全不在意。他伸出软软嫩嫩的小手，刚想摸一摸弟弟的脸，没想到那怀中的婴儿却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充满了灵气的明澈眼睛，简直跟贺丰姿刚出生的那时候一模一样。只是他的眼神并不像贺丰姿一样柔软，其中

多了一些坚硬的成份在里面，贺老爷一时也说不上那种感觉。

婴儿张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贺丰姿包子一般软绵绵的小脸蛋，一下乐了，咧开嘴笑了起来。贺丰姿也乐了，抓起小

婴儿的胳膊就是一口，留下了一个红印儿。只听一声响亮的哭声瞬间响遍了整个屋子。就为了这件事，贺丰姿被严令禁止

窥探小婴儿，每次只许在门口偷瞄。小小的他也觉得委屈，他明明是因为觉得弟弟可爱才咬的。

四年过去了，贺丰姿已经长成了一个八岁的少年。他白天在书院里念书，晚上随着父亲习武。在书院里他是出了名的调皮

，今日在夫子熟睡的脸上画两道胡子，明日与书院里的孩子打打架，但是成绩却从来都居于首位，从未动摇过。

虽然日日被夫子罚站，罚抄书本，却也最得夫子的喜爱。那老夫子经常一边厉声训斥贺丰姿的调皮劲儿，一边捋着花白的

胡须在背地里称赞他。说他文采好得不得了，简直是霁月城中难得一见的奇才，将来准是当状元的料子。贺老爷听在心里

不知有多高兴。

这一天贺丰姿下了学堂正往回家赶，却见一群五六岁的孩子围成一团不知道在做什么。他凑上前去一看，四岁的贺荣莲正

蹲在一堆孩子中间低着头。

「羞羞脸，明明是男孩子还要取名叫莲花。」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扮了个鬼脸说道，贺荣莲静静的蹲着，也不说话。

「大莲花，大莲花！你跟你哥哥，一个是桃花，一个是莲花，都是娘娘腔！」

「我哥哥不是娘娘腔！」贺荣莲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推了面前的男孩一把。

贺丰姿站在人群的最外面有些奇怪，他以为贺荣莲静悄悄的蹲在地上，一定是在哭，可没想到在看到他的眼神之后，完全

不是那么一回事。与其说它是在哭，不如说是在忍耐。

「你哥哥就是！你也是！」其余的孩子一哄而上，一把又将贺荣莲推倒在地上。贺荣莲咬着牙刚准备站起来，却发现有一

个人挡在了自己前面。小小的贺荣莲在那个时候总觉得那个背影特别的强大温暖。

贺丰姿站在贺荣莲前面，二话不说抬起手就照着那个推倒贺荣莲的小孩脸上一拳。那孩子瞬间就掉了两颗牙，鼻子也流血

了出来。

「他以大欺小！我们打他！」旁边的小孩子不服气，全部都冲了上来，一堆人瞬时扭打成一团。

回家的时候，贺丰姿的新衣裳已经被那几个孩子抓烂了，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贺荣莲静静的跟在他后面，一言不发

。贺丰姿回头看，那个小小的弟弟又是低着头。他走过去，摸了摸贺荣莲的头，问道。

「想吃什么？上回娘给我买糖糕的钱一直都没用，留着给你买好吃的。」

「不想吃。」

「以后那些小毛头要是再欺负你，你别怕，我去帮你揍他们！记住，你哥哥是很强的，一辈子都保护你！」

小小的贺荣莲抬起头，看见黄昏中贺丰姿青紫的脸上带着骄傲的微笑，不由得鼻子一酸第一次莫名的想要哭泣。

贺丰姿带着贺荣莲去买了两串糖葫芦，一起在霁月城的大街上面晃，晃到半夜才回去。眼见快走到贺府门口，贺丰姿停了

下来，整了整衣服将脸凑近贺荣莲。贺荣莲看见贺丰姿澄澈的眼睛呆了呆，好一阵子都没有回神。

「小莲，你能不能看出来哥哥打架了？」

「能。」贺荣莲答道。

「你这孩子，眼神怎么这样好。天都这么黑了还能看得见？」

贺荣莲点点头。贺丰姿觉得此劫难逃，也就只能祈求爹娘看不出自己打了架。他拉着荣莲悄悄的溜进门去，想溜过正堂直

接回自己的房间躲起来。他小声对贺荣莲说。

「一会爹问起来，你就说我不舒服先睡了。到半夜的时候你再去厨子那里给我偷点米饭和酱肉来。对了，有糖糕更好。记

住了没有？要不你先给哥说一遍？」

「你要他给你说什么？我都记住了，要不要我给你说一遍呀？」一个声音从贺丰姿身后响起，他一阵心虚，慢慢的转过头

去。只见贺老爷正铁青了个脸，手中拿着长长的鸡毛掸子。

「爹……」

「你这个不孝的孩子！自己不成器就算了！还教你弟弟撒谎！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贺老爷二话也没多问，抄起掸子朝着

贺丰姿就抽了过去。贺丰姿双手捂着头左跳右跳的，连忙认错。

「爹，爹你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说，你带着你弟这么晚了鬼混到哪里去了！」

「我们去街上玩，我带他见见世面！」

「见世面？你自己都没见过世面，带他去见什么？是不是又打了架才不敢回来？」

「没，没有打架。」贺丰姿只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比打架的时候疼多了。

「叫你这个死小子嘴硬！跟你说了多少遍，教你武功不是为了让你打架的，这倒好了，这回不仅打架，还打小孩子！打就

算了，还打掉人家两颗门牙！要不是人家孩子还没有换牙，看你怎么给我收拾这个烂摊子！我，我抽死你！」

贺丰姿这回也不躲了，直直跪在地上挨抽。

「说！这次为什么打架？」

贺丰姿低着头咬着牙，没说。贺老爷再抽一掸子。

「你说不说？」

依旧没有回答。贺老爷扬起掸子，准备再抽下去却被贺夫人拦住了。

「老爷，姿儿已经浑身都是伤了，你就别打了。姿儿，莲儿。快，进去吃饭了。」漂亮的女人浅浅的劝道。贺老爷虽然气

得手抖，但看见贺丰姿的模样，却没有忍心再抽下去。

「今晚让他跪着，好好想想，没饭吃！」贺老爷气得摔了掸子，走了。贺夫人摸了摸贺丰姿的头，什么话也没说，拉着贺

荣莲走了。

第19章

入夜了，贺丰姿依然跪在前院的青石板上。凉风习习，将枯了的树叶刮得旋了几个旋才落了下来。贺夫人站在走廊的深处

看着都觉得心疼，她拉了拉身边站着的贺老爷，说道。

「老爷，都这么晚了，你罚也罚够了，姿儿也知自己错了。你让他回屋睡觉吧。」

「夫人啊，你是不知道，如果我这次不严厉一点，他下次还会犯。这回是打掉了人家的门牙，下回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呢。我这也是为了他好。」

「我相信，姿儿不是那种随便出重手的人。定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你想想，他平日爱调皮捣蛋，可是伤过什么人没有

？」

「话虽这么说……」

「老爷，姿儿还只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他受了伤，你不给他饭吃就算了，这么跪上一夜身子怎么受得了？」

「我儿子才没有那么娇弱。」

「那也是我儿子！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慈眉善目的女人第一次高声说了话，吓了贺老爷一跳。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说

道。

「你当丰姿这孩子平日里白机灵了么，他自己跪累了就会跑回去休息的。明日我就装个糊涂，也不再追究此事了，好不好

？夫人啊，你莫生气。」

「老爷，明日一早叫个大夫来瞧瞧……」

「好，好，都听夫人的。」

贺夫人这才缓和了语气，笑了笑，由贺老爷扶着回房了。

贺老爷是回房睡了个安稳觉，可是他却不知道他这个孩子虽然外表机灵，可是内里却是个死心眼。贺丰姿一直跪在地上，

连个位置都没有挪动过。

月光流泻在青色的石板上，照得整个前院盈蓝灿亮，美丽极了。还好一点也不黑。贺丰姿这么想。就在他尽量想要分散自

己的注意力减轻疼痛的时候，一双青色的小鞋出现在他低着头的视线中。

「哥哥，吃饭。」

「你……你怎么还没去睡觉？」

「你说叫我带米饭，酱肉和糖糕来，我都记着呢。」贺荣莲抿抿嘴。「我还拿了一壶茶，你快些吃了吧。」

「你放在那回去吧，哥一会就吃。」贺丰姿柔声道。

「我陪你一起，反正我也睡不着。」贺荣莲走到贺丰姿身边，与他并排跪着。贺丰姿转头看，发现贺荣莲竟然是那么小小

一点。回想自己这个时候只懂得去湖边玩耍啃糖吃，哪来这么懂事。

「哥年龄大，身体强壮，跪三晚上都没问题！你这么一个脸上连婴儿肉都没消完的小孩子，跪在这明天一定发烧！快给我

回去！」

贺荣莲不再说话，只是鼓起了嘴。月光下，他腮边那两片小小的婴儿肥可爱极了，贺丰姿觉得牙痒，只想上去咬一口。可

是由于小时候的深刻教训又忍着不敢咬。贺荣莲倒没在意这个，只是自顾自的在想问题，长长的睫毛上下眨动，半响才说

出一句话。

「觉得委屈得话，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里。」

「哥是什么人？男子汉！从来就没想哭过。」贺丰姿扭过头，不看贺荣莲。贺荣莲也不再陪着贺丰姿一起跪着，而是站了

起来。他走了两步，走到贺丰姿面前。贺丰姿望着他，只觉得站起来的贺荣莲也只比跪着的自己高出一点点。贺荣莲也没

多说什么，张开小手臂将贺丰姿抱在怀里。

「我知道你委屈了，酱肉和米饭你都不想吃。」

「没有。」贺丰姿任他抱着，低声说。

「最重要的就是，连糖糕都没有吃。」贺荣莲话刚说完，只觉得怀中一热，贺丰姿真的哭了起来。虽然声音有些压抑，但

是听起来却很伤心。

贺荣莲站着，抱着贺丰姿，一抱就是一整夜。

很快，贺荣莲五岁了，也可以去书院里读书了。那一日贺荣莲从书院里回来，兴致勃勃地拿着宣纸和毛笔就跑去了贺夫人

的房间里。阳光明媚间，贺夫人正靠在床头一面刺绣一面给坐在床尾的贺丰姿讲故事听。他兴冲冲的跑到桌子旁边，将宣

纸铺平，说道。

「娘，夫子今天教我们画画。」

「都教我莲儿画了什么？」贺夫人放下手中的鸳鸯绣走上前去问到。贺丰姿也来了兴趣，跟着贺夫人一起走到桌边。

「我现在就画给你们看。」贺荣莲的小手横握住毛笔，开始在纸上画了起来。很快的，一幅画就成形了。他指着那幅画，

兴高采烈的说。「这个是娘，这个是哥。」

贺丰姿朝着宣纸看去，上面只有两个很不规则的圆圈。墨迹时浓时浅，因为五指用力不均匀的关系渐了几点墨在桌子上。

圆圈中间划了三个横杠，大概分别表示了眼睛和嘴巴。其中一个圆圈的头上画了长长的一条线，他说那是娘。贺丰姿这才

猜想，那条长线不是木桩子，而是娘的头发。

「莲儿画的可真好看。」

贺丰姿瞧见看上去稳重的贺荣莲，又瞧了瞧这样幼稚可爱的画风，不由得抢过了贺荣莲手上的画笔。在那两个圆圈旁边画

上了第三个圆圈。那圆圈里全依然有三道横线，圆圈外圈又多了三道竖线。他指着这个圆圈望着贺荣莲笑眯眯的说道。

「这个是小莲，对不对呀？」

「对！」

「姿儿，你这样逗你弟弟玩就不对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教他画几幅画呢，别老把你那绝世珍品藏在画楼里。对不对呀？

莲儿？」

「对！」

「娘，你这就不是在逗着他玩么？」

贺夫人弯起唇角笑，贺丰姿也笑。贺荣莲见这两个人都在笑，也觉得高兴，笑了起来。

晚饭的时候，外面忽然风雨交加了起来。贺老爷赶忙命人将房门都关严实了。今日的晚饭以甜食为主，均是贺丰姿的最爱

。贺丰姿吃完了碟里的糖糕，眼睛一转，就看见贺荣莲只咬了一小口的糕点，当下就有了邪恶的主意。贺荣莲人虽小，吃

起东西来很有规律，样样蔬菜甜点鸡鸭鱼肉，全部都只吃一点均匀的不得了，根本就看不出他喜欢吃什么。贺丰姿就不一

样了，抓着喜欢的东西就一个劲儿的吃，几乎全街都知道他喜欢吃糖糕。贺荣莲又咬了一口糖糕，就在他转手去夹别的菜

的时候，贺丰姿悠悠的说出来。

「小莲！你怎么掉了一地的饭粒？」贺荣莲一急，连忙低下头朝地上望去，可是地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哥，我没掉东西。」贺荣莲道。

「没掉东西就好，那是我看错了。吃饭，吃饭。」

「哥……是不是我的糖糕掉下去了？怎么没了。」

「哦，那可能是糖糕，你在找找。」就趁贺荣莲再次低头找糖糕的时候，贺丰姿连忙将藏在碗后的糖糕抓起来满足的吞了

下去。贺老爷无奈的摇摇头，贺夫人掩着唇，旋即笑了。

到了深夜窗外的雨势依然不见小，雷也越打越响。天上的月亮被乌云埋了起来，整间屋子根本看不见一点亮光。贺丰姿把

自己埋在被子里直打哆嗦，连头都不敢冒出来，过了好一阵子，他终于意识到，在这么下去自己今晚定是无法入眠了。贺

丰姿这么想着，立马就抱起被子跑出门去。

贺荣莲本来已经睡熟了，可是却有莫名其妙的醒了过来。就像有一种感应在呼唤着自己，让自己不得不放下睡梦睁开眼睛

。他四下瞧了瞧，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就在他刚要睡过去的时候。天空突然一白，响起一个惊雷。纸窗因为这个惊雷猛然

一亮，印出来一个抱着棉被哆哆嗦嗦的影子。贺荣莲抓起床头的一本画册，卷成筒状握在手中。他皱起眉头，问道。

「谁？」

「小莲，是我。」

「进来吧。」贺荣莲松了一口气，答道。

门开了，果然是贺丰姿站在门口。他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连抱在怀中的被子也湿得滴水。他的脸有些苍白，整个人似乎

是想要颤抖但却又竭力忍住了。贺荣莲下了床，把他手中的是棉被铺平在桌子上晾着，然后问到。

「哥，你晚上不睡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看今晚雷大雨大而且天又这么黑，想你肯定害怕了，过来保护你。」贺丰姿心虚的说着，可是贺荣莲显然是相信了他

的话，说道。

「我不怕的。」

「哈哈，既然你不害怕我也就放心了。那没事了，哥回去睡觉！」

「等等。」见贺丰姿转身就要走，贺荣莲连忙把他叫住。「你今晚就在这睡吧。」

「你……你不是不怕打雷不怕黑么？」

「可是你的被子衣服都湿了，回去要怎么睡呢？」

于是，贺丰姿自如愿以偿的睡在了贺荣莲的床上。他将湿了的衣服全部都换去，只留了一件低裤。

「小莲，你进去点，我睡外面。」

「哥，你还是睡里面去吧，外面容易吹风。」

「我睡外面是要保护你懂不懂？你看娘，为什么每次都睡里面？那是因为爹是男子汉，要保护她。所以，你到里面去。」

「可是，我也是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