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龄每一次短暂的清醒,总能看见一个胡子拉渣甚至有些邋遢的男人,静静地坐在他的床前,惟有野性十足的双眼半眯着
,带出一点罕见的温柔。
他便有些安心了。
其实逐渐地习惯又何尝不是一种痊愈。对于叶靖生而言,这样足够了。
他不能再重蹈覆辙。
「又他妈的什么破事?」叶靖生敲了黑皮一个爆栗,「我说过不许在医院里说鸿运的事!」
黑皮吞了口口水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叶靖生皱了皱眉:「他妈的,姓方的不是说可以请人摆平那些小日本,叫他们少管
闲事的么?前些天的兄弟们都白死了?!」
「钟庆林那分明山穷水尽了,谁知道那些小日本到现在也不肯放手。上次把他们和那帮泰国老的交易透露给条子,已经让
他们够折本了,居然还不怕死。」
「不怕死?」靖生嘿嘿地冷笑一声,「咱再闹大一些,看他怕不怕!」
「可上次的事已经有违道上的规矩,传出去只怕不好,而且条子最近也不知怎么的盯的特别紧,据说是上头换了个人,悍
着呢,又是个要硬碰的。」
靖生正要说话,病房突然开了,吴宜学摘下听筒走出来,半埋怨地道:「你们小点声行不行?叶龄醒了。」
叶靖生忙示意黑皮退到墙角,吩咐道:「我是个横的,没你们扬哥琛哥那么多顾虑。黑皮,再找几个不怕死的,今晚再挑
几个场子,我亲自动手,不怕不把那些龟孙子吓死!」
走进房,果然见叶龄把靠在床边,精神倒比前几次好些了似的,靖生换了副神色,笑道:「醒了?又昏睡了十几个小时,
越来越像猪了你。」
叶龄轻轻皱着眉:「刚才……好吵。」叶靖生立即闭嘴,生怕又惹他想起以前不快的事,忙转移话题道:「小龄,肚子饿
么?哥给你买深井烧鹅?」
吴宜学在后冷道:「他目前只能吃流质食物,或者注射葡萄糖,如果你非要一意孤行……」
叶靖生一头两个大:「好好好,不吃不吃,都听医生的。」叶龄歪着脑袋,微微地扯了扯嘴角。他本是绝少讲话也绝少表
情的,这一笑,激动地叶靖生什么似的,又讲了好些笑话给他解闷,可怜叶靖生哪里是个会说笑唬人的,叶龄也根本有听
没有懂,却是说不出的和乐融融。
叶靖生笑着口风一转:「小龄,想不想出院啊?」吴宜学怔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向靖生。
叶龄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靖生笑着摸摸他的头:「香港的天啊,总是灰灰的,我们去海边玩好不好?看看真正的碧海蓝
天——要去很久的,哥叫吴医生陪你一起去,你就不怕寂寞了。」
吴宜学于是明白,叶靖生已经决意要送走叶龄,在香港闹个天翻地覆了。
昏暗的pub里,震耳欲聋的摇滚似乎还不够男女们发泄自己多余的精力与欲望,热舞,汗水,蛊惑的喘息呻吟,都是诱惑
,都市里最不缺少的是灵肉交缠。华小杰一口干了杯里的伏特加,辣的一吐舌:「爽!」
「杰仔,酒量越来越厉害拉?呵呵。」一个相熟的男人腻了上来,「怎么不在自己的店里,大老远跑这来,想我了是不是
,嗯?」
华小杰烦躁地一掌推开他,今晚旺角一带要清场,叶靖生早带人叫他今晚离的远远的,免得遭殃。现在他总觉得,自己似
乎离靖生越来越远了。
那个男人还在死粘,华小杰挣不过只能被他强灌了三杯酒,眼前却突然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琛?他怎么会在这里?!华小杰一个激灵,忙跳下吧台,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闲心来这种地方?而且这个男人出了
名的克制禁欲,都快能当和尚了,怎么也不会……
陈琛走到二楼的贵宾室,开了瓶红酒,没喝几口,一只手就从后抚上他的脖子,慢慢地流连,往下。陈琛一把攥住他的手
,制止他进一步的行动。男人绕到他身前,蹲了下来,笑道:「琛哥,你很久没来了。」
这个男人华小杰自然是认识的,是这家pub里最红的一个MB,不C,野的很,也因此被寻欢客捧地上天。(MB:MoneyBoy,
卖身少爷;不C:不娘。)
陈琛拔出皮夹丢给他:「自己拿,别吵我。」
男人笑嘻嘻地接过皮夹,挤到他身边,蹭着陈琛胸前的两粒扣子:「每次都说钱不伤感情么?」他挑着眼看他,唇边那抹
性感放肆的笑纹愈加深刻:「琛哥——我每天都等你来呢。」
陈琛双眼渐渐地柔和起来,仿佛又有了在靖生面前的温柔意味:「真的?」男人一面笑,一面喘息着凑了上去,拉着陈琛
的手送进自己的衣内。陈琛好像也有了一瞬间的情动,吻着他的唇角,反手拥了他,动作也慢慢地热烈起来,男人很快浪
地一直呻吟,甚至自己开始扭动,脱衣,另一只手激动地想解开陈琛的裤子。
陈琛双眉一拧,下意识地挡了一下,男人只当他假意推拒,反而加大了力道,嘴里说着:「琛哥,我知道你想要了,干我
……」
只在这一刹那,陈琛突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使的男人立即剧烈的痉挛挣扎起来,发出呕血般地咳嗽,陈琛眯着眼,手下
慢慢加力,看着他的脸色由红转青,才忽地一松手,男人摔在地上,不住地干呕喘气。
「谁让你碰我的?」说话的语气并不凶,却让人寒毛直立。陈琛虽然是衣冠不整地坐在那儿,但那股狰狞凶悍的神色却叫
那男人吓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滚出去。」陈琛淡淡地道,开始一一地扣上袖扣。
一直到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才将手抚过自己如一滩死水的下体。在唇边,慢慢地凝起一朵冰冷至极的微笑来。
华小杰微微地张大嘴,愣在门外。
「嗯嗯,知道了。你很罗嗦也!我现在正在机场回鸿运的路上拉!」叶靖生一面挖着耳朵一面不耐地说,「方大婶!」
方扬好气又好笑:「你这人是一疯起来就乱来的,我不在,还不知道香港会被你闹成什么样,还有琛哥的安全你一定……
别挂别挂,我还没说完。」
叶靖生翻个白眼:「最后一句话。」
「……想你了。」
叶靖生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后悔不迭地想甩掉电话,他不过去泰国三天而已,想个死啊!
电话里传来方扬爽朗的笑声:「说笑而已,叶龄走了么?」
「嗯,刚刚送他们入闸,现在应该走了……没派人跟着,他不喜欢,有我一个朋友照看着,出不了什么事。」
「现在情况怎么样?」
「一触即发。」靖生哼了一声,「你能搞定泰国那边的几个大佬的话,就算钟庆林有小日本撑着经此一役也再不能翻身。
」
钟庆林混了几十年,关系错综复杂,要彻底铲除他惟有断他一切后援,将他活活困死。毕竟本土势力而言,他分裂出去的
那些小帮派实在不可与鸿运本部相提并论。
「知道了。这里的事还有些难办,只怕短期内我回不去了。香港方面靠你主持了。」方扬顿了一顿,「这次恐怕会伤亡惨
重,警部不可能不过问,做好准备。」
「切,这些向来是你负责的,我只管闹,和那些人打交道那是你的事!」
方扬无奈地扯扯嘴角:「你还真是……算了,等我回去……我有件事和你说。」
收了线,叶靖生的心情很不错,可为了什么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
农历十二月初七,大凶,忌血光。
陈琛对他定的时间曾经以此而有所微词。
叶靖生嗤之以鼻,血光必有,却未必大凶,何况他根本不信这个。
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双方都竭尽全力,如无意外,这将是最后一战。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大决战,他热血沸腾。
原来这么多年浪迹江湖,血仍未冷。
HKPC总部PM4:00
「裴先生,他们要动手了。」
「时间。」
「一月三日,旧历十二月初七——」
四绝大凶之日啊,裴浚摸着自己青色的鬓角,暗道,叶靖生,真是无时无刻都是这样恣意妄为。更何况送走了叶龄,他算
是无后顾之忧了。
「我们要不要向总部调兵?他们这一开打,会引起社会恐慌的。」
裴浚慢慢地摇了摇头:「……暂时不用。」
「可是……」
「香港警部对WUP的防备之心甚重,这次也该给他们一个教训,看看这方面谁才有话事权。」裴浚靠向椅背,沉沉地道,
「不吃点苦头他们还会捏着权力不放,到处挚肘。有时候,事情要闹的大一点,才有我们说话的余地。」
他缓缓抬眼,又道:「更何况,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
靖生,你也该长点教训了。
一月二日
双方在香港的各个堂口进入戒严,所有人集结待命,港岛九龙半数以上的酒吧舞厅停止营业。
次日AM2:00
叶靖生从鸿运总部的顶楼的总裁室里望下看,星火灯光,都仿佛成为脚下一串不起眼的光点今夜,或成就不世功业,或终
究一败涂地。
今夜,只怕没人睡的安稳。
转念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一年前,好像方扬和他的初次相遇就是在这儿,为了那只手表,他乔装闯关,他将计就计;他誓
在必得,他请君入瓮;两个人只知道勾心斗角,互争高下……
又哪里会想到今日之结局。
他走回桌前,刚拿起那只手表,电话便响了。
不是内线转接的?叶靖生诧异地拿起话筒,神色顿时一凝。
「叶靖生。是我。」
「怎么,钟先生这么好的兴致来找我聊天?」
「叶靖生,我自认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淌我与陈琛之间的混水?」
靖生哈哈地笑出声来:「现在说这个不觉得太迟了吗?」
「叶靖生,我想和你谈谈条件。现在方扬不在香港,只要你撒手不管,倒戈相向,陈琛独力难撑,局势就会失控,到时候
我们两分天下,让方扬有家回不得,抱憾终生。」
「听起来不错。」
「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而且不甘平凡。你如果想我死,早把那个手表交给条子了。」
叶靖生慢悠悠地道:「我啊,就是要和你玩大的。让那些警察来抓你有什么意思?我倒想看看咱的命,究竟是谁更硬一点
。」
「你什么意思。」
「钟庆林,我告诉你——」叶靖生突然吼道:「你别他吗的放屁了!叫我倒戈除非我死!有种的,咱们硬碰一场!」。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而后是一阵嘶哑的笑声:「渡边说的果然没错,对付你,常道是没用的。」
叶靖生拧紧了眉,心脏突然像揪紧了一样地疼。
「叶龄在我手上。」
AM3:40
杰仔跳下摩托,一把揪住黑皮的领口:「阿生呢?叶靖生呢?」
「刚刚突然才走。」
「去哪了?他有没说?」
「小祖宗我哪知道呀?他脸色很不好,我没敢问!」黑皮也抱怨道,「这当口,他还执意要一个人出去,谁都怕出事啊,
我正准备问琛哥——」
「不能问他!」杰仔大吼一声,脸色变的惊惶,「要快点找到他,阿生,阿生会出事的!」
所有人脸色齐齐一变。
AM4:13
「你想怎样?」
叶靖生来到那座约好的仓库里,钟庆林身边跟了很多人,倒是没有全副武装,可叶靖生知道,只要他稍有所动,对准他的
一定会是数十只枪口。
「我想怎样方才电话里已经和你说过了。」
叶靖生在他面前从容落座:「这不可能。就算我帮你,一时占了上风,你有能力把方扬陈琛一网打尽?你总该知道,靠那
些日本人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背叛鸿运,我做不到。」
「传闻都说叶靖生爱弟如命,看来也不过如此。」
叶靖生脸色微微一变,但他比谁都清楚谈判桌上,最忌的就是自乱阵脚。「我只身前来,几百个兄弟原地待命,没我的命
运绝不向你动手,这还不算有诚意?但有些事你就算杀了我们,我也不会做。」
「叶靖生,说白了你不过是个赏金猎人,谁给你钱你就帮谁。为什么偏要站在他们那一边。」
「钟先生,有些事说了你也不会懂。」叶靖生淡淡地道,「江湖于我,惟一义字。」
「你在教训我?」
「如今我受制于你还说什么教训。只是给你一个最好的建议。今日之战取消,我放你走。」
「叶靖生,你太狂妄了!你信不信我杀了叶龄?!」
「那你会死的更惨!」叶靖生冷冷地道,「我不是威胁而已。如果我是你,放眼今日之形势,我就会离开香港,至少自立
门户重新开始。」
钟庆林的脸色瞬息数变,他慢慢吐了一口气:「我要那只手表。有它在我寝食难安。」
硬逼叶靖生倒戈是绝无可能,那便别怪他心狠手辣,他是至死不离开香港的,这是他的跟。留着叶靖生,终究是个祸害,
他有胆来,便要想到没命回去。
「可以。」
「放过我,你不怕方扬回来杀了你么?」
「那是我的事。」叶靖生昂首道:「先让我见叶龄。还有,别伤吴宜学。」
钟庆林露出一丝诧异或者说是讥嘲的表情,他拍了拍手,叶龄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吴宜学紧紧跟在身后。
叶靖生很快看出了不对劲。
叶龄软软地歪在轮椅上,双眼紧闭,看的出被打了药。
「吴宜学!你出卖我!!」叶靖生再也冷静不下来,大怒着一踢桌子腾地站起身来,「我拿你当朋友你这样对我?你他吗
的是不是人啊!?」
吴宜学哆嗦了一下,躲到钟庆林的身后,钟庆林得意地笑道:「叶靖生,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情义气,什么东西都可以用
钱与权买来的。他想做院长,想要钱,那我给他,至于你对他的信任,那算个屁!!」
叶靖生吃人似的眼神让吴宜学胆战心惊,他何尝没真地把叶靖生当朋友呢?可他除了一次次地把他推入危险之外,给他带
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一个都没有!他受够了,而钟庆林可以给他一切,他为什么不能把叶龄卖给他?人本来就是自私的
!他没错!
「我给他打了轻量的新型海洛因。别这样看我,吴医生技术好的很,一点都不疼,就是小心点会上瘾哦,呵呵。」
叶靖生一声怒吼,就要冲上前去,只在这一瞬间,便有六只德产K式冲锋枪对准了他。
钟庆林正要发话,手下突然神色惊惶地递上一只行动电话。
叶靖生是何等人,他早知今日是九死一生又怎会不做准备,只在钟庆林丕然变色的那一刹那,他突然纵身跃起,横身踢飞
叶龄身边的两个保镖,将他抢在怀中,吴宜学大声地尖叫着乱躲乱撞,叶靖生还想再追,那边已经有一排子弹扫射而来。
叶靖生只得侧身避开,抱着叶龄滚到墙角,他被压着难受,昏迷中也依然呕住一口清水。
「给我射!他妈的!叶靖生你这小兔崽子!玩我?一面说谈判一面在外面抄我的家底?!你知不知道就在谈判的这半小时
里我死了多少个弟兄?啊?我他妈死也不会放过你!!」
叶靖生颤然一惊,不可能呀,他明明下了命令不准交火的,谁敢抗命?!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进脑海——难道是有人早就计划好了,以他来引开钟庆林的注意力再趁此机会全歼钟庆林——而不惜牺
牲他的性命?!
这个人是谁——有谁能越过他号令鸿运上下几百号人?!
黑暗像弥漫过来的海水,将他全身里外浸透,他开始打冷战,心比死更冷。
可情势容不得他迟疑,小龄要活着,他也要活着,亲自质问那个人一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