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害人就要被人害——这种无奈压迫着这些黑暗人群,或被利益驱使,或被毒品控制,或者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成为加害
者,伤害和他们一样的生命。
他本想毁了这一切,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可是如今幡然醒悟,也搅进这潭浑水的他有什么资格裁决这些人的人生?
更何况……他现在有了林皓。
他的心曾经被桎梏在狭小的仇恨里,是林皓一点点的将他拉了出来,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可以感受到久违的阳光。
但是他不能忘记恩嘉怨恨的双眸,他只想为他讨一个公道,这是他最后能为恩嘉做的!
第十章
林皓坐在候机大厅的座位上,眼皮一阵狂跳,在兜里翻口香糖,想放松一下,突然身体一僵。
「完了……怪不得我心惊肉跳的……原来我把枪带来了!」大件行李已经托运,林皓背上随身的包,和带队的老师打了个
招呼:「我证件忘记拿了,回去取一下,不会误时的。」
祁家离机场太远,林皓只得赶去林家大宅,急匆匆的跑进去,拦住佣人问:「嫂子在家吗?」
「太太出门玩牌去了!」
林皓哀嚎一声,嫂子不在,难道要把枪给老妈保管?
佣人又说:「但是大少爷在客厅,还有——」
「那就好!」不等佣人说完,林皓就匆匆向客厅跑去,一边跑一边掏出枪来,时间快来不及了。
然而刚绕过假山,就看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场景。客厅里有五六个人,大哥扶着母亲正对着门口,被人用枪指着头。
林皓大脑一热,举枪就射。这是把消音手枪,「噗」的一声只有林皓自己听得到,眼看着胁迫大哥和母亲的人倒在地上。
一切就发生在秒余间。
背对着他的几个男人转过头,用枪指着他,居然是林皓认识的人。
「邹捷,你怎么在这儿?我刚才打中了谁?」
邹捷万万没想到,开枪在背后射击的,居然会是林皓,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被椅子遮住身躯的祁子嘉,接收到了他眼
中的暗示。于是收起了枪,向林皓走过去,平静的说:「接到消息,有人来捣乱,大哥派我们过来看看。」
「祁子嘉呢?」
「在忙别的事情!」
「哦……帮我把这个给他!」林皓把枪交给邹捷,又向兄长和母亲走去:「你们没事吧?」
「没事!」林丞宪上前一步,挡在门口,沉声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去日本吗?」
「啊啊啊——真的来不及了!」林皓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立刻跳了起来:「哥,我走了,你们要照顾好自己!拜拜拜拜
——」
然后拉着背包,大步向外跑去。他并不担心家里的安全,况且邹捷他们也在,所以……对刚才贸然的开枪,也有些后悔,
只是时间来不及不能细问。
上车后,又给祁子嘉打了个电话,半晌才有人接,那边传来的声音懒洋洋的。
「怎么还没上飞机……」
「嗯……有点意外,我之前惹祸了,开枪打伤了一个人。」
「想必……是那个人命中有此一劫吧……」
「你很少这么安慰我,是不是因为我要走了,你舍不得我?」
「……呵呵……」那边沉默了几秒钟,传来轻笑的声音。
声音低沉,贴着耳朵,像是有气息流动一般,让林皓兀自红了脸。
「林皓……我……」
「嗯?」
「我……你……」
「什么?」
「再见!」
我爱你……以前对林皓是最甜蜜的糖,现在则变成最沉重的枷锁。他没有能喂男孩吃这颗幸福的糖果,就更不能锁住那个
男孩比谁都自由的心灵!
邹捷挂掉电话,抱紧怀中胸口汩汩流着血的男人。
林丞宪面无表情的站在他们面前,情势没有逆转,毕竟祁子嘉用来威胁他的不是枪,而是一张又一张的罪证。
可是,那二十出头的大男孩脸色苍白,血流不止的样子,即使冷酷如他,也无法不动容:「你又何苦?」
「人生……果然是不能规划的……」祁子嘉说着,口里也涌出鲜血,邹捷用袖口擦拭着,但血还是染得半张脸鲜红。
「你既然是真心对林皓,又何必逼我,也逼自己?」
祁子嘉摇了摇头:「你们给我一个交代……我下去……也好去面对恩嘉……」
他从三年前就开始谋划,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死,却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了结。若是这么去了,他不知该如何面
对恩嘉。
当初,他想保护恩嘉,照顾恩嘉,想给恩嘉所有美好的一切,就像是给自己一个美好的未来一样,可是那一切就像是一个
泡沫,被轻易的击碎了。
当初,恩嘉流着泪向他告白,爱情是恩嘉唯一向他要求的东西,可是他用最干脆的方式拒绝。他说不喜欢男人,却食言在
林皓身上。
爱情无法回应,连复仇也以如此滑稽的方式落幕,他对恩嘉的亏欠无法弥补。
祁子嘉忍不住笑起来,浓稠的血液不断涌出,呛了嗓子,可是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林夫人终于掩面痛哭起来:「他们是无辜的,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这都是我的错……」
原来,他要的只是这样一句话而已。
他和恩嘉,都是无辜的,他们没有做错,他们不该遭受那样的对待,他们不比任何孩子低贱……这样的话,林皓曾经说过
。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被尊重的温暖,却也是最后一次了吗?
「去日本……照顾林皓……不要让他知道……」用剩下的最后一口气叮嘱着邹捷,阖上眼眸的时候,晶莹的泪珠滑过脸庞
。
而他们第十一次告白的约定,终究又成了一个美丽的泡沫。
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他前世埋了一个人,这些功德只够他品味一个叫林皓的男孩的美丽爱情,却无法拥有。
林皓……深感厌恶的丑陋中,唯一不同的存在。
一个单纯真心只想让他幸福的林皓、一个总是任性刁钻却又全心全意待他的林皓、一个总是委屈兮兮却又总让他措手不及
的林皓、一个对他而言不该爱上却又深深爱上的林皓。
林皓……第十一次的告白……好像来不及了……
东京大学派了位中年大叔接机,之前说好住要让几个学生分别入住附近的民居,以便了解日本文化和语言。可是万万没想
到,给林皓安排的居然是一个建筑规模不逊于林家的大宅院。
佣人懂中文,将他领到一个偏僻的院子。林皓没工夫疑虑,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然后打电话给祁子嘉报平安,可是对方
的手机居然关了。
宅院的主人晚上才归家,看到那张脸林皓险些呕出一口鲜血来——居然是贺原衫。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皓也没惹事,早早上床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去东大。临睡前又给祁子嘉打了个电话,依然
没能接通。
第二天一早,正吃早饭,门被推开,一个熟人走了进来。
「邹捷,你怎么来了?」
「大哥让我来照顾您。」男人从怀里掏出袖珍手枪,递给林皓。
「祁子嘉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大哥说要是一直和您通话,恐怕没心思工作,不能如期赶来赴约。」
这样的答复自然让林皓幸福得飘飘欲仙,也彻底放下担心,投入到日本的交流生活中。
贺原衫是个很周到的地主,不仅吃穿用度安排得宜,课余活动也安排的丰富多彩。派了专门的司机和向导,带着他们四处
游玩。
正是樱花漫天的季节,整个城市弥漫在香气中。富士山很美,温泉很舒服,然而异国再新鲜有趣,没个有共同语言的人陪
在身边,也玩得不起劲。
于是度日如年,每到一处,都要念叨:
「唉……三天了……他还没来……」
「唉……四天了……他还没来……」
「唉……五天了……他还没来……」
然而第七天的时候,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林皓等到日落无果,二话不说,打包收拾行李,订了当晚的航班。
邹捷站在旁边,漠然的看着他的举动,破天荒的主动开口:「林先生,大哥让你在这里等他。」
「我等了七天他还没来!」林皓提起行李,急匆匆的向外走,「他不出现,肯定是有问题!」
「你回去也找不到大哥。」
林皓停住脚步,转头:「什么意思?」
邹捷没有回答,重复道:「在日本等,是大哥的命令!」
「他是你大哥,可以命令你,却不能命令我!」林皓吼了一句,冲了出去。
在院子里,和贺原衫相遇。虽然心里波澜起伏,但是他努力维持着平静:「我要回国一趟,学校那边麻烦贺先生帮我请假
。」
贺原衫偏了偏头,一脸疑惑:「为什么着急走?我招待不周吗?而且这样不是和子嘉错过了?」
闻言,林皓惊讶的瞪大眼睛,「祁子嘉来了?」
「呵呵,这边请吧!」
贺原衫欠身,林皓急忙跟着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闷哼声,回头,邹捷居然被几个人制住,五花大绑起来。
林皓赶忙向后退,贺原衫冷冷的提醒:「这里是我家,你能躲到哪里去?」
僵直的转过身,凝视着贺原衫的眼睛,林皓深吸一口气,重新走了过去。那几个人押着失去反抗能力的邹捷,也亦步亦趋
的跟在身后,几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一排樱花树下。一地的花瓣,踩上去软软的,脚下有些打滑。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你不是要见子嘉吗?」
贺原衫在一个类似神龛的盒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瓷坛,交到林皓手上。
「这是什么」
「子嘉的骨灰!」
「啪!」林皓的手一抖,坛子坠地,破碎,灰色的粉末洒了一地,晚风一吹,扬起漫天的粉雾。
林皓瞠目结舌的看着贺原衫,美貌的男人脸上日式的恭顺微笑消失,凝聚了一层冰霜。
「他死了?」林皓的声音抖得难以分辨音节。
「祁子嘉让我照顾你……作为朋友,我理当照顾他的遗孀,可是看你这么痛苦,我决定送你们团聚。」贺原衫的动作很迟
缓,在衣襟里摸出手枪,对准林皓的额头。
对乌黑的枪口视而不见,林皓急切的想得到一个答案。
「他怎么会死?!」
「拜你的好枪法所赐!」
「我……我?」
贺原衫的回答让林皓打了个寒颤,大步的向后退去,靠在樱花树上。
「没错,你打死了他。」
林皓的身体抖动起来,摇晃让更多的樱花飘落下来。
「我不相信!」
「他还是太天真了……临死的时候,还叮嘱我照顾你。留下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贺原衫拉开保险栓。
「送我回国去找他!我不相信!」林皓也拔出枪来,可是手臂抖得左右摇晃,根本无法瞄准。
贺原衫大声笑了起来:「对,就是这把枪,就是这把枪要了他的命!」
「不是的……」林皓将期望的目光投向邹捷,被押制着的男人别开头,总是面无表情的他,神情中也染上痛苦之色。
「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最后一丝冀望破灭,林皓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离开林家时,那个倒下的背影,在脑海里浮现。太远太模糊,他居然没有发现,那个人,是他最爱的男人?!
林皓头埋在膝盖,痛哭失声:「我说过……我会疼他,照顾他,保护他……可是,我竟然杀了他?!」
他终于还是失去了他吗?
失去了那个让他年少的心初次萌动的漂亮男孩、失去了那个故作坚强的脆弱男人、失去了那个无限包容他的体贴情人、失
去了那个会害羞的偷笑、会生硬的毒辣、会说违心的刻薄话、会隐藏自己的祁子嘉吗?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了吗?
伸手去摸面前扬散的所剩无几的粉末,却无法感受到一点心意相通,林皓抬起泪痕斑驳的脸,举枪。
「你骗我——送我回去!」
「砰!」
枪声响起,震动得更多的樱花落下。
很多事情,林皓不知道真相,没有人告诉他。这一场尔虞我诈、欺骗利用、承诺背叛,他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可是他
不在乎,他不在乎仇恨和杀戮,他在乎的只有那个男人的爱。
那个他以为已经握在手里,却始终没能抓紧的爱。
如果生命的沙漏能放平……如果时间能再多一点、再多一点点……如果能给那个男人的快乐再多一些、再多一些些……如
果……如果一切不是如果……
有一个能微笑着说「幸福」的机会,就好了。
「……各部门联合行动,摧毁了一些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集团。」
电视上的女主播平静的报导着:「共捣毁祁、沈、高、李等一批犯罪集团三十多个,涉案人员、涉案金额巨大,缴获枪枝
武器XX,毒品XX、走私品XX,揭发检举包括原XX局长、XX委员在内的包庇者十余名……」
其中,并没有林丞宪的名字。但是,他并不是没有遭受到惩罚。
事实上,这一场大规模的逮捕行动,就是由他自首引发的,其中牵连出数十位高官落马。可是有再如何彻查也不能动的人
涉及其中,而林丞宪就是关键人物,再加上关于他的证据并不是那么充分,因此没有接到起诉,只是内部处理。
免去一切职务、个人资产充公,终身禁止出境,林家的政治生涯彻底的结束了。
而那份能让他坐一辈子牢的罪证,早已灰飞烟灭。
不是谁都能做到铁面无私,不是谁都做得成清道夫……
司俊在给祁子嘉料理后事的时候,对跪在火盆前嚎啕大哭的季小武说:「子嘉是我见过最有气魄的人,他有笑看风云的能
力,却从来缺乏置身事外的冷漠……」
于是当他燃起复仇的火焰,第一个被灼伤的,就是他自己。
季小武一边哭一边烧纸钱:「大哥,从此以后,你就逍遥的做神仙吧!再也、再也别勉强自己了!」
祁子嘉没有给自己留余地,却给他们都安排好了后路。司俊的底洗得干干净净,现在是以前隶属祁家的某个白道企业的经
理,季小武本来就没做过什么坏事,顶多被员警缠着问了些口供,连案底都没留。
贺原衫千里迢迢来奔丧,对着灵位三鞠躬,将香插在香炉里。
「子嘉,你当初救过我一命,这份情我一直记着,现如今我送你的爱人与你团聚,就当还了这份情,从此再无瓜葛!你在
天之灵,莫要怪我夺你生前的地盘。」
这一场风暴席卷了整个黑道,不管是走私通道还是毒品网路,全被一举捣毁。可是……谁都知道,用不了五年,新的黑道
王国就会建立起来。
有人的地方,就永远少不了灰色地带,少不了贪婪和争斗。这个道理,他在告别过去的那一刻,不知是否想明白了。
林皓从黑暗中苏醒,睁开眼睛,刺目的白色,当下心里就想,如果是到了天堂,就要抓住天使的翅膀,逼问他们祁子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