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贺原衫走到祁子嘉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休息吧,这里我派人盯着呢!」
「医院……殡仪馆……有消息吗?」祁子嘉的声音干涩嘶哑,他的声带已经严重充血。
「没有,但是会继续寻找的……你在这儿也没有用,回去吧!而且今天的行动已经引起附近警察的注意了……」
被警方盯上是迟早的事。
菊地的死并没有公开,不知道是菊地妻子家还是关西组压下了消息,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而且用不了几天,警方就会把
菊地和林皓的同时失踪串联起来,那个时候,祁子嘉只能被他藏起来,或者重新安排个身分,或者送出日本……不管是哪
一种,都在他的掌握中了!
祁子嘉转过头,轻声道:「那就报警!」
「子嘉?」
「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希望——」
「警察只会立案,不会帮你找的……」
「是啊……不会的……」恩嘉失踪的时候,就没有人管、没有人找……他明明知道,怎么还会说出这么天真的话呢?
离开了码头,祁子嘉坚持要回公寓,幻想着一打开门,林皓懒洋洋的躺在沙发上,抚着肚子要饭吃……
但幻想终究是幻想,没有林皓,到任何地方,都是一片孤寂。
拒绝了加贺的陪伴,洗掉身上肮脏的血迹,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将录影带放进录放影机,坐在电视前,目不转睛的看着
。
影像有些模糊。
林皓从七0六的阳台爬出去,过半个多钟头,又匆匆忙忙的爬进来,被追逐,在走廊里乱跑,都一一被记录。
原来他不是特地来「抓奸」的,原来他是来做狗仔的……看着林皓狼狈逃窜的样子,祁子嘉很想笑,可是一股温热的液体
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林皓……林皓……一天前,你是这样的生气勃勃,而现在,你在哪?在哪里?!
在黑暗又冰冷的海里……飘到我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吗?
抓紧手里的鞋子,上面的血污好像火焰一样煎烤着他的心。
为什么会放他一个人走呢?
为什么在他受过伤害后还是这么大意呢?
因为……因为他是林皓吗?
因为他是精神充沛、活力无限、乐观积极、坚强自信、仿佛永远都不会被击倒的林皓吗?
这样的他,怎么可以像恩嘉一样,那么脆弱,那么轻易的就离开……
林皓……林皓……
失去了恩嘉,他还可以为仇恨而活,失去了林皓……他该如何活下去?
林皓说,我可以为你而死!
难道现在他还不懂?不懂只有活着,「爱」才有意义?
如果林皓不能回来,那么……那么没有意义的生命,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一天一夜,祁子嘉躺在地板上,重复的看着电视里的画面。
没有任何消息,好消息没有,坏消息也没有,仿佛被全世界抛弃。
也许……他应该继续等下去,也许……他不该让林皓再辛苦的等下去,那深深的海底,冰冷、黑暗,只有林皓一个人,寂
寞得太残忍……
恍惚的想起,今天是他二十六岁的生日……何时来何时去,似乎是个不错的安排……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祁子嘉一度以为自己幻听,好半晌才爬起来,僵硬的四肢却不听使唤,从卧室走到门口,短短的几步
路,却踉跄着摔了两跤。
手抓住门把,不住的颤抖着,开门的时候,强烈的阳光射进来,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大力的揉着眼睛,这该死的泪,让他看不清门外的人,看不清上帝给他的生日礼物!
「小林先生?」
当泪水流干,真相出现在眼前。
上帝果然从不爱他,在他需要生命之水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竹篮,仿佛他的人生、他的爱情,注定是一场空。
季先生抱着小皮站在门外。
祁子嘉的憔悴和泪水让他很惊讶,微微后退了一步才道:「呃……你们两天都没来接孩子,我就过来看看……」
祁子嘉静静的看了他们好一阵,才做出回应。
「抱歉,我忘记了……」他伸手将小皮抱了过来,却险些跌倒,严重体力透支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一个孩子的重量了。
「爸……爸……」小皮搂着好几天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的脖子,一如既往的安静乖巧。
「林先生不在吗?」
「他……他出差……」
闻言,季先生踌躇起来:「我有点事情,想和你们谈谈……」
进门以后,季先生客套的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最后才开口说出目的:「是这样的……我公司突然调我去加拿大进修,这样
的机会我不想错过,我太太也会跟我一起去……我们想带小皮走!」
「……」祁子嘉抱紧了小皮,却感觉自己有点缺氧。
他的沉默让季先生不安,于是激动起来,一把抓住祁子嘉的手,急切道:「祁先生,我知道这样说你一定会为难,林先生
也一定不同意,可是……可是我们是真的把小皮当成自己的孩子,所以……」
他的身体前倾,几乎要跪下了。
祁子嘉扶住季先生,垂眸轻声道:「让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当然……我下个礼拜就走……等你的消息。」季先生知趣的告辞,关门的时候,喃喃道:「我会好好对小皮的……真的
……」
祁子嘉将窗帘打开,让阳光射进被泪水和悲伤浸透的潮湿阴冷的房间。
小皮坐在沙发上,睁大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当初,是林皓坚持要收养这孩子。
他强烈反对,一度要把小皮送到孤儿院去,要不是后来为了安抚林皓,他恐怕也不会大费周章的把孩子弄到日本来。
虽然也的确将小皮当成亲生子女,但天性的冷淡让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孩子更小的时候,请了专门的保姆来照料,生活起居不用他担心,游戏玩乐也都由林皓一手包办,后来认识了季先生一家
,就更是把责任分摊到别人头上,林皓上班以后,孩子大部分时间是在季先生家度过。
而小皮和自己远没有和林皓那般亲近。
林皓和他不同,林皓喜欢孩子。小皮在自己面前那么乖巧懂事,和林皓在一起时才会展露儿童的天性,无忧无虑的玩闹。
如果让孩子选,也会选择更负责任的父母,而不是自己这个冷淡的爸爸吧……
「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摸着孩子柔软的发丝,祁子嘉内心一阵抽痛。
冷淡、漠然,只是因为他没有被父亲亲切重视的对待过,他不懂父子之间该如何相处,不懂该如何照顾一个在正常家庭成
长的孩子的内心。
所以,他只能用足够的温柔,又足够的漠然,隐隐的对小皮付出他生涩的父爱。
可是,现在他没有能力再照顾小皮了。
虽然这样很自私很不负责任,但对小皮的父爱,还不足以让他面对没有林皓的日子。
「对不起……」
小皮,对不起……未来的日子不能再照顾你……
「不……不哭……」孩子细小的手指,轻轻的擦拭他的眼角,含糊不清的安慰:「痛……痛……飞……走……」
小皮笨拙但真挚的安慰着受伤的父亲,担忧的眼神,熟悉的语言,让祁子嘉有一瞬间的恍惚。
痛……痛……飞……走……
多年前,也有那样一个小男孩这样安慰自己,以局外人的身分,开启了他和林皓奇妙的缘分。
恩嘉……如今,你已经不在冰冷的海底了是不是?如今你已经有了新的人生是不是?
如今在等我的,只有林皓一个人了……
不该让他久等的……
「骑马打仗——骑马打仗——俞小小,过来玩骑马打仗!」
五岁的林皓领着一大帮小鬼头,将缩在厨房后门的瘦弱男孩拽了出来。
猜拳分组,林皓和瘦弱男孩一组,拿着玩具枪和柳树枝,跟另一组人打了起来。
枪只是摆设,柳树枝才是真的武器,争强好胜的小男孩们野蛮的互相攻击,虽然只是游戏却也格外认真。
瘦弱男孩不敢用柳枝抽打别人,所以只有挨打的份,被抽得浑身伤痕不说,还连累林皓输了游戏。
输了的人要给别人当马骑,林皓自认是孩子王,说话要算话,二话不说趴在地上,被其他男孩骑着爬了好几圈。
瘦弱男孩也被推倒,一个又高又壮的男孩骑在他身上,还用柳条抽打他,摇摇晃晃的说:「驾!驾!快跑快跑!」
瘦弱男孩撑不住,倒在地上,摔得满嘴沙子,小声的抽泣。
第一次输了被骑的林皓正憋着气,听到他哭,更是火冒三丈,跳起来冲着瘦弱男孩挥拳头。
「都怪你,要不是你这个笨蛋我才不会输,我妈说的没错,小杂种果然都是弱智!」
无情的拳脚落在那孩子身上,林皓似乎想起了他当时的表情。
……
「去游泳啦——」
男孩们抱着泳圈,呼呼啦啦的往林家的游泳池跑,途中经过后院,一个黑影「嗖」的一下藏进院门里。
林皓停下脚步,气呼呼走过去,一脚将黑影踹了出来。
「俞小小,你居然躲着我,我是鬼吗?!」
男孩跌坐在地上,紧张的抓着衣角,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
不知是刚哭过还是怎么,男孩的脸上都是泥浆,林皓撇了撇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拖着他往游泳池走。
「看你脏得跟要饭的一样,走,带你去洗澡!」
男孩轻微的挣扎了一下,就任林皓拖拽着,跌跌撞撞的来到泳池畔,还没站稳,就被推了下去。
男孩在儿童泳池里扑腾着,池边的孩子们却笑成一团,其中林皓笑得最大声。
「哈哈——哈哈——这么浅也能呛水——哈哈——果然是笨蛋——」
男孩抓着扶手,颤抖着,那双眼睛里的惊恐无助,慢慢出现在林皓的脑海里。
「俞小小,你过来!」
林皓粗鲁的将男孩抓到面前,指了指趴在自己脚下的大黄狗。
「我妈妈给我买了只杜宾,这只狗你帮我照顾!」
男孩畏惧的看着狗,退后一步:「他们不让我养狗……」
「谁敢不让?!林家我说了算!」林皓不由分说的将狗绳塞进他手心,然后蹲下身,摸了摸大黄狗的头。「阿黄,我妈妈
说你是杂种,不可以养,要我把你丢掉,可是我舍不得,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
……
「俞小小,阿黄呢?」
男孩抓着衣角,一脸畏惧,哆哆嗦嗦的回答:「被赶走了……」
「你把我的阿黄弄丢了,你赔我阿黄,你赔你赔!」
失去心爱宠物的林皓将怒气全都发泄在男孩身上,大哭大闹、砸东西挥拳头……孩子下手没轻没重,一下打中了男孩的嘴
巴,磕了牙齿,顿时鲜血直流。
瘦弱男孩抱着头,缩着身子,「疼……疼……」
「你滚——你滚出去——你这个杂种滚出我家——再也不要看见你——」
林皓似乎,听到了男孩的心声。
别打了……我好疼……
别骂了……我好难过……
别赶我走……别伤害我妈妈……
我不是杂种……我是……我是你哥哥啊……
「哥哥——」
睁开眼,白色的墙壁,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嗯……又是医院,他最近和医院很有缘分!
虽然和医院有缘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总比和天堂有缘和上帝有约来得好一点。
还没来得及多想,胳膊被抓着,扭头,一个青年坐在身边,脸上带着惊喜。
「小叔,你醒了!」
「林……禹?」
短短的刺猬头,飞扬的眉眼,和他极为相似的一张脸——这是林丞宪的大儿子,他的大侄子,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二十三,
比他小三岁,今年应该大学毕业。
「你……怎么跑到日本来了?我是在日本吧?」他记得被菊地那个老家伙从码头丢了下去,入水的时候受到冲击就昏了过
去。
难道漂洋过海回国了?
想坐起来,却浑身没力气,低头一看,自己从头到脚包裹的跟木乃伊一样。
「我缺了什么零件没?」
「……没……」林景禹迟疑了一下。
这一迟疑,让林皓紧张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我缺了什么?胳膊?腿?不会是生殖器吧?!」
林景禹没答话,默默的把镜子递到林皓面前。
林皓瞪大了眼睛:「什么?我缺的在脸上?难道我毁容了?少了什么——啊啊啊啊我的虎牙呢?!」
林皓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声,引起了胸腔的剧烈震动,疯狂的咳嗽起来,林景禹赶紧按下急救铃,医生护士挤进来一起检查
,最后得出结论:
「病人生命状况良好,正在康复中!注意休息,情绪保持稳定!」
林景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林皓被丢下海的时候,他就藏在一边的草地里,那伙人一走,他立刻跃入海里救人。风浪很大,即便是他的水性很好,也
花了几分钟才找到林皓,那个时候林皓已经停止呼吸。
在海边做了好久的CPR,几乎按断了林皓的肋骨,他才回了一口气,但也是气息微弱,命若悬丝。
一进医院就进了抢救室,同时也下了病危通知。
医嘱上外伤内伤一大堆,他以为林皓挺不过来了,挣扎了好久,不知该不该给远在国内的父亲打电话。
林皓离家三年半,如果第一次有消息就是报丧,那还不如永远的没有音讯。
幸好,林皓挺了过来。
但是一苏醒就大吼大叫造成的后果就是体力透支,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再度睡着了。
再睁眼已经是晚上,林景禹在一边的看护床上睡着了。林皓想叫醒他问现在的情况,但是想到他白天疲惫的脸色,硬是忍
了下来。
这次冲击没有让他再短暂失忆,而且不止被丢下海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连小时候的事情都想了起来。
他小时候,的确有一个哥哥……一个老是被他欺负、被他揍,苍白瘦弱像小猴子一样的哥哥。
俞小小……那个脏兮兮的鼻涕虫爱哭鬼,原来就是恩嘉!
加贺原衫说,祁子嘉要报复的对象应该包括自己,真是一点没说错。
他不知道祁奂晨是怎么欺负祁子嘉的,以欺辱弱小为乐的自己比他也光彩不到哪去。
他对祁奂晨所有的诅咒毒骂,都是在给自己耳光,他给了祁奂晨一枪,其实那枪应该打在自己腿上!
这么想着,眼泪哗哗的淌了下来,流得满脸都是。
祁子嘉小时候受苦,他不仅没保护他,还是造成他同伴童年阴影的罪魁祸首,如同八点档里主角不争气的顽劣兄弟、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