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少清摆出官老爷架势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声音低沉道:“放肆,老爷不归你们也不知上街寻一寻,竟在厅里吃得如此欢
快。”
石虎端着饭碗,给柳小全夹了一块红烧排骨道:“老爷你自己饿了便会回来,回不来你就会在街上的酒楼里解决,反正你
是不会亏待自己的,我们为何要去寻你?”
“归不归、吃不吃是我的事,但是有没有去找老爷和为老爷担心的这颗心就看你们的了。万一某天老爷我也被人挖心了,
你们就没有老爷,也就没有俸禄了,到时候你们哭都来不及!”
“这何须担心?朝廷还会再派新的县令来的。”
柳少清说不过石虎,哼了一声,自己给自己台阶下,“你们这群懒人就慢慢吃吧,老爷我去帮赵师爷换件体面的衣服,再
去买副棺材,找人把他的尸体送回去。媳妇儿,你过来打下手。”
晏九重甩了下拂尘,道了声“知道了”便跟上柳少清的步伐。
赵师爷的尸体被摆放在他卧房的床上。柳少清打开衣柜门找衣服,让晏九重把赵师爷身上那件沾满血污的衣服给脱下来。
“柳少清。”晏九重平淡的嗓音叫着柳少清的名字,说不出的有味道,“你过来看看。”
柳少清的上半身趴在衣柜里,翻翻找找,“干嘛?我正找衣服呢。”
晏九重把衣服举到光线亮一些的地方,将胸前和后背两块布料摆在一起,在阳光下比对一番道:“赵师爷背后好像是水渍
,不是血渍。”
柳少清放下手中活,走了过来,就着晏九重两只手举起的衣服对比起来。
赵师爷死时穿的是一件蓝衫,如果被血泡过应该发黑,可是晏九重手里的两片衣衫,分明是一个蓝得更深,一个蓝得发黑
。
晏九重翻过赵师爷的尸体,指着赤裸后背上小片皱起的皮肤道:“这里应该是长时间敷着水所致。”
“有道理。”柳少清捏着下巴,侧着头思索,突然他两眼放光双手一拍道,“王小二死后,王李氏在尸体边上也曾踩到一
摊水;而赵师爷背部的衣服沾水,也就是说他是倒在一滩水上。两个凶案现场都有一滩水……看来,这两起案子是出于一
人之手!媳妇儿,你说我分析的对不对?”
柳少清得意的挑着眉,等了半天也听不到晏九重对他的夸奖,他向四周看了一圈,喘气的只剩他一人了。
吓得柳少清大叫一声,低头往外跑,跑出内室来到门口,嘴里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却一个不小心
撞在人怀里。
那人怕他摔倒,紧紧的拥着他。柳少清以为是赵师爷的鬼魂,卯足劲拼命挣扎,但当他感到抱着自己的是有体温有心跳的
人时,柳少清不安的心,在耳旁有力的心跳声的引领下,渐渐平稳下来。
“吓到了?”头上传来晏九重毫无感情的声音,说出的却是关心的话语。
柳少清不再辩解,窝在他怀里轻点额头,为什么晏九重总是能发现别人注意不到的问题?为什么晏九重总是毫无感情的说
出关心之语?明明他那张死人脸让谁看到都要躲得远远的,就只有自己恨不能贴着他不放开。从第一次见面时的橘红丸、
到后来的按摩肚子、说要对自己以身相许……点点滴滴,每一件小事柳少清都记得清楚。
拂尘梗到肚子不舒服,柳少清也舍不得放手,晏九重的身体不似脸色,很温暖很舒服。
晏九重摸着他的头,也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久到柳少清自己也记不得了,他趴在那个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怀里,缓缓的闭上眼睡了过去。
晏九重听到平稳的呼吸声,抱着他的手松了一些,低头看了一眼胸口趴着的人──他睡着了。
下一瞬间,晏九重那常年僵硬的脸微微起了变化,一直抿着的嘴角向上扯了一下,样子诡异极了,但不可否认,那是一个
笑容。晏九重放低腰身,动作轻柔的揽着柳少清的腰将他抱起,柳少清小声的哼唧一声,蹭了蹭晏九重的下巴,依旧在睡
梦中没有醒来,想来他对晏九重这张人床极为满意。
抱着柳少清回屋,把他放在床上,晏九重帮他盖上被子,掖好肩膀附近的缝隙。
柳少清的脸近在咫尺,闭眼睡觉的他,长长翘翘的睫毛一抖一抖,像是撒娇一般,嘴巴撅起。晏九重的目光扫过那张脸,
最后落在红唇之上,他俯下身子,用自己的唇轻触一下柳少清的。
软软的、暖暖的,仅停留一下,便迅速离开,晏九重挑开素色帐子放下,板着脸离去,隐约可以看到发间那耳垂已变得通
红。
门“吱呀”一声关上,柳少清的睫毛抖的更胜之前,就接连床都开始震动。透过蚊帐不难发现,原来是床上的人捂着嘴笑
的很是开心。晏九重的余温还留在唇上,顺着贴在嘴上的手心熨进心里。
柳少清裹紧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睡意全无,心道:媳妇儿,竟是个偷袭人的色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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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四方镇出了一件大案,连续两个大活人被人挖心杀害,县令束手无措。紧接着,前段时日死的张员外的尸体也被人刨了出
来,并被挖去了心脏。
一时间,四方镇里人心惶惶,议论纷纷──这年头不仅活人不安全,就连死人也不得安宁。
县令柳少清与手下讨论半日之后,决定在镇上显眼的几处地方张贴公告,让百姓近期要注意安全,并保证尽快捉拿真凶。
贴完全部布告的阿大等人坐在桌边饮水休息,柳少清皱着眉头,一天都没松开。
“凶手杀活人杀的不过瘾,就连死人都不放过了是吧?”柳少清背着手,咬着牙忿忿地说。
阿四道:“大人,也可能不是同一人所为,张员外的尸首和坟墓我们都仔细查过了,连四周都没放过,并无水迹。”
今早起来,柳少清刚跟手下说过昨天晏九重发现的相同点,以及自己的猜测,阿财便哭着来报官,说他家老爷的坟被人掘
了。
原本大家都以为是一般的盗墓贼,毕竟张员外家财万贯,陪葬品自然不差。
可到了案发现场,看到张员外腐烂得脸都看不清的尸体胸口空空,柳少清直觉便是挖心杀人狂做的。
阿大他们看见尸体和尸虫直接吐了出来,柳少清掩着鼻子想要上前查探,却被晏九重拉着推倒后面。
晏九重背对柳少清而立,“尸虫有毒。”
这点柳少清不可能不知,他道:“既然有毒,我小心点儿便是,你不必替我去。”
晏九重没有回答,取下手腕处搭着的拂尘,持在右手,而左手四指弯曲,只有第二指平伸,指尖朝上,大喝一声“去”!
尸虫从尸体上弹起,复又落在尸体周遭的空地上。
柳少清伸头一看,那些尸虫已死。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晏九重道:“你会法术?”
晏九重收手,放下拂尘,“会。”
“以前怎不见你用?”
“用不到。”
柳少清哈哈大笑,拍着晏九重的肩膀道:“媳妇儿,你真厉害!有你在,这案子一定很快就能破。你快来帮我查查尸体上
或是附近可有水迹。”
结果却令人失望,并无水迹。
柳少清不信,认为一定有某个角落被疏忽了,又派再也吐不出东西的阿大等人把四周仔仔细细翻查一遍,结果依旧让人失
望。
等他们从坟地回来,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了,就连小商小贩也早早的打烊回家,仅有的少数村民也在议论挖心杀人狂的事情
。柳少清来不及休息,便跟手下人探讨安抚民心的事情。
待全部安排好,已是下午,众人都未吃饭,石虎把冷掉的饭菜倒入锅中重新加热,柳小全站在一旁问道:“阿虎大哥,我
想去帮帮他们。”
石虎炒菜的手抽空送柳小全一记响栗,“就你这呆脑子、小瘸腿能排上啥用场,到时候别给老爷拖后腿。”
柳小全不反驳,低着头站着。
石虎热好菜道:“盘子。”
放在平时,不消他说,柳小全见菜快好了,便回主动递上盘子,可今天真是例外。
石虎放下锅铲,侧身一看,柳小全低着头,小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裤子,眼泪无声的啪嗒啪嗒往下落,砸在地面上,钻进
土里,若不是地上有许多潮湿的小水点,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哭了好一会儿了。
石虎用手抬起柳小全的下巴,那黑溜溜的大眼睛哭得发红。
石虎问道:“好好的哭个什么劲儿?”
柳小全吸溜吸溜鼻涕,眼泪顺着脸滑到嘴角,石虎用大么指抹去,把刚才的话又吼了一遍。
柳小全这才哽咽着说:“我什么用都没有,只会添乱,老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只会吃他东西。”
唉,小狗儿又自卑了。石虎捧着柳小全的脸,动作轻柔的抹抹他的眼睛,“你不帮忙择菜,我烧什么?他们又吃什么?你
不砍柴洗碗,我用什么?他们又能吃上饭么?柳小全啊柳小全,你这呆狗儿,如果每个人都那么有本事,还有人愿意做厨
子、店小二么?”
柳小全望着石虎,抓着自己的裤子的手紧了紧,又松开,半信半不信地问道:“真的?”
“真的。”石虎保证着点头,“你看这府里,除了你我二人谁会做饭?别忘了,你搓的圆子老爷可是吃了两碗。”
脸上还挂着泪的柳小全即刻笑了起来,他嗅了嗅鼻子道:“什么味儿?”
“啊!菜糊了。”石虎手忙脚乱的松开柳小全,匆匆忙忙的端来盘子盛菜。
柳小全想:阿虎大哥那么厉害的厨子都把菜给热糊了,我只是会的东西少点儿,但我会慢慢学会,这样不算太丢人吧?
殊不知,是哪个好哭鬼,才害得石虎把菜热糊的!
柳小全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把菜端上去。
柳少清一开心,夸了他一句,“小全越来越能干了”,可把柳小全高兴的半天都合不拢嘴,在石虎面前念念叨叨地说老爷
夸他了。
石虎躺在地上,吩咐正在刷锅的柳小全道:“越来越能干的小狗子别忘了给我烧洗澡水。”
“咦?”柳小全疑惑地问道,“阿虎大哥不都是晚上才洗澡的么?”
石虎玩笑道:“刚才不知哪里来的好哭狗,哭得我身上都是眼泪,衣服贴着身体,黏答答的不舒服啊。”
柳小全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他小声嘀咕道:“哪有那么多。”
“什么?”
柳小全一激灵,道:“没!我说等下就烧水。”
石虎勾起嘴角,哼着小调,看着柳小全忙碌的身影,日子过得还能比现在更逍遥快乐么?
******
石虎洗澡的时候,柳小全就带上厨房门出去溜达,每次他提出要给石虎擦背,总是会被石虎以各种理由拒绝。
晏九重路过凉亭时,便看到柳小全趴在地上,屁股撅得高高的,上半身埋在草丛里,两手翻来翻去似在找什么。
晏九重停下脚步,拐了个弯,经过石头笑道,走到柳小全跟前,问道:“你在做什么?”
“抓蛐蛐。”柳小全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注意是谁在问话。即便注意到了,估计也不会逃走。他能幻成人形本就是柳少
清睡梦之中无意点化,放在狗里,他不过是一只一两岁的小狗儿,对于妖的习性是一点不懂的,更不懂得道士抓妖,妖见
了道士要躲开的道理。
晏九重站着看了一会儿,发现柳小全抓了半天总抓不到蛐蛐,最后只好挠挠头,改揪狗尾巴草,便问:“现在又在做什么
?”
柳小全索性一屁股坐在草丛里面,小脑袋一摇一晃,寻找着最大最长的狗尾巴草,“这个很好看,揪了送阿虎大哥。”
晏九重认同的点点头,目光锐利地在绿葱葱的草丛里扫了一圈,抬脚走到一株狗尾巴草附近,弯腰折下。
柳小全不解的看他,他为何要跟自己学?
晏九重攥着狗尾巴草的草柄问道:“马上我与柳少清上街,你去么?”
“好啊,能带阿虎大哥一起么?”
“嗯。”
柳小全仰着头,兴高采烈地说:“那你等一会儿,阿虎大哥在洗澡。”
“我在前厅等你们。”晏九重丢下一句话,看着手里的狗尾巴草走了。
为了案子而苦恼的柳少清坐在椅子上考虑案情,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株狗尾巴草。
不等他开口,晏九重主动说道:“送你的。”
“我?”柳少清指着自己,“媳妇儿,你确定这株狗尾巴草是要送给我的?我没看错吧。”
“不喜欢?”平奇的语调,毫无表情的面孔,旁人真的很难猜出晏九重的心思,而柳少清却觉得如果自己的答案是否定的
话,晏九重一定会很失望的。
“喜欢。”柳少清回道,虽然这礼物是怪异了些,不过能让这面瘫的道士主动送他东西,实在是不容易。
“等会儿陪我出去买草药。”晏九重把拂尘放在桌上,在距离柳少清最近的地方坐下,“柳小全和石虎跟我们一起。”
“还有他们?”柳少清把玩着狗尾巴草,拿了个小茶杯倒些清水在里面,再把狗尾巴草插进去养着。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石虎跟柳小全正巧过来。
晏九重站起身,拿起拂尘甩了甩挂在手臂上,径自迈出前厅,后面跟了一票人。
虽说是一起出门,但大家买的东西不同,走过一条街道,便兵分两路。
石虎带着柳小全去市集,晏九重和柳少清去药铺。
其实晏九重买草药耗费的时间并不多,出门找了家药铺,报出所需药名,一样称了一些,很快就忙完了。
柳少清站在药店里看着街上稀稀拉拉的村民,无奈的摇摇头,“唉,都是这凶案个闹得,原本最热闹的几条街道也变得如
此萧条。”
晏九重提着打包好的草药问道:“逛一逛?”
“也好。”柳少清率先走出药铺,在镇子里兜兜转转,“媳妇儿,你说皇上要是知道这么一个小小的四方镇都能被我管理
的如此萧条,他会不会一道圣旨把我给革职查办了?”
晏九重并未回答,柳少清也习惯他这个态度。两人走在街上,偶尔还能看见几个小商贩大着胆子买些东西,或者家里没有
米粮的村民,迫不得已出来购买。
不知不觉之中,两人来到街的尽头。一眼望去,那里有一棵苍天大树,树下摆着一个摊铺,后面自制的招牌上书──布衣
神相四个大字。
摆摊人也是熟脸,不就是昨日被柳少清撞到的李相士么?
柳少清死马当活马医,自顾自的走过去,拖出摊铺前的板凳一屁股坐下,“李相士,还记得我么?”
晏九重并不反对他的行为,立在他身后,静静的等待他。
李相士盯着柳少清看了许久,恍然想起,“您是……赵师爷的信!”
李相士的话不成句,但柳少清还是听懂了,他点着头,示意知晓。
“不知大人来找我有何事?”
柳少清明知不可信,依旧死马当活马医问道:“最近镇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挖心杀人案你一定听说过,我乃本地县令,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