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着眉,在他怀里翻个白眼儿,什么时候这么哥俩好啊,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呢。面上却是和宁出尘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
“远山和乐水的正妻都已经定下了,所以佟府的提亲我打算让宁罂去。”沉默良久,宁出尘突然出声打破了寂静。下面几位夫人脸色倒煞是好看。
原来,找我出来是这么用的。嘴角轻轻挂起一个不易觉察的讽刺笑容,我依旧面无表情的扮演木偶。
揽在腰上的手臂突然收紧,我皱皱眉,不解的看向宁出尘,却对上他冷冽依旧的目光,我垂下眼,不动声色。
“三弟年纪还小……”宁远山踌躇着开口,却被宁出尘冷冷的扫了一眼,便噤了声。
“可以先订婚。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程颢,上晚饭,今天都一起吃吧。”宁出尘点头示意,程管家应了声,便出去准备了。
于是,我和一位不知名的女子的命运,便在宁出尘两句话的时间里,被定了向。
或者是,是宁罂的命运。
可是,明明是我现在以宁罂的身份活着,为什么总是有旁观者的感觉呢?还是因为,我终究不属于这里?
一顿饭吃的漫不经心。我坐在宁出尘的旁边,万分不爽。
“你怎么只吃青菜?”宁出尘看着我,秀眉微皱,我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随口敷衍:“恩,不喜欢吃肉。”
“怪不得你这么瘦,个子也小,不喜欢也要吃。”话音还没落我的碗里便多出来几块不知道什么肉。
我皱着眉,只是盯着那些肉块,拿着银筷,动也不动。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几位夫人面面相觑。我垂着头,无声抗议。
“只吃一块。”冷冰冰的声音再次想起,我抬头看他,依旧面无表情,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他在生气呢?
好吧,各退一步,不能太嚣张。我挑了个最小的肉块,在宁出尘的紧迫盯人下皱着眉头慢吞吞的吃着。
还是和小叶子一起吃饭好,肉可以都丢给他……
极不耐烦的吃完一顿饭,索然无味。待饭撤了,便看也不看宁出尘的脸色,告了退便领着小叶子回了宁竹苑,毫无意识的坐在椅子上,待到天黑便胡乱梳洗了睡了。
只不过是……利用罢了。
人生在世,不就是相互利用?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应该早就习惯了。此刻会失望,大概是因为之前还可笑的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这一世,不用再被人利用。
当真是……可笑。没有期待,便不会失望,没有欲望,便无所谓伤害,活了二十七年,才明白的道理,竟然在这几日平静的生活中,遗忘了么?
有些木然的盯着窗户上婆娑的竹影,手脚冰凉一如床边的月光。
昏昏沉沉睡去,却总能感觉到那种无力感,弥漫着一丝绝望和彻骨的悲伤,有个声音在梦里一遍遍的重复着,重复着,带着泪水的重量,狠狠地砸在心上。
“我不要娶亲,我要和他在一起,我不要娶亲,我爱的是他!你不能这样做,你不是我,不是宁罂,你无权替我决定!……”
我站在一片漆黑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那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那一片虚无之中,我知道,那是潜意识里的真正的宁罂。
那比黎明前的黑夜还要沉闷的黑暗突然变成一片血红,继而化成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清秀脸庞,仿佛嘴角仍含着那宠溺温和的笑容,嘴唇微张,似乎要像往日一般深情的叫出“重华”,却只是大口大口的涌出鲜血……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的喘着气,梦中的场景回转在眼前,那满身是血的身影仿佛变成了心上的一根刺,一下,一下的将那名字刻入血骨。
“伶之……”我闭上眼睛,轻叹的呢喃如梦呓般,却有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你怎么了?”忽然落入一个泛着冷气的怀抱,我抬眼,透过婆娑的泪水,月光下,身边揽着我的白衣男人出尘脱俗,美得不似凡人,神圣如月上仙子,不容侵犯。
我楞了几秒钟,回神过来,却被强硬的拉入怀中,冰冷的温度让我心中燃烧着的火渐渐消逝,飘散的神智渐渐回笼。
不再退却,埋头在那男子的肩窝,轻叹呢喃,宛若一声叹息,低不可闻。
“宁……出尘……”
我开不了口的是,我,不是你的儿子,爱着你的,宁,罂。
可是,他又在这里。你让这装在宁罂身体里的重华,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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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低沉冷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月下清泉般悦耳,让浮躁混乱的心一点一点安静下来。
我试着推开他,却是徒劳,只好被他拥在怀里,闷闷的低声道:“父亲。”
“回答我。”
“父亲深夜到我房中,可是有事?”我并不高明的转移话题,他只沉默的看着我,月光下那双晶亮的眸子如深潭般,幽深难测。
我叹口气,低声问道:“父亲将我从那小院中放出来,可是因为需要一个儿子和那个佟府结亲?”
沉默良久,彼此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浮动,我有些茫然,明明都知道会是怎样的回答,为何还要这般执着的要亲耳听到呢?到底现在问话的,是宁罂,还是重华?
“是。”
我低笑,拥着我的手臂突然收紧,“你可是不愿意?”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那声音中有一丝颤抖,转瞬即逝。错觉吗?
“全凭父亲安排。”我坐正身子,闭上眼,淡淡的说。
“只是暂时订婚,你若真是不愿,时机到了自然可以退婚。”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他这是……在向我解释吗?我有些愕然,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也没什么不情愿。如若退婚,对那女孩子的声誉也不好。”我垂下眼,轻轻说道。微微皱眉,头有些痛……
“这不是你要考虑的事。”平淡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我轻叹,弱者就这般卑微么?
脑中愈发沉重,皱了皱眉,抬眼看他,有些不耐。他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到底干什么来?
“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他垂下眼,盯着我半晌,才缓缓的道,一双眼睛灼然犀利。我心中微动,他说“从前”,又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府上来了刺客,我那时见过你,和现在……感觉很不一样。你从小性子就烈,脾气也冷,如今……”他的手指轻抚上眼睛,凝神看着我道:“这眼睛……”
我躲过他手指,扯了扯被角,淡淡而道:“两年足够一个人成长了,没什么奇怪的。”当然不一样了,两年前宁罂还是宁罂,如今却是换了个魂儿。
他沉默着不语,我亦懒得说话,鼻尖上萦绕着淡淡的香气,却是那人身上的,分外清爽,让人安心。
凉风卷画帘,冷月上竹梢。寒蛩浅唱,落木萧萧。寂静流转,这样的时光,却是前世时候梦中亦不曾奢望过的。
“主公。”就在我被宁出尘抱在怀里几乎昏昏欲睡的时候,迷糊间听到有人低声谈话,夹着淡淡的血腥味儿,仿佛是在梦中。
“主公原来在这里,让我和逐月好找。”有些熟悉的声音,温和如柳绵,好像在哪听过……
“有事?”
“权府的事情了了。”
“知道了。”
“只是……”
“说。”
“是,那权府的小少爷不见了。”
凌厉的气势瞬间在屋子里蔓延开来,空气仿佛也骤然降了好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父亲?”
“吵醒你了?”眼前那人气势顿收,窗口照过来的白月光照亮整个屋子,他拍拍我的背,顺手撩起我散落下来的一缕长发,动作优雅如谪仙。
“小少爷。”我这是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两人,待转头看去,一白衣男子正含笑行礼,身边立着一红衣男子,却是几天前见过的两人。我点点头,疑惑的看向宁出尘。
“听风,逐月,我的属下。”宁出尘淡淡的说道。
那天的白衣男子此刻一袭红衣站在床前,脸上的笑容有些痞痞的,好不邪魅。
“可是扰了小公子的睡眠?哎呀,逐月可真是罪过了。”嘴上说着请罪的话,脸上却不见丝毫愧疚,反而一副理所当然。
我面无表情,“无妨。”抬脸看向宁出尘,“父亲可是有事要谈?宁罂可以自己睡。”都下逐客令了,快放开我。我皱着眉,毕竟我已经二十七了,还被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男人抱在怀里,怎么想怎么诡异。
“你可识字?”他并不答话,只是突然问道,我有些莫名其妙,“嗯。小时候和大哥二哥一起跟着先生学过两年,略识一些,后来……”后来被你关起来,宁罂跟鬼学去啊?
“以后你跟着我吧,我教你。明天到我书房来。”他仍旧是淡淡的口气,仿佛在说今天的月光不错,却不容人反驳。
我皱眉,这……算不算是恩宠了?他那两个儿子他应该没有亲自教吧?丞相难道很闲?虽然不乐意,我也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权府的小公子,找出来。”他转向逐月,面无表情道。逐月点头。
那一直面含春风的白衣男子突然笑道,“我和逐月回来的路上,路过钱右丞府上,可是听到了好东西。主公可有兴趣?”
“说。”
听风从袖中掏出一本细长本子,大概是折子这类的东西,呈给宁出尘。
一旁的逐月嗤笑一声,满脸不屑,“那钱老儿真是不识好歹,竟然和姓刘的密谋要给那小皇帝上参本,‘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天下’?‘居心叵测’?哼,亏他们想得出来,要不是主公,这玉晟变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这种事……让我听到好么?我闭上眼,假寐。
“可是想睡了?”
我点点头,宁出尘轻轻合上那折子,将我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边掖被角边缓缓说道:“这阵子是太放纵他们了,是要处理一下了。跟我来。”说罢和那两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我翻个身,睁着眼看着窗外,他这一句话,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命归黄泉了。罢了,世事就是这样,强者为尊。
只是……面对生命的无力感,自从在宁罂的身体里重生以来,却是越来越沉重了,让人好生的……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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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来头脑昏昏沉沉,昨夜辗转反侧,差点把床磨穿,天蒙蒙亮才睡着。小叶子见我脸色不好,便按着我的太阳穴轻揉了会,头痛才好了些。
胡乱吃了几口早饭,便领着小叶子慢悠悠的朝宁出尘的书房走去。反正他也没说时辰,去晚点也怪不得我。
“三弟可是去找父亲?”正看风景,身后突然一阵低笑。回头一看,原来是宁乐水。
“二哥早。”我含笑点头,这宁乐水身上的气质倒是和那听风有几分相似,令人如沐春风,好感顿生。
不过,一般这种人才是极危险的,说不定就从背后捅了你一刀,脸上的笑容还是这般温柔。昨夜那满室浅浅的血腥味,可不是只有逐月身上才有。
“以前没能好好照顾三弟,二哥心中实在不安。三弟你受苦了。”宁乐水近身,摸着我的头顶,柔声道。我无奈,这宁罂大概是身体没发育还是怎样,个子也小小的,又瘦又小,看上去竟还不如小叶子年纪大,无怪乎谁来都要摸摸头了。这宁乐水不过比宁罂大上两岁,却比宁罂高出一头,实在令人不爽。
不过这宁乐水实在不简单,这样说既表明了自己的关心和愧疚,却又暗暗的责备了宁出尘的无情,如若是宁罂本来对宁出尘便心怀不满,他这样一说,定会更加委屈。一箭双雕,当真不可小觑。
我面上不动声色,感激的笑道:“多谢二哥关心。”心里却多了个弯绕。看来我和那个什么佟府的联姻和父亲突然的“宠爱”让其它人不安了。这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到那里都避免不了了。
和宁乐水又客套了一番,一路你谈我笑好不惬意,实际上却乏味的很,无外乎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和宁乐水一起走到宁出尘的书房,碎冰阁。府里的总管程管家正立在阁外,看来是在等我和宁乐水。
跟着程管家进了书房,宁出尘正坐在桌后看着什么。宁乐水朝前一步,恭敬地给宁出尘行礼,“父亲。”
宁出尘头也不抬,只是继续看书。半柱香的功夫才放下书,冷冷道:“嗯。”
我心下嘀咕,这宁乐水看来不知怎么招惹了宁出尘。真是对怪异的父子。
“不知父亲找孩儿有何吩咐?”宁乐水似乎有些委屈,却也还是恭敬有礼。
“这是吏部的任命状,从明天起到吏部去做监察。”宁出尘淡淡说道,那口气分明就是上级对下级传达公务,好不冷淡。
趁着两人谈话,我打量着这件对于书房来说有些大的夸张的屋子。不得不说,宁出尘还是非常有品位的,书房布置的高贵典雅又不失古朴素凈,大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我随手抽了一本,那书还是线装的,字横着排,大概类似于中国古代的繁体字,可是好像又不太一样,一边揣摩着,一边费力的看起来。内容倒是有些类似于《论语》,但又有些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一味的沉在书中,才发现周围太过于安静了,抬头一看,宁乐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书房里只剩下我和宁出尘,他正冷冷的盯着我,让我有些发毛。赶紧丢下书。
“父亲。”
“过来。”他招手,示意我到他身边,我只得低着头蹭过去。
我站在书桌前,头低垂着。
“先写一幅字来。”他扔给我一本书,指了指桌上的纸笔……面无表情的道。
我有些犹豫,前世时候林老爷子曾命我习书法,字亦成型。这宁罂只是学过两年字而已,如若我下笔,只怕会被这宁出尘瞧了出来。
拧着眉按着那字帖上的字胡乱写了一通,却还是带着些练过的痕迹。宁出尘捧了字,扫了一眼,便将那字丢到一旁,一双凤眼冷冷的看着我。
果然还是被他看出来了……我轻叹一声,撇了撇嘴,低声道:“待在那小院中,没有纸笔,我在地上用树枝练过。”
他半晌不语,我偷偷抬眼看他,却正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心里咯噔一跳,却听得他道:“在我面前你不用隐瞒,我也不准你有所隐瞒。”
我有些诧异,愣了愣,只是点点头。
隐瞒……吗?我垂下眼,掩了那满眼讽刺,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孩童,即使隐瞒了什么,亦逃不过他的控制,何必说这些个话呢?
更何况,不论是宁罂对他的心思,还是这个身体里灵魂的转换,哪一个,可以毫不隐瞒的告诉他?任何一个,都够他再将我丢会那小院接着关个五年十年的了。
敛了神色,伏在桌上,面无表情的拿了那字帖一个字一个字的描着,原本有些烦躁的心一点点的平静下来。书房里淡香悠绵,夹在浓浓的墨香中,在从窗口透过来得阳光下沉浮跳荡。几缕清风时不时的撩起桌上的纸,发出细碎的微响。再不管宁出尘怎样,只是专心致志的将所有情绪都放在那字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