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说:“你还说我呢,你不也很俗。”
小春说:“我本来就很俗。”
桃子说:“可是我就是因为你不俗才跟你交朋友的。”
小春沉默了。
桃子说:“和我当朋友感觉怎么样?”
小春说:“什么怎么样?”
桃子说:“觉不觉得很舒服?”
小春说:“嗯。”
桃子说:“我也一样。果然有朋友的感觉就是好……我喜欢现在的日子,真的不想走了。”
小春看了桃子一眼,没说话。
桃子说:“他们从来都没问过我想不想去。那边的从来就没养过我,从来就没关心过我的死活,心血来潮地要供我出国,
还是一副施舍的样子。如果他以为我以后会感激他那他就大错特错了。这边的呢,要说她养过我,那也真是大笑话了。她
自以为的‘养’我不过是让我自生自灭罢了。我可怜她从没过过好日子,才想着拼来荣耀让她开心开心。她却觉得我去才
是正道,不去就是没出息。她也不过是想用我的‘出息’气气那边的人,让她抬抬头罢了。
“其实孩子也挺可怜,说到底不过是父母的投资,是他们欲望的实现工具罢了。”
第三十一章:
小春嘴里含着枫糖,眼睛四下张望着。
“陶晚春。”桃子喊他。
待小春走近了,桃子给了他一张票。
“真回去啦?”小春问。
“你就请了三天假吧,该回去上课了。”
“我想买些衣服。”
“回去买。”
小春耷拉着脑袋随着桃子上了车。
去的时候花了一个小时,回去的时候却只用了四十多分钟。
小春看着高速公路旁的石壁,说:“枫郊挺好的。”
桃子说:“嗯。”
小春说:“我以后就来这儿住了。”
桃子半眯着眼,看着小春。
到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桃子问:“饿不饿?”
小春说:“饿啊……去吃饭吧?”
桃子说:“吃什么?”
小春说:“鱼啊鱼!在枫郊没吃到。”
桃子说:“这时候吃鱼?”
小春说:“吃清蒸的,不油腻。”
桃子说:“好吧。”
两人进了一家馆子,点了道清蒸鱼,又点了些别的小菜。
小春晃着脑袋看着上方的电视机,桃子转过头看了一眼,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小春说:“看呗,无聊啊。”
桃子说:“你喜欢看古装片啊?”
小春说:“我是喜欢大侠。”
桃子说:“一般来说,人们喜欢的都是自己无法拥有的事物或者无法成为的人。”
小春说:“你是说我不大侠啊?”
桃子说:“你本来也不是。”
小春说:“生不逢时啊。”
桃子说:“逢时了那也不是对你。”
小春说:“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啊?”
桃子说:“我这是让你面对现实。”
小春说:“你够欠。”
桃子用筷子厾着桌子,侧起耳朵听了听,而后说:“你手机响了。”
小春摸着衣服裤子,在裤兜里找到了他的手机。
他看了会儿电话号码,最终还是摁了接听键。
桃子听着小春在那儿“嗯嗯”地应着,没说几句还走到店外去。
“谁啊?”桃子问。
小春怔了会儿,说:“我妈”
桃子说:“怎么了?”
小春说:“哦……他问我去哪儿了。”
桃子说:“哦。”
小春坐在位子上,手指弹钢琴一般敲着桌子。
桃子问:“怎么了?”
小春说:“嗯?没什么。”
桃子说:“你妈没叫你回去吧?这么早。”
小春说:“啊?嗯……”
桃子看了小春一眼,低着头摆弄起筷子来。
小春说:“我打个电话给我妈,菜上来了你先吃吧。”说着掏出手机往外边走
老板娘端了菜上来,桃子帮着将桌上的碟子挪开。他看了看黑漆漆的门口,站起身来坐在了小春的位子上,抬头看电视。
菜上全了,桃子碰都没碰,他看着电视,光喝水了。
小春这通电话都打了好几十分钟了。等着等着,桃子的心也跟着那菜凉了下去。
桃子借了店里的座机给小春打了几通电话,没人接。桃子索性付了钱直接出了店。看着街道上斑斓闪烁的灯光,桃子想,
小春估计是去看他那些哥儿们去了。打群架,参加的多多少少都会挂彩。
左思右想了半天,桃子还是不放心。现在还没到十点,学校的晚自修还没有结束。桃子迈开步子朝学校跑去。
才一踏进教室桃子便觉得不对劲,少了好些人。剩下的人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他们人呢?”桃子问一个女生。
“被老师叫走了。”女生说。
“桃子!”一个男生正好走进教室,看见了桃子便喊他。
桃子走了过去,那男生问他:“陶晚春是不是打架去了?”
桃子说:“他打什么架?”
男生说:“几个学校里的人聚一块儿干架啊。”
桃子说:“不是昨天吗?”
男生说:“改了,太多人知道时间,那帮人就改在了今天。你不知道啊?”
桃子说:“不知道。”
男生说:“陶晚春没说?”
桃子说:“没有。”
男生说:“老师刚刚还找我们过去问我们打架地点。”
桃子说:“在哪儿?”
男生说:“陶晚春也去了吧?”
桃子说:“在哪儿?”
男生说:“……糖厂。”
桃子慢慢地踱着步子出了教室,他的脸色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苍白。他顺着楼梯走下去,在花圃边站了一会儿。夜
色下的校园十分宁静。桃子抬头看着天空,今天晚上星星特别多。繁星点点悬挂在湛蓝的夜空中,闪烁着淡淡的光芒。桃
子往校门口走,路过车棚。他看了好一会儿车棚边丛生的杂草和被隐藏得很好的小道,而后弯下腰捡起一根树枝,狠狠地
打在了车棚前形状修剪得很好的小树上。
叶子纷飞,落了一地。
桃子迈开步子朝校门口奔去,拦了辆车去了糖厂。那糖厂已经废弃了好些年了,位置也偏僻。大晚上的,司机不愿上那儿
。桃子让他在还算繁华的地方停了车,而后问了方向跑了过去。
桃子的思绪乱作了一团。他想,待找到了小春,一定要揍他个半死。桃子想,小春绝对知道时间改了的,可是他知道,却
没对自己说。自己一定会拦着他,所以他才不愿说。可是他就那么喜欢打架吗?!打架就那么痛快吗?!桃子想,一会儿
看见小春的时候,自己会不会认不出他来?
甩了甩脑袋,桃子让自己不要想些有的没的。他的呼吸变得很粗重,跑了这么久,他已经很累了。四周还是很安静,一片
符合废墟形象的气氛。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狗吠。桃子听着脚下杂草被踩倒时发出的悲鸣,心中也格外的沉重。桃子想
,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就让他走了呢?以为避过了斗殴时间就可以放心了吗?难道自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变数无时无
刻不存在着吗?!桃子在心里骂着学校,骂着老师,骂着警察,骂着那帮斗殴的人的父母。
那么些人,平时都谁管他们了?!
桃子想起小春曾经说过,他同那帮人玩得很好,可是能谈心的却没几个。可即使没几个能谈心的,小春还是乐意同他们玩
。当时桃子想,一起玩得开心的朋友和知心的朋友不划等号。玩得好的不一定知心,而知心的又不一定经常在一块儿玩。
明知道他们不是自己最好的最交心的朋友却还和他们扎作一堆,不过是因为和他们在一起,才能找到归属感。说到底,人
都是太恐惧太懦弱而不愿意面对寂寞与孤独罢了。
桃子突然很害怕,心里的黑暗渲染了开来。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归属,除非自己放手,否则它便不能擅自离自己而
去。桃子想,我便是一个自私的人那又怎么样,有几个人不是自私的?归属是一件极难寻找到的事物,就因为它难以找到
才显得那般珍贵,一朝失去它,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度拥有。而对于桃子,归属这种东西,他只要一个就够了。所
以这一个,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失去。
桃子终于听见了别的声音,众人大声叫喊的声音,警笛的鸣响,以及救护车的啸叫。
他放慢了步子,一步一步地接近着前方的人群。桃子胆战心惊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一滩一滩血红的液体刺痛了他的眼睛
。
人太多,桃子根本无法准确地找到小春。他急得恨不得将全场除了小春以外的人全部清理干净。突然远远地,桃子看到了
一道身影。
他屏着呼吸,看着前方被一个警察抓住了手臂的小春。
小春似乎感觉到了视线,扭过了头来。隔得远,桃子无法看清小春的眼神与表情,只看见那道身影上了车,其他人也上了
车,车门关上,车子走了。
桃子这才觉得自己跑得累了,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第三十二章:
桃子刷刷地写着字,偶尔抬起头来看看前头空了快两周的位子。
他最后一次在学校里看见小春时,他和他父母都在教师办公室。
小春站在一边,他爸妈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地“恳求”那个头发掉了半边的教务处主任。
说什么快要毕业了,希望学校能够宽大处理;说什么小春这半个学期来很认真学习,他的进步是大家都能看见的;说什么
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希望能给小春一个机会;说什么小春也是一时糊涂才跟着人家去的。
教务处主任也是“很苦恼”,“很难办”,说学校最近严抓风纪,小春也不是第一个撞在枪口上的人了;说小春还是个借
读生,虽然转过来了,可是学籍还有一些问题;说学校已经对他很宽容了,之前他多次打架斗殴学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说小春已经带来了很坏的影响,让班里的其他同学都无法专心备考。
小春爸爸扬起手重重地打向小春,骂他不争气,没事学什么痞子跟人家混。小春听了半天废话,心里厌烦,骂了几句脏话
便朝门外走去。他爸眼一红,立马也奔了出去。
桃子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小春夺门而出的时候没有看见他。桃子看着小春远去的身影,听见办公室老师们的谈话。
“城西的就是城西的。”
渣滓,就是渣滓。
桃子是在教室里听着小春的处分宣告的。课间操,大家都去了操场,桃子一个人趴在窗台边。
他看着操场上黑压压的一大片人,而后转开视线看向蓝天。
“高三8班陶晚春同学,因于五月十号于校外参与打架斗殴……影响十分恶劣。现经教务处决定,予以陶晚春同学勒令退
学处分……”
男人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到学校的每一个角落,而后操场上的一众人开始呱呱地说起话来。
桃子坐在位子上,用手托着脸颊,侧头看着远处的山峦。窗户将外头的景色框在了一块长方形里。
班级里的人多了起来,一个个都在讨论着小春的事情。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桃子已经好些天一放学便在小春家楼下晃悠了。他坐在门口的阶梯上,却并不打算进去。
他不想进去,进去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直都是他不想说话,而这次,却是没话说。
小春奶奶买菜回来,看见了坐在门口的桃子,说:“桃子啊?进去坐坐?”
桃子说:“啊,不用了。”
小春奶奶说:“小春这几天都闷在家里,被开除了心情不好,你去劝劝他吧,陪他说说话。”
桃子说:“哦。”
打开房间的门时,桃子便看见小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走了几步,坐在床边,
小春感觉到床的动静,露了眼睛出来。
“你来揍我的?”小春问。
“不会在这里揍。”
“那你来干嘛?”
“你奶奶让我进来的。”
小春沉默。
桃子也沉默。
“我被开除了。”
“嗯。”
小春又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你既不打算安慰我,也不打算揍我,你可以走了。”声音隔着布料传来,沙哑而沉闷。
桃子没理会他的话,反而躺在了床上。
“你这儿有歌吗?”
小春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书柜边,问:“听什么?”
“随便。”
小春随手拿了张唱片,开了音响的电源。
淡淡的吉他,淡淡的女声。
桃子问:“这什么歌?”
小春说:“不知道,黁黁自刻的。”
柔和的声音淌过,桃子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
“Everytime I think of you.
I get a shot right through into a bolt of blue.”
“桃子。”
“……嗯?”
“你睡着了?”
“没有。”
“There’s no sense in telling me
The wisdom of a wool won’t set you free.”
“其实被开除也挺好的。反正我又不喜欢念书。”
“……”
“我想想我能做什么,干脆我去南方,找个靠海的小镇,开一家铺子。”
“什么铺子?”
“不知道啊……想想。”
“Everytime I see you falling
I get down on my knees and pray.”
“桃子。”
“嗯?”
“……你说,我是不是很对不起我爸妈?”
“他们供我吃,供我住,供我读书,而我不仅没出息,还给他们惹祸。”
“桃子,其实我也是有精神负担的。”
小春转过头来:“你明白吗?”
桃子说:“我明白。”
桃子的爸妈都待他不好,所以他即使变得有多坏都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可小春的爸妈十分爱他,于是小春不好好学习的
时候,在外头打架的时候,心里便会有愧疚感。
桃子很明白。
“我爸妈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在外地,一年都见不着几次,更别说管我了。小时候没人跟我玩,我就开始四处混。混到后面
习惯了,不夹在一大帮子人里心里便觉得空空的。可是我爸妈什么都不知道,一回来便拉着我问最近过得怎么样,在家里
有没有乖乖的,有没有听奶奶的话,有没有好好学习。每次看着我爸妈那个样子,我都觉得心里很难受。他们在外头打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