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妖孽——俞洛阳

作者:俞洛阳  录入:11-08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领土最大的当属东齐,东齐从前没有这么大的地盘,十几年前把雄踞江南富庶之地的南楚给灭了,疆土扩大了足足一倍,东至东海,南至梅岭,西到荆襄,北趋黄河,国都从青都(济南)迁到了如今的金陵(南京)。岭南的小国家越国是东齐的附属国,年年进贡。蜀中是如今的南蜀国,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北方有北燕和后赵,一直在虎视眈眈东齐的土地,而东齐的皇帝高帜,对攻城略地、杀人屠城同样有极大的兴趣,一心一意的要千秋万载一统天下,经常在边境地带和人打打闹闹,动辄就要御驾亲征,是个相当不安分的主。

周遭的国家暂时没有实力和他抗衡,只好先委曲求全让着他。

颜淮月把图画完,又很认真地标上国家的名字,指着给孙寿看:“这是东齐的疆域,这是南蜀的……”孙寿打断他道:“我认得字,你说重点。”

颜淮月脸色尴尬,接着道:“十三旗的总坛设在东齐境内,诸多的营生都要靠朝堂支持,自然要和朝中之人打点好关系,如今在朝中的靠山是太师萧润和凤翥将军梁飞。这两人跟着高……高皇帝,均是野心勃勃,北燕和后赵如今有结盟之势,轻易动不得,否则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也许就不得不联手对敌。越国如今作为东齐的附属国,国君百依百顺,若是贸然发兵攻打,出师无名,算不得仁义之师。所以东齐就把主意先打到了南蜀的国土上。”

他顿了顿,抬头看看孙寿,孙寿忽然道:“高皇帝?这个叫法很怪异啊!我们都称呼当今圣上或者煦文帝。”

颜淮月吓了一跳,忙道:“我……一介布衣,又久居边荒之地,不知道如何称呼他。孙寿,你别打岔,你听我说,南蜀地处蜀中,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汉中那条路虽可行,却在后赵的疆土上,所以东齐想要拿下南蜀,唯一可行的就是走水路。我猜测,你们这次抢夺君子府水路营运权的真正目的,是在为东齐进犯南蜀做准备。先是控制水路商家的营运,接着也许就会将兵士伪装成商旅,效陆逊白衣渡江,将粮草器械等伪装成货物,分批从水路运入,一步步渗入南蜀的领土,届时里应外合即可。南蜀的皇帝还小,不知这中间的关键之所在,朝堂中又多奸佞之徒,党派纷争严峻。那右太尉,你们已经把他收买了吧?”

孙寿道:“这都是上层机密,小爷我不知道。”

颜淮月听他推得干净,也不和他较真,接着道:“至于落花寨,他们并没碍着你们什么,你们为何也要将之扫平呢?难道是因为苗疆的几次内乱?可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孙寿道:“苗人几次内乱,说起来是内乱,但已牵涉到边境东齐居民了,边境东齐的居民被大批的屠杀,惹起了煦文帝的怒火。他的脾气本来也不是太好……”他低头沉思了一下,片刻后道:“落花寨这些年,一直是和苗疆有联系的。他们盘踞在汉人的地盘,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小月,我们来的时候总门主说了,君子府为主,落花寨顺势端了,讨皇帝个欢心。所以,你既然对天下形势知之甚详,分析的又头头是道,想必史记国策读了不少,你就该明白,牵扯到国家之间的纷争,个人的生死存亡是不算什么的。你不用再心疼你的君小公子什么的了,比起战场上死去的千军万马,区区一个君子府,一个落花寨,算得了什么?”

颜淮月涨红了脸,片刻后道:“我也知道这种事情没法阻拦。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任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死去,都会痛不欲生!况且落花寨那是两千多条人命,就为了讨皇帝个欢心?你让我完全不在意,怎么可能?”

孙寿微笑道:“你生气也没用,我也没啥赔你。我是奉命而来,身不由己。小月,我也有亲人在战争中死去,全家死的剩我一个,还能怎么样?自己想开一点吧!”他忽然抬头,两只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颜淮月,眼波如水,妩媚灵动:“小月,你竟然对我们的阴谋洞若观火,事到如今,我只能杀人灭口了。”

颜淮月怔怔地看着他,这妖孽眼尾上挑,眼睑处生来带些天青色,简直美得惊心动魄。他一咬牙,忽然伸手把小几推到了一边去,纵身扑上,直接把孙寿抱在了怀中,两人本是相对跪坐,孙寿骤不及防,被他压住滚倒在地毯上,一惊之下,怒喝道:“颜淮月,干什么?死孩子这么沉,压死我了,快起来!”

颜淮月把脸埋在了他颈窝处的黑发中,在他耳边呢喃道:“你杀吧,你杀了我灭口,我情愿……死在你的手里……”

他憋了两三天,就这么突然爆发,把阅人无数的孙妖孽弄得彻底僵住,江水奔腾浩瀚,天上云影悠悠,这温柔爱语生生砸入心里,一瞬间心情竟是激荡不已,悲喜莫辩。片刻后颜淮月微微抬头,双唇试试探探蹭过他细长柔媚的眼角和脸颊,最后终于慢慢凑到了他娇嫩的唇边,很温柔很认真地吻了下去,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品般小心翼翼。

孙寿本是风月场中打滚过来的人,也曾主动占过颜淮月小便宜若干,此时却忽然生涩起来,懵懵懂懂地不知如何应对他,这般磕磕碰碰辗转相接,片刻后他神智恢复清醒,轻轻推开颜淮月的头,道:“颜淮月,你在色诱我?”

颜淮月缓缓地道:“我没你好看,拿什么来色诱你?孙寿,你饶了落花寨那些人吧,好吗?况且……”他顿了一顿,终于下定决心说出来:“我也有些私心的,我不想让东齐的军队进犯蜀中,等他们开拔进来,我……也同样无容身之地,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一直想去瞧瞧洞庭君山,我们去八百里洞庭中,谁也找不到,共钓寒江碧雪,坐看清风明月,把下半辈子好好过完,行不行?”

孙寿轻蹙眉,却不回答他,只伸手抚抚他的头发,颜淮月哀求道:“孙寿,答应我!答应我吧好不好?”

孙寿沉吟,片刻后道:“月月,这人世间的纷纷扰扰,你我能轻易放开吗?你说……能吗?”颜淮月听得纠结,伸手抓紧了他胸前的衣服,孙寿差点上不来气,道:“你先放开我!这么又抓又挠的干什么?”

颜淮月赶紧松手,却又忍不住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道:“孙寿,你真美。身上还总是这么香,我很怕闻香味儿的,但闻着你的味儿真好。”

孙寿斜眼看他:“是啊,头一次主动示好,还被你嫌弃,差点吐出来,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害我一直不敢再用胭脂,小爷这沉鱼落雁的姿容没法子再锦上添花。咦,你现在不恶心我了?”

颜淮月不好意思起来,低声道:“你别记仇了,你打我那么多回,我……也没怪过你。孙寿,人家都叫你香草美人,是因为这个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孙美人忽然长眉一轩,又恼将起来,一把将颜淮月掀过去,道:“颜淮月,如我这般,怎么能和餐花饮露的屈大夫相提并论?人家叫我香草美人,是在讽刺我,难道你听不出来吗?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颜淮月微笑道:“他们怎么想,我不管。在我心中,你就是香草美人!”

孙寿道:“我还香草馅儿点心呢!”慢吞吞爬起来,把适才颜淮月推到一边的小几扯过来,顺手端了一碟子点心上来,道:“这就是香草馅儿的,你尝尝。”

颜淮月哪有吃点心的心思,伸手握住了孙寿的手道:“孙寿,你手指头好了没有?给我看看,还疼不疼了?”

孙寿皱眉不语,眼见日薄西山,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道:“天晚了,你回去吧,钟小塔估计要等急了,落花寨的事情,你容我好好想想。”

颜淮月迟疑半晌,嗫嚅道:“孙寿,我晚上不走了行不行?”

第14章:

孙寿一惊,没料到他如此胆大,从前还当真看走了眼,忍不住呵地一笑,颜淮月霎时红了脸,听孙寿笑道:“那可不成!侯老七宝贝的你什么似的,你敢留在我这里,他不带人来把我卸成八块才怪。你们背后叫小爷我什么来着?红衣妖怪?妖怪是会吃人的你知道不?还是快回去吧,等我考虑周全了,我去找你,这里虎狼之地,你最好不要再来了。”

他不容颜淮月再纠缠厮磨,拿起身边的一个白玉哨子,轻轻吹了一下,远远地跑过来几个侍从,孙寿道:“把颜少爷带出去,一定要送到钟小塔手中。”

颜淮月侧头看他,眼神温柔清澈却也可怜巴巴,道:“那我等着你。”

在回到侯家大院的路上,钟小塔一路缠着颜淮月问东问西,见他唇角噙着微笑只是一阵阵发呆,竟是恍恍惚惚地听不见自己的话一般,心中害怕起来,到家了赶紧唤了桃夭过来,桃夭装模作样地给颜淮月号脉,片刻后茫然摇头。

君子府被彻底铲平,十三旗对下一个目标虎视眈眈,落花寨这两日自然也听到了消息,加紧了防备。但落花寨每年的三月十五有一个传统节日“祭春神”,却是非过不可。茅山刀的父亲带着一众族人曾经刀耕火种,茹毛饮血,最后因原来生存栖息之地土地等资源太过匮乏,迫于生计,只好与族人跋山涉水来到蜀南地带,通过朝廷的协调分得大片的土地耕种,另有许多别的营生,与汉人混在一处,把许多传统的风俗习惯都丢掉了,但祭春神这个盛典却保留了下来,唱歌跳舞是少不了的,小姑娘小伙子借机传个荷包送个野鸡尾巴毛拉个小手然后双双溜出去顶一头草叶树皮回来也是很正常的。落花寨素有“美人窝”之称,苗人姑娘们生得漂亮,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总有汉人想来打打主意。苗人小伙子们手头弓箭功夫厉害,把姑娘们看得极紧,轻易不让外人染指,便于保障自产自销血统纯正。

落花寨最美的姑娘茅毛当之无愧。茅毛小名毛毛,长发及膝,肤色淡蜜,秀眉重眼,一身苗人姑娘的传统服饰,亭亭玉立,头上带着哥哥从南蜀国都买回来的花冠,不伦不类地再插上两根七彩的羽毛,也算别样风情。

钟小塔两年前的三月十五来参加寨中的祭祀,对领着一群姑娘翩翩起舞的毛毛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试探着开始追求。但侯老七管得严,落花寨离三合镇稍稍有点远,轻易他去不得,偶尔师父出远门了,他就悄悄溜过来跟着毛毛摇头摆尾,苗人居处简陋,也找不出啥像样的活计来干。不外乎是把寨主家的水缸挑满,院子扫扫,火塘扒拉扒拉,柴垛子归拢归拢。

然后毛毛对他甜甜一笑,随着寨子中的英俊小伙儿翩然而去。

钟小塔傻了脸,愣愣地站着。

然后桃夭就偷偷地笑,颜淮月则是满含着同情地看着他。

如今钟小塔窝在侯家大院,明知道心上人将要遭遇厄难,偏偏苦无良策,只得困兽一般转来转去。转了两天,转得颜淮月和桃夭头晕,借口要照顾姚蜘蛛,都躲了姚蜘蛛房里去,张二哥和赵小七等人忙活了一天回来,想凑热闹,也跟了进去。姚蜘蛛一下子得到这么多人的悉心照顾,嘴歪歪的有要说话的趋势,还没说出来,听到钟小塔在院子中喝道:“谁?干啥?”

然后是孙寿清朗舒缓却又骄横无比的声音:“黑大个人,一边去,别让本护法看见你!让颜淮月出来!”

颜淮月如聆仙音,飞奔而出,后面一干人跟着蜂拥而出,然后“咳咳”两声,侯老七迈着方步从另一扇破门中走了出来。

这院子里到处都是赵小七捡来的破烂和张二哥回收过来的旧酒坛子,孙寿简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勉强找个地方站住了,待见这一干人蜂拥而出,形貌各异,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在一堆破烂上,皱眉道:“怎么这么脏?”

侯家大院中的地皮均没有见过孙妖孽,见此人明明是个男子,偏生衣饰比女子还要华贵讲究,生得又美貌无比,一下子都看傻了眼。孙寿笑了一笑,眼波在众人脸上飞速扫了一圈,最后定在颜淮月脸上,道:“颜淮月,跟我走一趟!”

颜淮月忙道:“好。”却听师父又是“咳咳”两声,道:“不知孙护法要带走我的小徒意欲为何?”

孙寿道:“小徒?颜淮月的百愁千伤剑是你教的?”

颜淮月听他出言不逊,一句话杵得师父变了脸色,忙道:“孙寿,你别这样对我师父。师父,你别在意,孙护法找我有要紧事。”

侯老七不敢和孙寿计较太多,对颜淮月却大大的不满,道:“小月,你这一段很不乖,也不听师父的话了,总是想和一些邪魔外道的妖孽们鬼混,上几次私自跑出去,师父都没说你什么,这次还要自作主张?”

颜淮月为难道:“师父,真的有急事!让我去吧!”

孙寿听他师徒二人罗嗦,不耐烦起来,道:“你不来算了,我走了!这种破烂地方,简直没办法待!”飞身而起,轻飘飘上了房顶,便欲乘风而去,颜淮月急得顿脚,道:“你别急,你等等我啊!”孙寿想起来他功力尚未完全恢复,前几天因为吃了天魔丹又折腾了一翻,料来轻功无法运用自如,忽然出手如电,一条长长的银索甩出,缠上了颜淮月的腰,接着手上用力,瞬间把他扯上了房顶,随手揽住他的腰,翩然而去。

他这般公然掳人,把侯老七气得七窍生烟,怒道:“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省心了?越来越不省心了!”空自叫骂,却无可奈何。

外面月色如水,孙寿带着颜淮月飞掠出了三合镇,颜淮月问道:“孙寿,你要带我去哪里?”

孙寿道:“找个没人地方收拾你。”片刻后来到了金沙江畔一人迹罕至之处,方放他下来,颜淮月问道:“是不是落花寨的事有计较了?”

孙寿道:“你和茅山刀熟悉吗?”

颜淮月道:“还可以,我和他的儿子茅岩更熟悉一点。”

孙寿沉吟片刻后道:“你去劝劝他们,让他们三天之内悄悄退出蜀中,回到苗疆去,或者可以放过他们。”

颜淮月发愁道:“他们在这里很多年了,家大业大的,这么忽然撤走,似乎也不太妥当,没有别的办法?”

孙寿道:“有,等着死就行了。”

颜淮月登时沉默不语,片刻后道:“我去试试。孙寿,你……跟我一起去吧,好不好?你去看看他们,就知道了,他们真的就是一群百姓而已。”

孙寿冷笑道:“他们是不是百姓,和我有什么干系?”但颜淮月抓住他的袖子不放,拿殷殷期盼的眼神巴巴地看着他,孙寿无奈,只得拿出他的白玉哨子吹了一下,他那匹白马应声而出,孙寿带着颜淮月纵身跃上,把颜淮月放在身后,打马而行。

两人一骑一路东行,月下马蹄踏踏,沿路落花纷纷。颜淮月坐在孙寿身后,趁势悄悄地揽住他的腰,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手上便紧了一紧,野风猎猎,吹起孙寿的长发,拂在颜淮月的脸上,有淡淡的清香,他把脸也贴了上去,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呼出的气息让孙寿后颈一阵阵发痒,皱眉道:“颜淮月,叹什么气?日子过得不舒心吗?”

颜淮月道:“不是,我只是想,我要能这样永远和你在一起,该有多好。孙寿,你说呢?”

孙寿无语,片刻后轻笑起来:“来到蜀中,才知道什么叫做藏龙卧虎,什么叫做表里不一。出人意料的东西太多了,君茹泽那样,你偏偏又这样,从前的模样原来都是伪装出来的。说不定哪一天,桃夭会说话了,钟小塔不再傻了,姚蜘蛛站起来和人打架了,侯老七……你师父,入朝为官了,会不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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