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磊的脸常年没什么表情,冰雪封冻万年不化,对上他时,却经常会翘起嘴角,甚至有时会笑起来。他并非不是没感觉梁
磊对他的好,但是他以前一直觉得梁磊这样的作为,不过是对待床伴的正常态度。
这三年来,他也算是半明白了,自己就是传说中的中国四千万同性恋大军中的一员,虽然一开始并不是他的本意,但是到
底是被梁磊拉扯进这水坑里来,就算现在爬出来,擦干净——可擦得再干净,却还是有未干的污糟印子烙在心上,所谓一
失足成千年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他已经和梁磊不清不楚的搅和了三年,这就是铁板上的钉子,是铁证如山的事实。他突然有种茫然,就算一切都过去了,
他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找个男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绝对不能再接受被第二个男人压在下面的经历,这三年,
他受够了,他觉得屈辱痛苦怨恨和愤怒。
那找个女人?不知为何,一想到女人,他就不可抑制的想到床、性、做ai等词,这只能刺激他时时刻刻想起自己曾被人压
在下面的样子。这样的他,怎么能够再去接受一个女人?
他才23岁,多么美好的青春年华,正处于骄傲轻狂少不经事的可以任意挥霍的岁月……
他突然发现离开梁磊,这世界变得太可怕。他可以对自己说以前梁磊强迫他,可是现在,他才悲哀的发现,不是梁磊离不
开他,是他离不开梁磊了。他只有跟着梁磊,才能借着梁磊来掩饰真相,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是被迫的,自己很正常。一
旦离开梁磊,这赤裸裸的真相只能让人难堪。
他的人生,已经被摧毁了,一点渣都不剩下。
他该怎么办呢?难道就真的这样行将就木的活一辈子么?
突然间,陈勤恐慌的意识到,回到过去,成了唯一的路。
就算是掩饰自己的不正常,就算是他离不开梁磊……
梁磊一次一次的来找他了,该给的面子里子,梁磊都给了,梁磊……他会不会再也不出现呢?
万一梁磊真的再也不出现了呢?
就算梁磊来找他了,他真的要回去吗?
他从自尊上拒绝梁磊,可又从心底渴望着梁磊。
此刻,陈勤至少明白了一点,他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他都离不开梁磊了。
这是什么的情绪呢?难道离不开的两个人之间只能是这样的原因吗?
里面有一点的喜欢或者爱吗?
这是喜欢吗?是爱吗?
且不说梁磊对他,单说他对梁磊,有喜欢吗?有爱吗?
他不肯定。
其实内心有个声音在叫嚣:承认吧,你的确是喜欢他的。
我喜欢他?我爱他?为什么?难道我不应该恨他吗?
如果恨他,为什么我现在对离开他,竟然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难过呢?
真的是喜欢吗?是爱吗?
那就算是喜欢,就算是爱吧。
三年来从未想过的事,在这一瞬间被提起,陈勤有点茫然。
陈勤脑子里象是开了锅的糨糊,气泡翻滚吐出热气,炽热的熔岩侵袭着脑浆,他胡乱的想起一些记忆的碎片,但是又无法
归类,只能任由碎片在脑子里翻飞碰撞,反复纠结。
在一起三年,其中两年还是真实的同居在一起,任谁都会有点小幻想,陈勤安慰自己。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再说梁磊
对他还不错,虽然只是从物质上满足他,但是也挺合人心意的。
陈勤因为从小不讨父亲喜欢,所以也不常在父亲面前走动,反而常年在厨房里帮着母亲做家务事,从小的境遇让他有些敏
感而脆弱,老是害怕自己没做好惹恼了父亲,又怕功课不好,父亲会叫他休学下田干活——这样的话父亲曾经提过两次,
但是因为陈勤成绩年年都是班级第一而不了了之。逼得他从小就不得不生活在一种伪装的强者气息里面,可是陈勤自己心
里明白,他其实是软弱的,脆弱的,而且是敏感而多疑的。
陈勤之所以拼命读书是因为他害怕父亲不让他上学,但是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天的到来,他也会默默不带反抗的接受;在学
校里,他常常被身强体壮的坏学生欺负,但是他常常阿Q安慰自己:他们之所以在肉体上欺负我,是因为精神上没有我强
大。这样想的时候,陈勤带了些鲁迅式的悲悯和慨然,却又无可抑制的带着羡慕的眼神望向天空。
令陈勤纠结的是,他花了半晚上的时间想透了点,自己是有点喜欢梁磊的,但是梁磊未见得喜欢他。因为梁磊一直以来的
态度就是把他当成了所有物一直侵占,他们之间就是予与予求和予求予与的关系。
尽管现在的社会虽然开放到了一定的程度,但他和梁磊这样的不正当关系是不会被社会承认的,虽然梁家现在默许了他们
的关系,但能默许多久,这是个很大的问题,而且自己父母那一关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的,陈勤心里很明白。
别说他现在还搞不清楚梁磊是否喜欢他,就算是梁磊喜欢他,他也没有勇气去跟父亲说这事,长久以来,他对父亲的敬畏
已经到了一种深入骨髓浸透全身每一个细胞的强度,别说他想找个男人,就是村里有人离了婚或者是再娶再嫁,父亲也会
不耻的吐口唾沫。
陈勤有一个特点,先暂时不去定论是优点还是缺点,当他发现一件事在脑海里演练时就完全行不通的话,他就会马上将之
束之高阁,不再理会。他绝对不会为了那成功性为10%而冒失前进,自然他也绝少尝到失败的痛苦。
昨夜也不知道迷糊到几点才睡,陈勤一早醒来觉得很没精神,不自觉对生活有些茫然,他其实是属于又有主见又极度依赖
的矛盾性格,现在毕业了,又从梁磊那里搬出来,突然一下有点不知何去何从,加上最近找工作也不顺利,他甚至在思考
继续留在城市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一直渴望的自由终于来到——可是现在突然又感觉自由过了头,就好象监狱里关的犯人,关了20年后突然给予释放,自然
在走出监狱后茫然而不知所措。
回到农村是不太可能的,他家的地都被征收了,家里获得了一笔土地赔偿金,除了给哥哥买房子结婚外,父母两个人都没
舍得买房子住,剩余的钱父亲说要存起来好给陈勤以后结婚用。
各种感觉夹杂混乱不停的牵引着陈勤的思绪到处乱跑,脑子里的想法乱得犹如被猫抓成一团乱麻的毛线球,这样无助的彷
徨快要逼疯了他。
在自我厌弃和自我安慰的反复交替间过了几天,他接到电话要他去面试促销员。面试很是顺利,在一个连锁的电器商城里
卖品牌手提电脑。因为老促销员要干完这个月才会走,所以陈勤还需要再等2个星期。看到了希望陈勤也不再难过了,毕
竟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他安慰自己。
这天中午,陈勤趁着心情不错,给自己买了点鸡翅,准备回家卤着吃,小的时候他常年喝红薯粥吃咸菜,对肉的感觉并不
强烈,也就卤鸡翅他还算喜欢。
回家时看到梁磊坐在他门口的楼梯上,脸色很是难看,带着夤夜未睡的憔悴。梁磊看着他上楼来,说:“我等了你两个小
时。”
陈勤很久不见他,甚至也生出点初见他的欣喜之情,每天回来对着冷冰冰的四壁,没有电视没有电脑,他也觉得很闷。现
在有人来找他,且不管是谁,让他生出一种居然还未被社会遗弃的想法,甚至带着一丝对梁磊的感激,开门让他进了屋。
梁磊进了门,一口气喝干了两大杯水,咕隆了一句,合衣向床上一躺,立刻就沉睡过去。陈勤在厨房洗好鸡翅膀煮上,回
来看到这个情景,正想上前去叫醒梁磊,突然想起他在梁磊家住的时候,梁磊从未做过让他不快的事——除了上床做ai以
外,再说看到梁磊这个样子估计也是熬了通宵,要睡就让他睡吧。
陈勤顺手带上卧室的门,在厨房里打理好了菜,又把厨房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回头看看梁磊还没醒,又继续接着把厕所
也打扫了一遍,看看时间已经快到5点了,他再不吃饭就赶不上晚上的工作了,于是上前叫醒了梁磊。
梁磊明显没有睡够,但是也没多说,打了几个呵欠爬起来,坐到桌边和陈勤一起吃饭。一顿饭,两个人都没什么言语,陈
勤洗好碗,很是客气的告诉梁磊说他晚上要去打工,现在要出门了。梁磊眨眨眼,也没说什么就跟着出了门。
梁磊说送他,陈勤想起上次被迫辞职的事,怕他知道了自己新的工作地点又会整出什么妖蛾子,于是推说不远,正好散步
当消化抬脚走掉了。
这事很快就一阵风过去了,陈勤后来才在报上看到有报纸指名点姓说梁姓某某经营的天夜皇朝夜总会里有人在包房瘁死,
怀疑是吸毒过量,瘁死某某又是何身份,又与某某高管牵扯不清云云。
陈勤以前跟着梁磊去过天夜皇朝,知道这是梁家下面较大的一家夜总会。出了这样的事很难摆平,陈勤的怨恨也仿佛减少
了一点,对他也起了一丝同情。
在这之后的两天,陈勤突然想起已快月底,他本是每月中旬左右给家里去一次电话,这段时间一忙一乱就忘记了,赶紧去
买了张IC卡找了个电话亭(那时的手机长途比IC卡长途贵)。
他家本没有装电话,每次打电话,都是打到隔壁李阿姨家,父亲说家里一切也都安好,只是大哥大嫂不知道怎么突发奇想
想要开间门面做生意,具体什么,他们也没讲清楚,后来母亲接过来电话,支开了父亲,小声问他毕业好几个月了是不是
有存款,因为大哥在父亲那里借钱碰了钉子(这钱是留给陈勤结婚的,父亲不肯动用),只好私下找母亲借钱,母亲也没
有私房钱,只能问小儿子开口。
陈勤快速的思索了一下,反正下个月就可以去当促销员,房租他一口气交了三个月,暂时也不用愁,在肯德基上工的那点
钱也还将就能吃一口饭,于是想着就答应了。
隔天陈勤去银行里取了所有的钱,给自己留下了200元,凑了个六千整,一起给哥哥汇了过去,虽然顶不了什么事,但也
算救下急。
剩下200元并不算多,但是陈勤想到月初肯德基能领点工资凑合凑合也能过一个月了,于是还有点乐滋滋的。小的时候,
大哥没少帮他做体力活,陈勤看在眼里,觉得自己现在穷是穷点,能帮到哥哥,他也觉得很欣慰。
这样的高兴又持续了7、8天,到了1号,陈勤高高兴兴的去了电器商场上班,不想却来了个青天霹雳。原因很简单,他卖
的品牌电脑是属于贵重商品,因为之前发生过商品损坏而消失的员工,后来电器商场要求每个工作员都要交纳一定的保证
金,他的岗位保证金是5000。
陈勤被震得有点懵,那感觉不啻是在沙漠里快渴死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绿州,结果旁边有人冷冷的告诉他其实那是海市蜃
楼。因为必须要交了保证金才能上岗,陈勤有点头昏脑涨的说回去拿钱赶紧出了财务室。
陈勤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然后鼓起勇气给哥哥打了个电话,哥哥在那头说钱收到了,刚买齐了材料,马上准备装
修,说话之间旁边还有电锯切割铝合金的声音,吵的不行,陈勤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敷衍了几句,挂了电话。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弄到这五千元,内心装满了说不清楚的情素,失望和愤恨盘踞在他的胸腔,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控
诉上天对他的不公平。他甚至有些自私的想,早知道不借给大哥,可是一个声音又在心里大声的说你当时确实不知道要交
保证金!
他觉得生命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不禁有些怨憎起梁磊来,若不是梁磊一而在,在而三的逼他,他至少现在还应该在
电脑城好好的卖着电脑。
他木然的走在街上,想起童年的片段……
7岁的时候,大部分的孩子都去村小学读书了,父亲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旱烟在鞋底上轻轻敲了两下,收起了烟袋说:“
过一年再读书吧,家里没钱。”
他机械的在路上走着,茫然不知道方向,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起了雨,而且越来越大。
16岁的时候,父亲坐在屋门口看着天,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低沉的声音对着母亲说:“要不就让老二停了学吧?这两年
收成不好,老大又要娶媳妇儿了,女方开出的彩礼单子不少呢,停了学也能省点。”
他继续走,雨已经开始密集了,他毫无意识的捏着手里的伞。
钱,钱,钱,好象他的命运一直和钱有关系。
为什么钱那么重要?
看着身边快速跑过的两个少年拿着伞追赶,他有些麻木的想:为什么人家都快乐?
哪里可以得到这五千元?
他突然想起陈宇,那个一脸淡然的表情,嘴巴里说着我男人管头管脚烦死人了的青年。
人和人……差得太多了……
现在是十月份,已经是穿夹衣的季节,陈勤淋了点雨,清醒了一点找了个车站等车。等他转了一次车到了自己的家门口时
,他看到梁磊的车又停在门口。
陈勤突然冒出一种无可抑制的怒火,他冲上去猛然一推把梁磊的车门碰一声关上,夹得梁磊刚伸出来的小腿几乎断掉。
在梁磊痛到极点还在倒抽冷气的时候,听到陈勤绝望的声音吼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陈勤没上楼,转身朝另外一边跑过去,消失在雨中。
梁磊的脸色发青,摸出电话来叫保镖去追人,然后关上车门吩咐司机去医院。到了医院拍了个X光,骨头有轻微的撕裂,
只要固定住休息一段时间就能长好,皮肉伤看着有点吓人,破裂了一寸来长的一个大血口子,里面的肉往外面翻出来,消
毒的时候痛得梁磊哼了好几声。
梁磊上了夹板后被人扶出医院上了车,开始思索着陈勤有点不对劲,但是他后来把监视陈勤的人都撤了回来,想要了解实
在无从下手,只能寄希望于追陈勤的两个保镖身上。
到半夜两点两个保镖才湿淋淋的回来,实在不是他们不尽心,他们追的时候,陈勤已经跑了好一段路了,而且后来雨又下
的很大,眼睛都有点睁不开,能见度太低,但是这样他们也还是把小区附近大约3平方公里范围的地方搜了个遍。
陈勤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奔跑,仿佛从心底生出一股动力来,想要远远的逃离这个让他压抑的世界,越跑脚下越快,再加上
比较熟悉周围的环境,很快甩开了两个保镖。可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一味的瞎跑,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头发
流下来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下,不能停下……
他好象又回到了那个夜晚,13岁,正是长身体的他饿得半夜睡不着觉,可是不敢去动桌上两碗干饭,那是哥哥和父亲明早
的早饭——他们家只有农忙的时候,劳动力才吃得上干饭。可他饿昏了头,半夜悄悄爬起来,围着土灶台转了两圈,旮旯
窝也没剩什么东西,他对着桌子吞了好几口口水,最后转头去水缸边喝了一大勺凉水哄了肚皮。
好象又到了19岁,他记得自己跨进了门,拿着大学通知书抖抖索索的递给父亲,怯生生的喊了声:爸,父亲瞄了瞄,没说
话。他半夜贴着父母的房间门偷听到父亲低沉的嗓音说:“读个大学有用吗?学费好几万,东娃子前两年读了大学又怎么
了?现在还赶不上二喜挣钱。”
23岁,他终于脱离了过去的梦魇,他自由了,他还没笑出来,出纳表情状如僵尸,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说:“岗位保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