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同志,他不像我,他有选择的,他愿意为我装,可我不要。
我知道再走下去,我会带他一起跌入原本没他位置的深渊。
“娶赵璧涵吧,又或者别的什么女人。”我对他说:“没关系的。”
不需要对我愧疚,从喜欢他的第一天起,我身体里的一部分就知道会是这种结局,只是我一直不愿意预见,我一直用爱的狂热迷惑住我。
其实他对她,是有感情的,她符合他的理想,可她走错了路,但人生在世,孰能无错?
韩旭告诉我,今天在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赵璧涵跪在他面前祈求他的原谅,他说她脸如死灰地抛弃了她所有的自尊有骄傲。
她说没有他,她会死的。
我听见自己清醒地说:“那就原谅她吧。每个人都值得一次机会。”
“你刚才,是来找我做什么的?”我问。不可能是来做爱的吧。我用手指在玻璃上胡乱涂鸦着。
我猜,他是来和我告别的。
“我是想来叫你和我一起,再看次日出的。”他说。
我们穿好衣服鞋袜,决定跑楼梯去酒店天台看日出。“来比赛谁跑的快吗?”我问。他说好。这次,他让我跑在前面,不再是我追着他跑了,我少了个追逐的对象,我不用再盯着他的背影,可我却一点也不开心。
跑到天台的时候,太阳已经穿破了云层的顶端,露出薄薄的金边。喷薄欲出的红光照耀着大地,我们拉着彼此的手,看天空出现色彩的渐层。我说:“就差一点点赶上。”他说:“嗯。”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从高楼上往下跳的人,一路迎风,长出翅膀,在急速的下滑中找寻生存的意义。还差一点点就接近幸福了,可谁知道那幸福不是粉身碎骨?
我望着韩旭的侧颜,朝日为他的脸庞镀上淡淡的金色。
我要他永远阳光,永远微笑,就像他的名字,我要赵璧涵知道,我并不是那双推他落下深渊的手,我要做方向盘下面那块小小的踏板,在我们快要触礁的时候刹住车。这一次,我要保护他。
两个月后,赵璧涵在北京找到了工作,家里为他们买了新房,我的奖学金申请也正式通过了。
“程小愚,看什么呢?到你了。”后面的同学推了推我。
他提醒我该我托运行李了。
“哦。好。不好意思。”我说:“你先吧。我好像还有点液体没放进包里,可能是洗发水吧。”
我走到一旁,刚才看到一个人影走过,好像韩旭……也许是个很像韩旭的男人。
家人没来送我,我们是五个同学一行的,爸妈提议来送我时我郁闷地说:别把我当小孩子好吗?人家看到你们送我去非笑死我不可。
我要走的。是我自己要走的。我要离韩旭远远的,不干扰他的选择,我要让我妈妈骄傲,爸爸的生意也会让我在回国后接手,我要他在北京打拼他的梦想,我要……
人群里的那个男人,是他吗?不可能!可为什么这么像?是韩旭,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和我说好,不来送我?不惹我难过的吗?……高大而挺拔,迷人的微笑,我的眼眶湿润了,我心酸地承认,自己只是不想参加他的婚礼才选择逃跑罢了!
四目相对,我和他都有一千句话要说,可我们只是静静望着彼此,计时牌在飞快地跳动着,一班又一班的飞机降落又起飞,汹涌的人潮从我和他之间走过,我听见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咕噜划过地面那尖锐的摩擦声,飞机场特有的报时以及提醒登机的不太标准的英语在我耳边响起,“让让!嘿说你呢!呆着干嘛?!”一个北京男人粗声粗气地冲我嚷着。
有时候,心思澄明,却看不清。有时候,嘈杂喧闹,却忽然懂了。在那一秒钟,我看见我们的童年,少年,青年的时光如雪片般飞过,我要走吗?走了的话,可能我就真的走出他的生命了。三年时间,也许我会遇到什么别的什么人,也许他会把我忘了。我真的,像我想的那么伟大吗?
生命中肯定有这样的时刻,人好像突然能突然看见命运的尾巴,它像春天的第一片叶子,嫩绿,鲜活,摇摇欲坠,最终从我的额头上滑下,柔软地落在手心。向前走,我会拥有无尽的天地,还有新的人,新的机遇,甚至可能还会有一个爱我的,我爱的人。留下来,我会有绵绵的回忆,会有可能承受不住的压力,还会亲眼见到他和别人在一起,可我不会失去他,我会永远爱他。
没爱过的人不会明白,在那瞬间,是爱情的感觉把我留住,行李还扔在一边,我奔向他,狂喊着他的名字:“韩旭,韩旭!”他搂住我,在众人奇异的目光下,我们拥抱住彼此。“我不走,我不要走,我一天都不要离开你……”我心碎地说。他狂乱地呓语着,说我:“傻瓜,傻瓜……你怎么这么傻?”
我们去了机场附近的酒店,当然不会回他的新房。在酒店房间里,我们激情澎湃,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相守。这次,我们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日出,一夜没睡的我们,顶着凌乱的头发,笑得像两个少年,我想起有一年我们在山腰上看的日出,那轮太阳和眼前的一样,耀目,明亮……
回到上海后,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原本因为要出国而不参加的毕业酒会现在能参加了,我负责统筹,要订酒店还要负责节目排练。每天我都累得半死不活。酒会完毕后,我在程程家又住了几天,他去了外地,把钥匙留给了我。我过了任性的一个星期,浪费他的电费,把整个屋子的灯都打开,肆意站在水龙头下面冲澡,听着莲蓬头里的水落下,流进地下水管的声音。饿了就吃一样东西,比如牛奶,比如泡面。我听程程家里的所有CD,有些迷幻,有些摇滚,我帮他刷马桶,修好没用的灯管,打印他旅游的照片。晚上三点钟睡觉,下午三点钟起来。每当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都正好照射在我床对面那片雪白色的墙壁上。极致单薄的阳光贴在白墙上,浅薄得让人心慌,我总是担心再过一会它会就完全被墙壁的白色吸收,完全消失不见,生命虚妄而渺茫,比一片苹果更清脆,比一段钢琴更简单。
如果我愿意的话,生活好像一盘散沙,随时会从手里流逝。
一个星期以后,我把自己从这种自怨自艾的生活中解救出来。
我走出门,路过一家饭店,进去狂吃海喝一顿,我突然觉得自己很饿。我吃饱以后,觉得眼前陡然一新,我想我是坚强的,我可以看着我的爱人,一直陪着他,做他想我做的事情,不抱怨,不害怕。
可当林晨看到我时,他夸张地尖叫,拎起我的手臂,他说:“你怎么瘦成这样?”
我说:“还好吧。”
他捏起我手臂上的皮肤,他说:“都快成骷髅了。”
他给我煮了传说中的法国大餐,我在他的悉心指导下按照正确的用餐顺序用餐,吃完饭后,他问我:“要不要做爱啊?”我说:“好啊。”他神经质地放了一张CD,是他喜欢的钢琴曲,我说:“你太诗意。这样我不会硬。”他说:“是吗?”笑着吻遍我的全身,包括我的小腿内侧,还从来没有人亲过那呢!我惊讶地看着他。
“挺有精神的呀。”他握住我的小弟弟,他的爱抚精准又撩人,最后他把我含入口中。他是这么温柔,就像海,暖暖融融地把我包裹住。
我的身体一阵激灵,我问他:“可以吗?”
他点点头。
我在他嘴巴里释放,他找来纸巾,自己擦干净嘴巴。
他说:“你累了。睡吧。”就像他是世界上最有权威的一个催眠师,我被他抱着睡觉,睡着前我哭了,我断断续续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都不对,怎么做都不好,我想让所有人都开心……可我自己心里好苦,苦得难受。”他劝哄着我,双手有规律地拍着我的背。“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一个月后,我作为伴郎和弟弟参加了韩旭的婚礼。婚礼热闹又温馨。我喝的酩酊大醉,我想就算是我自己结婚,我都不会像今天这么兴奋吧。我替韩旭挡了不少酒,发挥着伴郎和弟弟的作用。当宴会结束,亲朋好友们簇拥着韩旭要他去打麻将之前,他在卫生间找到了我。我正想方设法地想把堵在喉咙下面的酒液吐出来。
“告诉我,你爱我吗?”我问他。
即使我们那唯一一次真正做爱的时候,他都没说过他爱我。他没说出口像一个魔咒,我被牢牢绑缚。快说吧,快说你爱我,也许说了我就会解脱。
“如果我都不能给你幸福,又怎么能说爱你?”沉思良久,他对我说。
“我从来就不需要你给我幸福!我不是女人!”我大吼出声:“我不要你对我负责,我也不会不幸福。我只要你说爱我,求你,说吧。”
“我爱你……”说完之后,就有一群人冲进了洗手间将他拉走。他回头匆忙地看了我一眼。
我关上门,对着水池大吐特吐,浑浊的液体从我的喉咙里流了出来,灼烧了我的口腔,嘴巴里苦苦的。我看着腥臭的食物、酒,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打开水龙头,把它们全部冲走。吐完以后,我全身瘫软地坐在地上,我想,今天,我终于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爱情,它是如斯甜美,却又无比苦涩。
两年后。
一年前韩旭生了个大胖小子,我当上了叔叔,他儿子生日那天,也是他的生日,多巧!我亲亲小家伙的小脸蛋,一个大大的蛋糕放在他面前,他舔掉旁边的奶油,依依呀呀。爸妈插上蜡烛,让小家伙许愿,其实他哪知道什么许愿。我问站在一旁的韩旭:“今天也是你生日,你有什么愿望吗?”他说:“没有。”
我偷偷说:“好绝情啊。都不是许愿要下辈子娶我啊。”
他笑着说:“少没正经。”
吃完蛋糕以后,我揉揉撑得要死的肚子,韩旭突然凑到我身边,替我揩掉嘴边的奶油。他说:“我的愿望永远也不可能实现。我希望时间倒流,我们回到小时候,”
现在韩旭回到了家乡,他的小孩要爸妈来照顾,他一碰到小孩就忍不住皱眉头,真担心暴力的他会一巴掌把小家伙的屁股打烂。爸爸把生意都交给了他,我在政府上班,朝九晚五,没太大野心的话,算是过得不错。有时候晚饭后我出去散步,总是忍不住绕着弯到韩旭家楼下,他现在已经搬了出去,住在小区,现在人已经不爱自己做房子了,大家都住商品房,他们家那盏温馨的灯火,让我心折。有时候我会看到他和他的妻子相携回家,有说有笑,这时候我就有些恨他,为自己在一旁窥伺他的暗恋“情怀”自我陶醉一番。可有一天深夜,我突然很想他,我骑上高中时骑的自行车,一路飞驰到他家,半夜三点了,我站在小区的一棵大树下,突然,黑黢黢的楼道亮了,一个人从上面下来。是他!他穿着家居服,还披着一件薄薄的风衣。他来倒垃圾的,半夜倒垃圾,真是傻逼啊,我笑着,他倒了垃圾之后,却没有立刻上楼回去,而是静默地站在黑暗里,点燃了一根烟抽着,似乎在想着什么,风呼呼地灌进他的风衣,把他整个人吹得像一个空涨的气球。
我妈最近越来越着急我的婚事了,在她的安排下,我已经和周围的适龄女性进行一轮相亲了,这天,我又要去跑场了,正当我坐在咖啡厅里,喝着柠檬汁,琢磨着要怎么打发掉那个即将来的无辜女孩时,一个男孩进入了我的视线,他看起来比我还小两三岁,新鲜,干净,有张扬的活力。我的眼睛一亮,真想耍流氓地对他吹个口哨。
“嗨,你是程小愚吗?对不起,我姓韩,我姐姐今天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他朝我伸出手,抱歉地微笑着。
“什么?你姓韩?”我张大嘴巴,像个呆子:“你不会告诉我你叫韩旭吧?!”
哈哈。真巧。
“不,不是。”男孩问:“韩旭是谁?”
我想了想,这可是我的惊天大秘密啊,怎能告诉你?可望着那双相似的笑得暖洋洋的眼睛,我忍不住告诉了他:“他是我永远的爱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