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出书版)下+番外 BY 十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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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罗炎夜有些出神。

是这样么?我是因为不信任他,才将他软禁的么?不不,我只是不想……不想他参与进来……只是……如此而已……

「炎夜,我是不想你作皇帝!」楼清羽用从未有过的语气道:「皇帝,以一己之身立万人之上,享受天下的人供奉。同样,皇帝,也要以一己之身,回报天下人!」

他抬头环视着华丽空荡的内殿,缓缓道:「帝位能带给你至高的权力,却不见得幸福快乐。你出生皇家,追求帝位,无可厚非,我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平凡人。我渴望的,和你追求的,并不一样。这一点,你早知道吧?

「你把我卷入你的生活,我顺从,我接受,但我却永远无法把你当一个皇帝来喜爱。我,只把你当一个男人来喜爱。」

这是楼清羽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迦罗炎夜忽然有些惧怕起来,心角抽疼。

楼清羽定定的看着他,道:「你怪我在外面瞒着你做生意,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的后路,我没有必要帮你暗中对付林贤王。」

迦罗炎夜微微一震。当日他怀胎暴躁,又刚刚得到消息,根本没有仔细思考,只是一味地以为楼清羽背着自己暗中经营势力,其心不善,却没想过他是为了自己。

楼清羽似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淡淡地道:「你不信任我,所以你最先想到的是我的心机和背叛。就如当年在遥西,你要起兵,最先想到的是软禁我。」

「不对!不是这样的!」迦罗炎夜下意识地否认。他害怕楼清羽的犀利和敏锐,即使真的是自己多疑,他也不想承认。所以他反驳道:「你说我不信任你!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你信任我,回宫的时候为何不把你在外面做的事告诉我!」

楼清羽冷冷一笑,「告诉你?怎么告诉你?我刚回宫的时候根基不稳,没有任何势力,外面的联系也都断了。后来也曾伺机想坦然相告,然而、然而……」他咬了咬牙,恨声道:「一个李东明你都不容他!我怎敢断了自己的后路!」

迦罗炎夜重重一震。

楼清羽道:「你别告诉我,李东明之死你毫不知情!你宁愿放任外戚势力,也容不得我与朝廷有半点瓜葛!炎夜,你就需要这么防着我么?」

话一旦说开,楼清羽也狠了心,「当年你在西疆作战,我千里迢迢赶去帮你,为的是什么?在苍州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共患难,是两心一体的夫妻,可是回到遥西就变了。你、你……」

楼清羽闭了闭眼。他想起李东明是个难得正直的好官,竟是自己害了他。迦罗炎夜始终对自己不能完全信任,这究竟是谁的错?

迦罗炎夜也脸色苍白,想起二人当年的彼此扶持,相依为命,觉得心底如同破了个大洞,呼呼地刮着冷风。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重重的深宫中长大,他学不会对人完全的信任,虽然他一直努力着,可还是在关键时候下意识的撇开了楼清羽。也许作皇帝,天生便是多疑的。

楼清羽镇静了一下,二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楼清羽忽然有些倦怠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好,不说了。」他俯身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小脸,道:「这孩子真安静,以后叫他静儿吧。」

迦罗炎夜没想到他突然转换话题,有些怔愣,随即被他这个样子弄得心慌。他抓住楼清羽的手,迟疑道:「清羽,我、我……我知道我过去错了,可是我也不想!难道让你留在我身边就那么难么?」

楼清羽过了好半晌,才覆上他握着自己的手,幽幽一叹,道:「炎夜,夫妻本是一体。我从嫁给你那天起,就说过愿意与你不离不弃。如果你学不会信任,不能信任我,那么我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说完他掰开迦罗炎夜紧握他的手,慢慢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里?」迦罗炎夜慌忙道。

楼清羽低声道:「是你先让我离开的。也许这样是对的,我们都需要冷静。我给你时间,等你想清楚,等你……学会信任我,再来找我吧。不过……」他幽幽地道:「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我不会等你一辈子。」说完,径自向密道走去。

迦罗炎夜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颓然倒回榻上。

楼清羽回到了宫外的宅子,司锦和秋儿已经等了他整整三天,看见他平安回来,都松了口气。

「少爷,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宫里什么消息都没有,急死我们了。」

司锦看了看楼清羽的脸色,拽拽秋儿,笑道:「殿下累了吧?先回屋歇歇。」

楼清羽点点头,回屋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将司锦和秋儿叫来,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不想你们陪我住在这里,我会给你们一笔银子,让你们出去自立门户,怎么样?」

秋儿和司锦面面相觑。秋儿道:「少爷,你……进宫发生什么事了吗?」

楼清羽笑笑,「没什么,就是暂时不回宫了,还不知要在这里住多久。你们没必要在这里陪着我。」

「少爷,多久我们都和您一起过。」

楼清羽正色道:「秋儿,我不想让你作一辈子的下人。你现在也有妻有子,该过自己的生活了。再说,以后你们也可以随时回来看我。」

「殿下,」司锦蹙眉道:「司锦怎样无所谓,但我和秋儿都非常担心您和陛下的事。您现在突然要我们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虽然帮不了您什么,但愿意与您同进退。」

「对!」秋儿握紧司锦的手,对他笑笑,回头看着楼清羽道:「少爷,秋儿无父无母,从小便与您在一起。秋儿知道您没把我当过下人,在我心中,您也不是主子,而是我的亲人。少爷,我和司锦早已商量过了,无论怎样,我们都不会离开您的。」

楼清羽默默看着他们半晌,忽然微微一笑道:「好。既然如此,你们就赶紧准备准备吧,咱们要办喜事了。」

「喜事?什么喜事?」秋儿和司锦齐齐愣住。

楼清羽握住他们二人的手,搭在一起,道:「当然是你们的婚礼!」

二人呆愣。

楼清羽大笑道:「是我的不是,让你们做了这么久无名无分的夫妻,这两日就为你们办场隆重的婚礼,把司锦正正经经的娶进我们楼家!」

司锦立刻羞红了脸。秋儿还傻呆呆的,有些回不味来。

「傻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准备聘礼吧!」

楼清羽拍拍秋儿的肩,司锦已羞得向门外跑去。楼清羽在后面高声提醒道:「新娘子,别忘了准备嫁衣啊!」

秋儿和司锦本以为楼清羽只是说说,毕竟他们「老夫老妻」好几年了,连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补办什么婚礼啊。

谁知楼清羽却是当真,甚至事事亲为,效率神速,两天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还嘱咐司锦这两天什么都不用做,只在房里准备自己的嫁衣即可。秋儿也让他搬了出来,成婚之前分房住。

只有宝儿年纪小,听说可以参加爹爹与母父的婚礼,兴奋得什么似的。

司锦羞道:「哪有抱着孩子成婚的,像什么话。」

楼清羽刮刮宝儿的小鼻子,笑道:「我们宝儿这么可爱,给你爹爹母父作花童啊。」

秋儿只在一旁傻乐。他是亏欠司锦的,因而对婚礼也极是期待。

大婚那天,甚至楼清扬也来了,还带了贺礼。楼清羽被司锦和秋儿请上高堂,一下子升辈了。楼清扬还笑道:「小弟,你这媳妇娶得好啊,就不知是弟媳妇还是儿媳妇?」

楼清羽笑道:「大哥,来来来!你要是羡慕,让秋儿和司锦也给你敬杯茶。」

「不敢不敢!无功不受禄,我还是免了吧。」

楼清扬听说冷宫失火,楼贵妃遇难的消息时,差点没晕过去。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可不想再失去第二个。还是他爹性子沉稳,不动声色,果然没两天,收到楼清羽送来的密信,才知道是场误会。

如今楼清羽以「肖锐」为名,楼清扬这次来参加婚礼也是偷偷摸摸的,好不容易避开了那些细作,见楼清羽今天这么开心,不由心中暗叹。他这个弟弟,也许一直追求的就是这种平淡的生活,真不知道当初将他从乡下接回京城,是对还是错。

秋儿和司锦规规矩矩地拜了堂,宝儿提着个小篮子跟在后面,摇摇摆摆地给他们撒花,高兴得不得了。宅子里楼清羽原本雇来的下人都参加了婚礼,连那些皇上派来的暗卫也都沾了光,所有人都得了红包。

楼清羽终于了却一桩心事,秋儿和司锦也正式成了夫妻。这场婚礼只是他们宅子里自己办的,却是真正的喜庆。

婚礼之后,这小两口和孩子还是与楼清羽住在一起,越发处得像一家人。一个月后,竟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和一份「大礼」。

「德馨公主!」楼清羽看见那神秘来客,慢慢揭开头上的面纱,正是当朝公主迦罗德馨,不由十分吃惊。

「二嫂,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德馨公主微笑道:「听说二嫂这里前些日子有喜事,皇兄让我给二嫂送份『贺礼』来。」

楼清羽早已注意到公主身旁的侍女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父子连心,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的静儿。果然,德馨公主接过孩子,轻轻交到楼清羽手上,道:「皇兄让我把孩子带给你抚养。」

楼清羽微愣,看着怀中刚刚满月,睡得香甜的双儿,道:「为什么?」

德馨公主苦笑,「皇宫里处处都是陷阱,防不胜防。皇兄本来已安排好了一切,却不想孩子早产,许多事让他措手不及。孩子在蟠龙殿秘密抚养了这些日子,终究要瞒不住的。皇兄左思右想,还是先送出来安全。」

「他……还好吗?」

德馨公主淡淡叹了口气,道:「皇兄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别的吗?」

「皇兄说,这孩子就叫迦罗坤静,小名静儿。」

楼清羽默然无语,叫来司锦,让他先把孩子带下去。领德馨公主来到书房,道:「公主,你既然来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二嫂但说无妨。」只要能让你和皇兄和好,你问什么我都愿意回答。这是德馨公主的心里话。

楼清羽斟酌片刻,将去往凤鸣谷前那一夜,曾在蟠龙殿听到她和迦罗炎夜对话的事说了,问道:「我想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迦罗德馨没想到他问的竟是这个,不由心慌道:「哪里有什么隐情,只是我向皇兄撒娇罢了,随口胡说的。」

楼清羽淡淡一笑,道:「德馨,你现在已过双十年华,却迟迟未嫁,难道当真没有什么理由吗?」他见迦罗德馨神色微变,道:「我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要打探你的隐私。只是那日你们的谈话委实让我好奇,便私下调查了一番。」

迦罗德馨紧张道:「你查到什么?」

楼清羽幽幽一叹,盯着她淡淡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吗?」

迦罗德馨结巴道:「二嫂,你、你都知道了?」

其实当年先皇一干兄弟中毒之事极为隐密。先祖皇帝大怒,除了斩杀了长皇双子外,还将所有知情的御医全部血洗。到得今日,知道此事的除了几位当事人外,应再无他人知晓。只是迦罗德馨到底年轻,禁不住楼清羽使诈,稍一用计,便都说了出来。

楼清羽确是在诈她。他是查过,却没查出什么具体内容,只有一些蛛丝马迹,此时越听越是心惊。

莫怪当年迦罗真明忽然将孕育子嗣的段妃打入冷宫,而北郡王以他没有子嗣一事大作文章。而在苍州时几次要对童儿下手的那些听风楼的人,想必也是奉北郡王之命要除掉炎夜的子嗣。

原来,当初皇天监卜的卦,言迦罗氏此脉必为楼氏所出,由此而来。那炎夜……

楼清羽闭了闭眼。

他相信炎夜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孩子。毕竟身为暗双之事,若不是自己处于主攻之位,让他意外怀上,想必迦罗炎夜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何况当年有第一个孩子时,迦罗炎夜并不想要……

「二嫂……」迦罗德馨见他一直不语,有些忐忑。

楼清羽微微一笑:「如此,也是天意。」

迦罗德馨似是不知如何是好。

楼清羽看出她的心思,道:「你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皇上,只当不知道是了。」

「皇兄为何不亲自告诉你?」

「……许是怕我乱想吧。毕竟是皇家秘辛,多知无意。」

「二嫂,你放心,当年御医诊断过了,此毒只到皇兄和大皇兄这一代而已,再不会延续第三代。童儿不会有事的。而且……而且皇兄的后宫也不会再有所出,你的地位不会有人能够取代。」

楼清羽淡淡一笑,道:「我并不在意这些。德馨,你不要想得太多,你正是青春年华,不要被此事耽误了。你看先帝虽然中毒,还不是一样留下了你们这些子女?不要给自己背负太多的心理负担,人生苦短,尽情享受自己的生活才是首要。」

迦罗德馨迟疑道:「二嫂,你、你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

楼清羽轻轻一笑,道:「那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迦罗德馨低声道:「皇兄生性好强,脾气是硬了些,不过他对你却是一片真心。还望二嫂耐心等待,皇兄必会接你回去的。」

楼清羽淡笑不语。

迦罗德馨走了以后,静儿留了下来。楼清羽虽然看不见童儿,但有这个孩子在身边,心下也是大慰。可是想到迦罗炎夜竟把孩子送到他身边,又不由为他担忧。

楼清羽现在处理江南的产业已完全不避讳,虽然离开了迦罗炎夜,但还是想为他做些事情,至少在商业上帮帮他的忙。他不知道迦罗炎夜什么时候才会完全放下戒心,相信自己,但至少现在他还有耐心等待。

楼清羽没有想到,他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年。这一年中,朝堂上翻云覆雨,行事大变。在崔相之后不久,林贤王因勾结外族而落马,林贤妃被查出纵火冷宫之事,打入了冷宫,不久被赐死,朝堂和后宫都是一片新格局。

不过这些事都离他很遥远了。他从不想参与这些事,听过也如清风过耳,淡淡一笑。只是童儿始终让他惦记。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春风到。

三年一届的选秀活动又快展开了。皇上后宫稀薄,子嗣只有太子一人,便有许多大臣催促着皇上纳妃,但皇上一直不为所动。

很快便是静儿满岁,再过几天又轮到童儿的六岁生日。

楼清羽已经一年没有见过童儿,不知他过得如何,心中惦记。想到迦罗炎夜,知道他想必也是如此想念着静儿,一时心下感慨,不知二人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将来是否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心下暗自决定,如果静儿满岁之际迦罗炎夜还没有决断,那他也无需再等下去了,就此收拾了东西,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这日,他像往常一样易了容,上街溜达溜达,想给秋儿和司锦的第二个孩子买点礼物。一个月前秋儿再次当了爸爸,这次是个男孩。

楼清羽想到这是秋儿的长子,打算给孩子买个护身锁之类的。

他在街上溜溜达达了半晌,买完东西,随意逛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打在腿上。

楼清羽心中一动,四处看了一眼,没有发现异样,以为是自己错觉,又继续前行,但随即又有一物轻轻敲在小腿上。

楼清羽心下一凛,凝神向物体飞来之处看去,并无异常。忽然视线掠过,在一不引人注意的拐角处看见一青衣人,头戴斗笠,隐在墙角。那人见他望来,飞快掀起面纱一角,快步向巷子里走去。

楼清羽浑身一震,眼神一亮,跟着闪进了那个小巷。青衣人在前方拐角处等着他,看他寻了过来,又快步向前走。楼清羽紧紧跟在后面,二人在凌乱狭小的巷子里左转右转,直到甩掉了所有暗卫,那青衣人才闪进一座独门小院。

楼清羽紧追过去,大门露出一缝,并未关严。他迅速掠了进去,关好大门,回身一看,见那青衣人已掀了斗笠,浅笑盈盈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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