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恐怕是不可能的。人无权拒绝上帝的宠爱。”说着他转身走向石室的门,“待会公主进来,加西亚,我请求你理智一
点。为了我们当初共同的理想。”
第18章:
铁门关上的声音好似还在石室里盘旋,高墙上射进来的光柱偏移到下午三点钟的方向。加西亚回味着安德烈最后的那一句
话,由衷感到讽刺,“理想?”他一面嘲讽地哼声,一面慢慢地挪到靠墙的位置,让自己被疼痛反复折磨的身躯得到一点
休憩。
他嘴一咧,露出个桀骜不驯的笑容:我的理想,没有人会理解。
加西亚这样想着,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
因为石室的门打开了。
门上的铰链发出嘎达嘎达的声音,演奏出危险的序曲。
蓝色的丝绸裙子顺着石阶往下淌,鞋跟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帝国的公主袅袅婷婷地站在加西亚面前。
她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
柔嫩的脖子上散发出小玫瑰和矢车菊的香气。
奥拉尔让随从守在门外,铺开裙子,跪坐在加西亚面前,一串叮铃的声音,加西亚看见她把一支非常精致好看的铁线皮鞭
放在一旁,细铁链成束地和硬牛皮扎在一起,拴着一颗颗铁钉。加西亚打了个寒战。
奥拉尔神态自若,双手矜持地放在腿上,左手盖在右手的手背上,宝蓝色的丝绸衬托着她蛋白石一样雪白细腻的手。
非常耀眼。
她故意把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上两枚酒红色的宝石戒指给加西亚看见。
加西亚稍稍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公主的颈项上也带着一大串同样质地的红宝石项链,加西亚淡淡一笑:“很漂亮。”
“谢谢。”奥拉尔优美地低下头。
加西亚明知故问:“是你的订婚礼物?”
“是的。我将有一天成为西班牙的王后。”奥拉尔唇角稍稍一抬,露出一个炫耀而骄傲的笑容。
加西亚淡淡道:“祝你幸福。”
奥拉尔有些可笑地摇了摇头,她用两只雪白的手指抬起加西亚的下颚,柔柔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你真是倔强。亲爱的
。”她顺着加西亚的嘴唇吻到他的脸颊,再亲上他的眼睛。奥拉尔捧着他的脸,极为珍视地细细看,眼神矛盾,好似爱极
又好似恨极。她赞叹道:“多漂亮的一张脸蛋,非要糟蹋上帝给你的财富吗?我可以把你折磨到死的。”
加西亚笑道:“如果那让你感到高兴的话,我很乐意。”
奥拉尔的手稍稍在空中僵了一下。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她笑笑,收回手拢了拢自己精致的卷发。她垂下眼睫:“你不用再和我证明了。我知道你
不爱我,完全不爱。”需要用上非常大的气力,才没有失控的女人,强自镇定地说:“我也不再索求你的爱了。”
她脸上迷人的妆容也掩盖不去瞬间苍白下去的希望,她淡淡地说:“我的要求不高,一切你所需要的权力我都可以给你,
你可以拥有漂亮的情人,无论多少都可以,但是这一生,只有我能成为你的妻子。”
“公主。”加西亚觉得不可思议地,嘲笑她,“王后。你真是疯了。”
奥拉尔强忍着他的侮辱,握紧十指,指甲把蓝色的丝绸几乎刺穿,她不做声。加西亚继续用嘲讽的声音说:“聪明的公主
,你犯起傻来比最蠢的女人还要让人讨厌。你怎么就这样死心眼呢?这世界上你最不该选的男人就是我。我是个彻头彻尾
的失败者,娶了你之后,只会羞辱你,背叛你,让你痛苦。现在你和一个有希望成为国王的王子订婚了,还要想着我做什
么呢?”
话刚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加西亚嘴角裂开。
这一下比他以往挨的哪一下都来的重。加西亚忍不住想,萨珊的手劲居然还不如一个小姑娘,真是……他还来不及叹口气
,奥拉尔刷地从地上站起来,拿起她带进来那根特殊的铁皮钉子扎成的短鞭,狠狠地往他胸口一刷,带着钉子的铁皮刷进
皮肉里,一鞭抽下,胸口一片皮肉合着衣服立即不翼而飞。
加西亚还不至于在女人面前惨叫,他往地上一倒,大幅度地抽搐起来,胸口的血源源地滴在地面,他的手不住颤抖。
奥拉尔又在他后背抽了一鞭,后背一麻,钉子纷纷刺进肉里,奥拉尔再一扯,加西亚听见了清晰的刺啦一声。
一整块皮都扯开了。
加西亚痛不欲生地想念起萨珊的好来。萨珊原来是这样温柔的,萨珊原来是这样舍不得让他伤痛,加西亚现在才晓得。黑
塔下面的日头,比起现在的一鞭子,简直是天堂一样的时光。加西亚拼命忍住了,才没有失态地哭出声来。
奥拉尔再抽一鞭子之后,声音发抖地喊道:“米兰侯!”
门立即哗啦啦地打开,安德烈应声走进来,站在两人面前,见满背鲜血的加西亚,冷淡地哼了一声。
奥拉尔把鞭子往他脚前一扔,说:“让他求饶!”
安德烈应承地拍拍手,异端审判局的苦修者们纷纷从外面走进来。
一个跛脚僧侣,一个疤脸武士,一个佝偻老头。那三个形貌各异的怪人脱去外衣,露出捆在身上的荆棘和各式刑具。他们
身上的皮肉纠结扭曲,已经和荆棘长在了一起,看起来极为痛苦。
奥拉尔神色恍惚地走了出去。
安德烈蹲在加西亚身边说:“你真是要受大罪啦!”说着他示意那三人准备开始,然后低声对加西亚说:“加西亚,待会
无论他们怎么折磨你,你一定不能挣扎,你的右腿肌腱被铁链穿透,要是动一动,腿就没用了。你尽早向公主服软吧!”
说完他拍拍加西亚的肩膀,步履轻快地走出去。
异端审判局的酷刑从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声响,刚开始只是轻微的闷哼,越到后来痛苦的声音越大,到最后只听见一声接一
声森寒的惨叫,绕在整座教堂四周。安德烈在门外蹦蹦跳跳地踩着地砖的格子,只有里面的声音断了,才停下来竖起耳朵
听一会。
直到走道的地砖上没有日光照耀,天黑下去,几个修女走过来点灯。走廊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住手!”
安德烈抬起头一看,重重地叹气:“哎,公主……”
奥拉尔忽然从外面冲进来,推开安德烈,她几近疯魔地拽开囚室的门,大声喊道:“住手!都住手!够了!”
她朝加西亚扑过去,靠近他的时候,奥拉尔一度以为他已经被打死了。
飞溅的血沫和破碎的皮肉在地上布满直径十英尺的一个大圆,地上是粘稠的红色,踩在脚下发出滋滋的声音。加西亚成了
血人一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身上已经看不到完整的皮肤。奥拉尔用双手挽起他垂下去不动的头。
他居然还是活的。
异端审判局的苦修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囚室里,奥拉尔扑在加西亚身上,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眼泪落在加西亚身上,合着加西亚背上洒的盐粒,渗进肉里,激得加西亚抽搐了一下,他听见奥拉尔毫不掩饰的痛哭声,
呵呵笑了两下。他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抓住奥拉尔的肩,慢慢爬起来。加西亚满脸是血,奥拉尔一面哭一面抽出丝巾去擦
他的脸,加西亚反而握住她的手,拿着她的丝巾给她擦擦眼泪:“公主啊,你现在要是不忍心把我打死了,以后,还要伤
心的。”
奥拉尔痛呼一声,捂住脸,不敢再面对他,她失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加西亚,你小时候明明很喜欢我的!”
“你错啦。奥拉尔,我从来没喜欢过你,都是骗你的。”加西亚虽然这样淡淡地说着,却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地抱住她,
身上的血涂满公主的长裙。
“你可以继续骗我……”
“我已经,不想再骗人了。”
奥拉尔轻轻地享受着他的怀抱,安静过去很长时间,直到倔强的神色又替代了她脸上的绝望,她重新拾起骄傲,昂起头,
她说:“我不会嫁给别人的。加西亚,你别妄想了。我不会去做什么西班牙的王后,我这一生,只能成为你的王后,你不
愿意娶我,我就要看着——总有一天你会结婚的,到那时我得知道,除了我,还有谁能做你的新娘。”
公主说完这句话,如同宣告占有一样在加西亚额心落下一吻,她摇曳着血色斑斓的裙子,像只黑天鹅一样扬着脖子走出去
。安德烈和她擦身而过,露出个哭笑不得的神情。
他走近加西亚的身边,望着异端审判局的酷刑留下的一片狰狞,天性残忍的小侯爵也禁不住哆嗦了一阵。
安德烈寥寥地拍了下掌:“真不错。真不错。”他蹲下来看着加西亚,“公主这一关,你可算熬过去了!”
加西亚沉静地垂着头,伏在地上。
安德烈瞧了瞧他的腿,然后从兜里翻出一把钥匙,打开铁链子的锁,他宽慰道:“你太坚强了。一点也没伤到腿,放心吧
。”
加西亚“嗯”了一声,安德烈坐在他身边问道:“你是算准了她舍不得折磨死你吗?”
加西亚扑在地上一声不响,把脸埋在血糊糊的手臂间。安德烈叹息一声说:“你小时候,是真的很喜欢她的。”
加西亚从手臂里发出声:“让我一个人呆一会罢。”
安德烈点点头,站起来,他走到门口,加西亚忽然又叫住他:“安德烈,我要见异端审判局的枢机主教。”
安德烈听罢开心抚掌,“你总算想通了!”他拉开门,走出去,却把门上的锁链丢在地上:“在这之前,有个人一直要见
你,死活拦不住。”
加西亚一愣。
安德烈把门留在那儿,门两旁的灯烛在囚室里投下一晃一晃的影子。
过了片刻,囚室外面的走廊里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脚步声奔到门口,加西亚被血染模糊了的眼睛里居然出现了他自己的影
子。
那孩子站在灯下,呆呆地盯住加西亚,还没走近,就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加西亚看见半个自己哭得一抽一抽地,摇晃过来,心里堵得难受,他头疼地说:“行啦,亨利。你真给我丢人。”
亨利一听哭得更加大声,他噗通扑在加西亚身上,砸得加西亚二度重创,一口血喷出来,他哆哆嗦嗦地说:“臭小子,快
,把我扶起来。”
亨利手忙脚乱地把加西亚抱起来,一面抹着自己脸上的眼泪,加西亚的血涂在他的脸上,也红红的一片很是吓人。加西亚
不由得叹气:“一个一个都要死要活地,有什么好哭的呢?”
亨利还在抽噎,结结巴巴地说:“加……西亚……你不要我了……你太狠心了……”
加西亚无力地笑笑,亨利继续说:“你说过……不会跟我争夺王位……可是……你却想把我害死……让我死在海里……”
说到这里,眼睛一红,又开始哭:“骗子……混蛋……”
加西亚拿着先前那块丝巾,给他擤鼻涕:“是我错啦!可是你看,你现在一点事情也没有,我不是遭报应了吗?别伤心了
。”
“不。”亨利用力摇头,他用还不够强壮的手臂紧紧搂住加西亚的脖子,把他压在墙壁上,依偎在他的怀里,“我不要你
遭报应。我不要王位。我只要你。”
“说什么傻话呢。”
“我不要王位。”亨利完全回到了孩童时候的弱小模样,可怜兮兮地说,“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母亲也要囚禁我。我
什么都不要,哥,我愿意你做英格兰的国王。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哥。哥。”
一声一声地叫着哥,亨利哭得让加西亚心都疼得出血来,他怜惜地用手抚摸亨利的后背:“又叫错了。我可不是你哥。”
亨利把头抵在加西亚的心口,身体还在抽泣的余波中微微发抖,他坚持不改:“哥。我要救你出去,永远不让你受苦。”
加西亚亲亲他的脸颊:“臭小子。”
他摇摇头,“这是我自愿的。我太坏了,该受这些苦。你可永远别再来东方了,这地方太痛苦啦。顺从你的母亲,你总有
一天会成为国王。你比我还聪明,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比你更狡猾了。你会成为整个欧洲最大的霸主。小傻子,你比我
强。”
“不。”亨利孩子气地撒娇:“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加西亚惨然一笑:“我离不开这里啦。有个厉害的女人说得对,我的根落在这里,离开圣地,我的心就死了。”
“那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儿欧洲的影子吗?”
一个清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加西亚终于呆住了。
“英格兰不能拯救你,连你所热爱的法兰西,也不能拯救你了吗?”高挑而挺拔的银发骑士逼问他,走向他。
亨利连忙扭头擦掉脸上的眼泪。骑士站在加西亚身前,微微垂下昳丽的脸庞,银色的长发顺直垂落着,他碧绿的眼里映出
加西亚失神的表情,口气失望而忧伤:
“你的心,到底落在哪里了呢?”
第19章:
好似多少年过去了,加西亚忽然发觉自己竟认不出他。在每一个晴朗的天气,加西亚都忍不住想起的人,如今站在他的面
前,晃晃的灯火下,眼里流露湖水一样的忧郁。
好不真实。
当初笑容比太阳还要耀眼的骑士之花,怎么会也有这样表情?
又是你的错。加西亚。
加西亚嘴唇动了动,终是说不出一句寒暄的话来,他脸上表情扭曲,沮丧地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低下头,缩成一团:“
兰开斯特,你快走吧。”
兰开斯特并不弯腰,始终维持着一种笔挺的姿态,只用眼睛俯视着他,冷淡的目光里,闪闪烁烁。
“我会走。”他淡淡地、语气笃定地说,“只不过,是带你一起走。我不管你有什么矫情的理由,你在哪里出生,你就应
该回到哪里死去。你做错了多少事,就必须亲自补偿。”兰开斯特解开自己的披风,往加西亚身上一扔,盖住他满身血污
,他伸手去拉加西亚的肩膀,加西亚躲过他的手,抱着头抵在墙角。
兰开斯特望着他毫无意义死命抵抗的姿势,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然后俯身抓住加西亚的腰一提,把他拉起来,半拖半拽
地抱着往外走,痛得加西亚嗷嗷乱叫,一阵乱动,血渍脏污全涂在兰开斯特身上,兰开斯特嫌恶地皱了皱眉,刚走出教堂
,就看见安德烈举着火把只身一人站在台阶下,教堂的庭院里,离他稍远处,三个不同的方位,站立着异端审判局的暗影
。
兰开斯特桀骜地挑了挑眉,他甚至不屑于说一句开场白,直接从身后抽出长剑,奇异的冰蓝剑刃竟在火光下呈现出艳丽的
玫瑰红来,孔雀胆一样危险的颜色。
兰开斯特从不知畏惧为何物,他一手捆着加西亚不许他挣扎,另一只手提着剑,剑尖垂地,他对安德烈说:“尽管一起来
,异端审判局从前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安德烈吐吐舌头:“算了算了。我可不想损兵折将。但是兰开斯特,公爵不愿意跟你走,你现在能强迫他,没过几天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