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路 上——牛角弓

作者:牛角弓  录入:12-31

徐悠把烟头弹了出去,一抬眼正好看到庄少东的眼瞳微微一缩。徐悠不由得冷笑了起来,“庄少东,这事儿你早知道吧?”要不然也不可能对自己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什么以后有机会解释,什么亲眼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庄少东抿了抿嘴角,冲着一起过来的人摆了摆手,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地揍过来抬起宋世成就往外走。

徐悠冷眼看着这一幕,语气中嘲意更甚,“他现在还在你们庄家讨生活?”

庄少东避开徐悠的视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是……我母亲那边的人。”

“哦,”徐悠夸张地仰起脸,“那你可真伟大啊,庄少东。为了孝顺自己的母亲,别人的死活对你来说都是个屁。”

庄少东的神色不由得有些难堪。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下属跟他们俩都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听到什么也会假装没听见。但就是这种姿态,让庄少东感觉格外的……憋气。他十分厌恶地瞥了一眼被人抬着往外走的宋世成,语气不善地说道:“随便找个医院扔进去,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

“等一下,”徐悠拦了一下,转头看着庄少东说:“你找个可靠的人,先把我这个妹妹送回学校去。我跟你的事儿一时半会儿恐怕说不完。”

庄少东这才注意到靠边站着的小姑娘,细看她的眉眼跟徐悠还真有几分相似,只是挂着一点儿婴儿肥的脸颊上还带着稚气,远没有徐悠眉眼之间那种几乎锋利的、精致而又冰冷的感觉。霍英也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真正让徐悠暴怒起来的缘由,“他才是庄少东?”

庄少东勉勉强强地笑了笑,“你好,我安排助理先送你回去,有什么要求你直接跟他说。”

霍英看看他,再看看徐悠,神色迟疑地问道:“他是庄少东,那跑咱们家胡说八道的人到底是谁啊?”

徐悠揉了一把脸,竭力摆出和气的表情来安慰她,“先回去,乖。我闹清楚了再告诉你。你回学校了给我打个电话。”

霍英老老实实地点头,把手里的电脑包递过去就跟着庄少东的助理走了。

“咱们也走吧,找个说话的地方好好谈谈。”庄少东知道今天的这个事情,徐悠恐怕没那么容易放过他。然而潜意识里却又隐隐的有了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从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这些事情就是他不得不背负的一个包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时不时地就会窜出来啃噬他的安宁。今天,这一重压力终于可以卸掉了。

对于摊牌的这一幕,庄少东多少也有一点儿心理准备。从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开始,他就没少盘算这件事。但是直接说的话,别说徐悠不会相信,就是顾虑到自己身为人字的身份,他也做不出跟外人揭发亲人的过失这种举动来。庄家是大家族,族中子弟在启蒙之前都会背《三字经》、《弟子规》,为长者讳是最基本的孝道。

因此,想让徐悠知道真相就只能想其他的办法。而这正是最让庄少东最感到头疼的地方。

当年庄李蕴馨的目的是逼走庄仕杰,自然不会大肆宣扬那些涉及隐私的秘事。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目的,如果搞得庄仕杰一怒之下破罐子破摔,与身在英国的老二来合起伙来对付她,那就完全失去了要挟的意义。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办下来,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而这些知道内情的人里面徐悠认识的就更少。庄少东要是随便弄一个人到徐悠跟前去解释误会,搞不好徐悠会更加怀疑他。

于是,庄少东只能寄希望于徐悠自己有所发现。

这是一个十分渺茫的希望,渺茫到几乎没有可能会实现。因为他很快就发现徐悠虽然还在恨着他们一家,但是对于跟庄家有关的事情,他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绝对不会主动去沾惹一丁点儿晦气。

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死局。

庄少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突然的时来运转了。他这边正束手无策,夜夜辗转,那边就有徐悠的亲戚跑来了岛城,而且还是当年目睹过真相,在徐悠眼里十分有说服力的重量级亲属。万事刚刚具备,当年的关键人物宋世成就在一个天时地利都再合适不过的场合里把自己推到了舞台中央……

庄少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觉得有什么发烧之类的症状。然而盘旋在心头略微有些眩晕的的不真实感却随着时间的流逝翻着倍地增长起来。

事态的发展竟然如此的出人意表。

这也太顺利了……

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啊……

28、嫉妒

门一关上,大厅里众人来回走动说话的声音立刻被隔绝在外。

各种噪声虽然是听不到了,但是庄少东依然能感觉到外面的职员们各种好奇的视线。他很少带什么人回办公室,徐悠虽然阴沉着一张脸,但到底是个帅哥,走到哪里都难免引人注意,因此大厅里的职员们也不免好奇地多打量他们几眼。这让庄少东觉得自己的办公室也不是一个很理想的谈话的场所。不过他打算拿给徐悠看的东西被他藏在了办公室里,大热天的,他可不想跑回来拿一趟东西再出去。那样的麻烦,以他此刻忐忑的心情,实在无法去配合。

“你喝什么?”庄少东有些无奈地看着沙发上的这尊大佛。这一路徐悠一直阴沉着脸,早把庄少东那一点点乍惊乍喜的小心思磨没了。尤其到了面对面要摊牌的时候,庄少东拿不准徐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心里反而有点儿紧张起来。

徐悠淡淡瞟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来喝茶聊天的。”

庄少东让助理送了一壶碧螺春进来,然后亲手关了门,老老实实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事情太多,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还是你来问吧。”

徐悠跟着他过来,本来也就是为了揭开心里的疑团,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客气了,“宋世成的事,你早就知道?”

庄少东微微叹了口气,“当初小叔一走,宋世成就被调到了母亲那边,我自然猜到他有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徐悠从来没发现庄少东说话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候,是因为涉及到了家里人的隐私?不过话说回来,他凭什么要把家族中那些关乎长辈的秘事拿出来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这么一个外人?他又凭什么认定了庄少东会老老实实地任凭自己来审问他?

徐悠神差鬼使一般想起了苏成泽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心头微微一麻,下意识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却见庄少东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眉头皱着,眼中流露出犹豫不定的神色。

“到底怎么了?”

庄少东抬起头,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真信我的话?”

徐悠皱了皱眉,“你只管说,信不信不关你的事。”

庄少东苦笑了一下,他就知道徐悠会是这样的反应。他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用钥匙圈上挂着的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带锁的抽屉,在里面翻翻捡捡的找出了几张照片,递给了徐悠。

徐悠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五六张照片,无一不是庄仕杰与宋世成的合影。有两张是在家里照的,庄仕杰坐在沙发上,宋世成从背后搂着他的脖子,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亲亲爱爱的样子。还有几张是在旅游的时候照的,背景是一片连绵的雪山,照片上的两个人几乎搂到一起去了,看上去像是庄仕杰正在手把手地教他滑雪。

徐悠的脑子里嗡嗡直响。他认识庄仕杰的时候,庄仕杰已经快三十了,有过感情上的经历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知道和亲眼看到永远都是两回事儿,尤其这个人还是宋世成……因为出乎意料,所以冲击感便格外强烈。徐悠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照片,心里那些模糊的疑惑终于被一条明确的线索串了起来。

原来如此。

庄少东小心翼翼地看着徐悠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和意外慢慢地变成了一团空茫,心头隐隐作痛。他把茶杯朝徐悠的方向推了推,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徐悠把照片扔回了茶几上,不忍再看似的转开了头,“他们……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在你之前。”庄少东想了想,“庄仕杰是因为你才甩了他的。”

徐悠的嘴角微微挑起,讥讽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你一直都知道?”

庄少东点点头。这一点没什么可隐瞒的,最开始见到徐悠的时候,他就说过他们俩在一起不合适。当然,那个时候无论是徐悠还是庄仕杰,都属于他看不顺眼的存在,一方面觉得庄仕杰滥情,一方面也觉得徐悠跟了这么个人,纯属犯贱,态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当时的态度虽然不好,但是现在回头再看,也未尝不算是忠言逆耳。只是……徐悠能明白自己的用心吗?

庄少东看着徐悠脸上不断变幻的神色,有些懊恼地发觉自己自从再次遇到这个人,胆子就变小了。进一步、退一步,总是不敢轻易做决定。这种面对某个人时完全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庄少东觉得很挫。

“他去我家的时候自称庄少东……”徐悠停顿了一下,觉得宋世成之所以要打着庄少东的旗号跑去生事,大概是觉得庄少东的名字更有说服力吧。毕竟真正的庄少东是庄仕杰的侄子,是一家人,一家人知道的内情总是要比外人多些,因此他在朝着徐悠的家人发泄他对徐悠的嫉妒与忿恨的时候也能够更加的……理直气壮。

“不是我的授意!”庄少东几乎是有些惶恐地替自己辩白,“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徐悠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就算自己是上门来质问的,庄少东用不用表现的好像害怕自己一样?他当年那个无法无天的嚣张样儿……跟现在这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实在是一点儿也不搭调。

徐悠不由得细细看了一眼庄少东。这无疑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岁月的流逝,让他眼里曾经的桀骜披上了一件圆熟沉稳的外衣,眉眼的轮廓依然锋锐如昔,发脾气的时候也依然会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只是他的那双眼睛却不知从何时起,盛满了温和的神气,仿佛在面对着自己的时候,这个人怀揣着无限的耐心。

徐悠心头微微一动,眼神却不自觉地淬利了起来,“我是想问,他去我家的时候自称庄少东,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

庄少东的神色有些难堪,“我可以替你问问宋世成。”

那就是说他也不知道了。徐悠不由得冷笑了一下,“你既然对庄家家主的位子并不在意,又为什么要去配合你母亲的计划?这也是我最闹不明白的地方。”

庄少东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一个更加不好回答,“不管怎么说,她总是我母亲。也许你不知道,我父亲自我出世后,就很少再回庄家。我母亲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依仗,她想要庄家,我就帮她拿到好了,至于守不守得住,就看她的本事了。”

徐悠心说你倒孝顺。

庄少东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否则怎么办?跟她脱离母子关系?还是任凭她上下折腾,自己躲在一边看热闹?”

徐悠没有说话。

庄少东叹了口气,“这些事我也烦,但是身在其中,感觉更要复杂一些。”

这跟我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这句话在徐悠嗓子眼里滚了一圈,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说出来。徐悠转开头,冷冷说道:“你不是应该继续帮着她守住家主的位子么?”

庄少东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苍凉的神色,“就算是自己的母亲,谁又乐意一辈子让人当枪使?”

庄少东的这句话让徐悠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年轻的时候只是个普通的职员,性格温和,偶尔会有点儿唠叨,吃饭的时候总会把最好的一块肉夹给自己的儿子。在徐悠看来,母亲的角色就应该是这样,像庄家那般诡异的情形,徐悠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庄少东的脸上也流露出疲乏的神色,“你还有什么要问?”

徐悠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不明白,既然庄仕杰的性向早就不是秘密,为什么在我之前你们母子没有动手脚?”

庄少东望着他,神色莫名地复杂了起来,“庄家家主的位子一直是要传给嫡子的,我小叔是家中幺子,按理没有资格做家主。而且他是我后来这个姥姥生得儿子,跟我父亲并非同父同母的兄弟。我爷爷曾把家主的位子许诺给我这个庄家的嫡孙,我母亲没想到我爷爷会变卦,一点儿预兆没有就把打理庄家的权力移交给了我小叔。我母亲跟小叔谈判,但是小叔拒绝了她的要求,所以……”

“所以,宋世成出于嫉妒,或者被抛弃的愤怒什么的……被你母亲招入麾下,然后假公济私地开始了报复大业。”徐悠冷笑,真心觉得宋世成这一番举动……真他娘的狗血。

庄少东默然。

说来说去,自己只是人家争权夺利的游戏当中的炮灰。徐悠想,真挫。

真他娘的挫。

有本事的折腾人,没本事的被人折腾。这是徐悠一早就知道的真理,但是在知道真相的这一刻,他仍然有种想要去炸掉庄家的冲动。

从庄少东的办公室出来,徐悠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溜达。

他原以为自己至少也要伤感一番,没想到在岛城的大街上晃悠半天了,心里的感觉也还是麻木,就好像所有的感官都集体罢工了似的,没有真相揭开的轻松,也没有回忆当年的惆怅,更没有遭人算计的愤怒。或者,他早知当年是遭了算计,至于到底是谁下手来算计,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还是那句话,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他还能杀了宋世成和庄李蕴馨,然后跑去澳洲找庄仕杰吗?当年他就知道庄仕杰其实是个双,能娶妻生子,奉养长辈,也算是过上了理想中的安逸生活。他又怎么能拿着所谓的感情去破坏他的生活?那他成了什么人了?

何况,在徐悠的内心深处,始终觉得就算再次相聚,也不再是当年的徐悠与庄仕杰,不再是那时相爱的两个人了。时间、地点、人物种种因素都已经发生了改变,他又怎么能够奢求这种种变了味的调料再复原出当初的一番美好?

人人都说相见不如怀念。

徐悠轻轻拍打着方向盘,满心沧桑地安慰自己:还是……相见不如怀念吧。

29、诚意

黄海涛带着几个服务员在酒吧的后门一箱一箱地验过了厂家刚送来的酒水,一头汗地绕回前面一看,徐悠依然懒洋洋趴在吧台上,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黄海涛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说,你也难得摊上一天休假,从早到晚泡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儿?”

徐悠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泡吧,可不就是要泡么。”

“还泡?”黄海涛白了他一眼,“就算是个圆白菜也该腌透了。”

徐悠没有出声。

黄海涛没忍住,又叹了口气。刚听徐悠说起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庄少东也算是岛城数得着的人物,背后还有庄家撑腰。他不是一个心怀恶意的对手,对徐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困扰多年的谜团终于揭开,说不定徐悠还能借着这个契机寻求家人的原谅……怎么看都是一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儿,可是不知为什么,徐悠反而消沉了起来。

黄海涛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为什么啊?”黄海涛替徐悠换了一杯可乐,一脸愁容地问他,“你告诉哥哥一声,你一直愁眉苦脸的,到底是在作啥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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