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决地做出了拒绝姿态的男人单手插兜地率先走出了这家西餐厅,被女人逼问得急了,才很漠然地回答,“……我怎么知
道?”
——我现在就已经这么地爱他了,怎么会知道没有他会不会爱上别人。
这段对话在5月月底的那个染血的夜晚后,成了邵钧哲最大的心结和梦魇。
他无数次地回想起这段原本已经被丢到记忆角落里的对话,每一次想起来时都觉得从心脏的地方被人狠狠地扎了一个洞,
然后再被浇灌入滚烫的铁汁。
……疼得直哆嗦那种战栗。
他想,……慕彦,我有罪。
三九章:仍然在这里
12年7月的夏夜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如果用一种狗血且恶俗的办法来概括的话,可以简练地叙述为:两个男人和一
个男人,或者是莲花VS宾利。
但是,直到后来才能发现……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在这个晚上初露端倪了。
杜卓阳的杀鸡儆猴做得很果断,可是仍然被认定为落后了。
早在一个世纪之前的时候,杜家不仅是从事毒品交易,而且在整个东亚的毒品链条上占据着至关重要的一环。但是在其后
的政权更迭中,出于各种原因的考虑,杜家不但完全放弃了这块生意以表主动示好,而且还凭借着自己的影响力,下手约
束着整个地下社会在这方面的交易。
这次流血事件的发生,实际上并非出于什么意外,而是必须要对上峰做出的一个交代……或者说,上峰也需要一个事件作
为由头和讯号来借题发挥,进而把杜家的势力……
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吗?”杜卓阳用力地推开车门,外头的瓢泼大雨下得天地间都失去了颜色,只显出一片单调的白茫茫。
头顶上的伞早已适时地撑开,雨水在伞面上传来单调的击打声……杜卓阳大踏步地向前走着,簇拥过来到他身前身后的不
乏有着杜家的老人或者现在的骨干,而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有着一种带着忧虑的惶惶之色。
“赶尽杀绝,”男人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听起来却不容忽视,“……搞笑的吧,嗯?”
.
这场暴雨来临的时候,正是《暗流》开拍的第五日。
夏天的阵雨,来得快、势头大、去得也快……因为将要拍的是一场室内戏,所以天气对正在进行中的拍摄工作反倒影响不
大。
“等雨停了再拍吧!”辛导看了看窗外仿佛在一瞬间变成的倾盆大雨,“不然的话不好收音。”
剧组的人都应了一声,然后纷纷丢下手中的器材、道具什么的,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聊天放松。
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东娱会所一楼那个宽敞明亮的大厅,几排摄影机早已埋位就绪,布景师和道具师正趁着现在闲暇的时
候对拍摄区进行再一次的检查——等雨停了之后要拍摄的就是一场枪击戏。能够在这座远近闻名的建筑物中拍戏,这还是
破天荒的头一次。
邵逸辰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黑色衬衫和银灰色领带的搭配让他看上去有一种冷冽的气质。
服装师走了过来用一条鲜红色的手帕换下了他外套上口袋中的那条纯白色的,比照了一下又重新换了回去,“阿辰,你觉
得哪一个比较好?”
“白色的……吧。”邵逸辰这么说着,却不自觉地回想起了杜卓阳在三天前所穿的服饰来,男人慵懒的神色和手中的雪茄
混杂一起,在狭小的车厢里有一种氤氲过来的压迫感……然后,又想到了邵钧哲。
那天,他狠狠地甩了邵钧哲一个耳光。
夜幕是那么的黑,刚刚挣脱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邵逸辰慢慢地收回扇了男人一巴掌的手,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邵钧哲从另一侧车门走了下去,急急地想要拉住男人,却被他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邵逸辰说,“我能理解你的做法和选择,但是我无法接受……在你的爱情里,只有你自己,并没有我。所以,我……早就
退出了。”
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转身离开了身后的那辆黑色莲花。
有夜晚载客的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然后车门被拉开,一身铁灰色风衣的男人坐了进去……
车子,绝尘而去。
仰靠在并不舒适的车后座上,邵逸辰想,其实事情完全不用发展到这一步的……爱情不是象牙塔,也不是琉璃宫,很容易
就会被掺杂进去一些东西,变得不那么光鲜照人。
他想,在一年前,如果曾经的爱人坦诚相告,即便他们会和平分手,即便仍然会被买凶枪击……
是不是,是不是就会变得比现在更容易自欺欺人一点?
开车的司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一边摁下计价器一边殷勤地招揽着客人,“您要去什么地儿?”
邵逸辰愣在那里想了半天后,还是报出了自己经纪人的家庭住址。
等到了地方,司机熟练地撕下发票,然后轻快地报着价钱,“一共五十七,发票您要吗?”
“我……”邵逸辰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他身上除了带了卡之外,并没有带现金。
所以等白唯匆匆赶到的时候,正见了一脸兴奋和喜悦的司机拿着一张签名杂志连连道谢,说什么都不愿意收那专程送来的
几十块钱的车费。
交际手段惊人的白大经纪人三言两语就说动对方接下了车费,然后领着人往自己家走。
“那个,白唯……”邵逸辰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白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一开口就是堵死人不偿命的话语,“太胡来了!这么晚了搭乘计程车过来,是嫌自己这
两天在八卦娱乐杂志上的曝光率降低了吗?”
邵逸辰笑了笑,心想总不能说我是因为和自己那个“便宜哥哥”吵了一架,一时气闷下了车子,没地方去才来投靠你的吧
?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天上午会举行开机仪式吧?”白唯按下了自己所在的楼层,“二少现在是怎么了?迟来的叛逆期
中离家出走的青年?”
“呃……”邵逸辰继续沉默。
“那么,”金牌经纪人下了断语,“也许你是专程来麻烦我的。因为,我必须在明天你起床之前搞定你的全部着装,能被
媒体拍照的、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正式的着装。”
邵逸辰默默地背转过身对着电梯门小声说,“对不起我认错人走错地方了……等下就离开。”
.
走神了这么一大会儿,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夏日特有的灿烂阳光撕破了云层后酣畅淋漓地照射下来,连大厅里都一片亮
堂堂的,煞是好看。
“好天气!”辛洪源掐灭了手中的烟,招呼着大家动身起来,“来来来,都来做准备了……东娱这场子虽然我们是按着亲
友价租下来拍戏的,但是亲友价也不便宜的。等下开拍了,谁给我NG了就扣谁的片酬来支付租金!”
这场戏的主角是邵逸辰饰演的廉贞,刚从国外回来。他的伯父在一个月前遭人暗杀,空下来的魁首位子几乎在前任主人猝
死的瞬间,就在地下世界中引起了腥风血雨般的明争暗夺。
而根据这位黑道魁首的意愿,他的下任接班人应该是从小跟着他长大,近两年才出国的侄子廉贞。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位
下任的黑皇帝应该在结束了三年的国外游历后,重新回到国内帮助自己的伯父打理帮派联盟,进而一步步地顺利拿下原本
属于他的“王座”。
但是,死亡成了最大的变数。
哪怕是并没有来得及接手该有的势力,廉贞要回国的消息还是第一时间惊起了几大势力的密切关注。第一个做出反应和表
态的是清帮,现任的帮主热情地邀请表哥一同商谈老帮主遇刺的解决。
在上一场戏的拍摄末尾,饰演廉昊的郑之成高跷着二郎腿坐在圆形的会议桌后笑眯眯地说,“清帮是我老子的,当然也是
我的……老头子已经把魁首给了他做,区区一个清帮帮主的位置,我表哥一定看不上眼的。当然,老头子好像也说了清帮
也是他的。但是,”男人狭长的眼睛笑得不怀好意,“总还要他有命来做吧?”
“各部门注意,摄影机埋位,现场收音准备……CUT!”随着辛导的一声令下,整个拍摄现场都安静了下来。
“砰”的一声,东娱的大门被人用力踹开,在大门大开的同时,大厅内部向着大门的方向就喷射出了十数道火舌,枪声和
子弹射出的声音还有弹壳反弹到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混在一起,喧嚣一时。
等到淡淡的白色硝烟从门口处消散之后,非但没有看到人体被打成筛子或者血溅五步的场景,那里连人影都没有一个。
“上午好。”随着一声轻松的招呼声,从大门的最上面传来了一阵密集得像是下豆子一样的枪声,节奏的、稳定的、持续
的、单一的,但是却不单薄,而且见效迅速地打破了之前的狙击态势。
男人从大门外的横梁上跳了下来,黑色的风衣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利索地散落在光洁如镜的石质地
板上,黑色和白色的交映鲜明而又深刻。
邵逸辰慢慢地站起身来,腾出一只手推了推鼻梁上的茶晶墨镜,皮质的短靴在地板上倒映出修长的腿部曲线,“火力压制
做得很不到位,有效打击都落到了哪里?”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大踏步地向着里面走,手中拿着的M16 A4自动步枪像是经过了精密测算一样,向各个方位凶狠地吐
出一连串的弹头,接连不断的收割着伏击者的生命。
这样大步前行、凶猛射击的气势具有极大的震慑性,连他更换弹夹的动作都行云流水一样不容打断。
十二部摄影机按照总摄影师的要求埋好了各自的位置,恪职尽责地记录下每一帧胶片和每一格镜头上留下的影像;同时还
专门有两部移动机位负责推拉镜头的摄制工作……这些镜头,如果在后期剪辑处理得恰当的话,完全可以营造出视觉上的
震撼效果。
“CUT!”辛导满意地喊了停,凑过去一台摄影机那里让摄影师调出来拍好的片子看。这部摄影机始终追着邵逸辰的脸做
特写,一放出来就被辛洪源连叫了好几声的“好”。
“阿辰演技愈发纯熟了,老胡你过来看看。”辛导招呼着自己的老搭档过来,“看眼神!看……当时在《极速》里煞到我
们的那个眼神,跟这个是不是没得比?非常的好……”
小屏幕上的邵逸辰一边走着,一边保持着连续的射击,更换弹夹的手腕幅度很小,动作干脆,没有一点多余的、被浪费掉
的花哨之处,随着每一发子弹的射出都会有人应声而到、血流四溅……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他的眼神。
一边走一边开枪的邵逸辰满脸平静,仿佛是在进行一次饭后的闲暇散步;然而眼睛里却全是一片漠然,非要用一句话来形
容的话,那就是对生命的无视——能够让旁观者感到森然冷意的无视。
半撑住膝盖微微喘着气的邵逸辰直起身来,把单手拿着的M16随意地扔到一边去。他在拍这场戏之前就曾经霸占了白唯家
客厅的大落地镜练习了又练习,反复地揣摩着廉贞该有的表情和眼神。而刚刚在实景拍摄的时候,一边扣动着扳机一边大
步行走的时候,眼前竟仿佛出现了杜卓阳的样子。
——在他和男人相处的两天里,男人不曾出手过一次,最暴力的行为便是在别人掌心中碾灭了一支点燃不久的香烟。但是
,那种居于上位而漠视一切的态度却始终像是一座大山一样,沉沉地压在所有见过他的人心上。
只有见过他的人,才明白为什么“太子”这个充满了封建意味和毫无新意的陈词滥语会被人恭恭敬敬地称呼他。
一时兴起的辛导已经抓来了剪接师商讨后期剪辑时应该如何下刀,而另一名饰演戚杀的主演贺虞则笑着走过来连连地拍着
邵逸辰的肩膀说,“阿辰你果然很棒……这个场景我当时也想过要我来拍应该怎么做。如果我来演廉贞的话,估计就会选
择‘用眼神杀死你’那种凌厉的眼神了。但是你这么面无表情地来,反而会更能显示出这个人物很有个性!”
“……不止是有个性吧?”邵逸辰笑了笑,“不过虞哥你可不能这么夸我,这都多亏了辛导的指点。”
“了不得,”贺虞竖起了大拇指,“辛导真是华语电影人里最会玩儿暴力美学的。”
拜雨后晴朗的天气和邵逸辰一开机就有如此出色的表现所致,剩下的拍摄任务完成得十分顺利。在拍戏的时候很容易会出
现这种情况:一个演员的激扬起来的情绪或者完美的表现感染和影响到同伴们的高水准发挥,一个演员的失常表现或者反
复NG也会带得整个剧组烦躁不堪、频频出错。
从现在的情况来说,无疑是前者。
随着邵逸辰在象征着清帮老大的位子上慢慢坐下,周围一干手下敬畏地低下了头,镜头转向了半张着嘴目光呆滞着平躺在
地毯上的廉昊和他身后慢慢渗出的血迹上,然后晃动着结束在一片黑暗中。
持续了一下午的顺利拍摄让辛导和胡监制大为满意,旁边还有剧组人员打趣道,“辛导,这可是您第一次没骂人吧?”
到底是心情很好,辛洪源乐呵呵地笑了一下,就脱离实际、扭曲事实地回答说,“我从来不在片场骂人!”
精神长时间地集中在表演上,一旦停了下来就会有一种类似于脱了劲的松懈感。邵逸辰换下戏服,卸下妆面,对着镜子里
的自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拍戏的感觉,果然是自己最喜欢的……全身心地投入到一种他者生活的演绎和重现,然后再回过头来看自己的生活,
就能发现很多原本一些不需要去在意和纠结的地方。
晚上还有几场夜景的戏,但是因为没有他的戏份,所以邵逸辰可以安心地回家休息一下。
……也许,是回经纪人家里?
邵逸辰一边把拉着自己因为用了喷发定型液而显得发丝僵硬的头发,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算着自己出道以来的片酬、广告费
、出场费等等一系列的金钱数额。由于没有太大花销的地方,这么算来的话,不知道够不够在四环以内买一栋小房子住?
……唔,还是问问经纪人好了。总是住在他家也有些不大方便,而且酒店什么的又不大方便。
正这么想着,一抬头,就看到独立化妆间的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个男人。
邵钧哲走了过来,伸手去接他手里拿着的诸如剧本还有背景资料这些东西,却被他本能地向后一退止住了动作。
“回家吧?”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柔和,“都搬出去住五天了,该消气了不是吗?”
邵逸辰沉默不语。
在他和邵钧哲刚刚同居在一起的时候,由于男人暴躁的脾气和他自己当时无所谓的清高傲气,三天一小吵一周一大吵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