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直美姐说明扫描的方法, 开始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这么单纯的作业, 我竟然一周要话三天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而且分量还多得可以让我做上不只一整天……!
“二条君?”
“是……”我无力地应声。
“先点选这个ICON, 然后在这个画面里这里……”
直美姐开始了连猴子也学得会的电脑教学。
虽然距离那场与外婆大人的对决大会只经过了半天, 但我的肩膀却已经僵硬疼痛得不得了。
因为一直以同样的姿势重复进行同样的作业, 让肌肉整个僵直了。
“呜……骨头吱吱叫……”
光是做个左右摇头的简单伸展操, 也会传出“咯吱咯吱”的奇怪声音。
下班之后我和父亲、直美姐相约在地下停车场见面, 先坐我的车子回家, 再三个人一起去常光顾的店吃饭。
“肌肉僵硬, 眼睛也好干好涩喔!”
整个下午一直凝视着萤幕, 让我的眼睛变得又干又涩, 还充满了不少血丝。
就算是用对眼睛较好的液晶萤幕, 看太久也还是会累的。
我老实报告第一天打工的感想, 没想到直美姐居然冷漠的说:“那点分量任谁都做得来, 而且我们办公室没人抽烟, 空气很好, 已经算是对眼睛很好的了。”
“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
咦? 直美姐心情不好吗?
觉得她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瞪我。
平常的话, 直美姐应该是更明朗活泼才对……
“聪志, 你是不是对北川组长说了什么失礼的话?”
直美姐突然逼问过来。
“呜……”
我、我是说了失礼的话啦……
“还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事?”
直美姐更进一步继续逼问我。
“呜呜……”
没错, 是做了失礼的事。
我已经没办法正视直美姐的眼睛了。
父亲胆战心惊地看着我们两个的对话。
“你老实给我回答。”
以父亲那边的亲戚而言, 个性黑白分明的直美姐,确不管什么事都会毫不客气地问清楚。 她平常是个爽朗好相处的人, 而且不会记恨, 年龄又相近,
我跟她比真正的姐妹还要亲。
“没错。”
我放弃挣扎, 老实回答。
“果然。”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不管怎么想, 我都想不出曝光的理由。
难道那个组长会像个女人似地对大家说“喂喂, 我告诉你们唷~~这次新来的打工实在太臭屁了, 大家从明天开始, 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吗?
怎么可能?
不管再怎么想, 都想象不出那种诡异的画面。
“看组长的态度就知道啦! 他离开办公室时的表情, 跟回来时的表情有点不太一样。”
“直美真厉害!”
一旁的父亲佩服地说, 看了真令人火大。
“一点都不厉害。 我们部门里所有人, 全都注意到组长对聪志感到不快这件事了。”
直美姐断言到。
“是这、这样吗?”
“骗人……”
我们父子俩实在难以相信这种事。
“才不是骗人的。 所以我才会变成负责知道聪志的人啊!”
“咦?”
这话怎么说?
“所以, 组长不是问说谁要来教你吗?”
“嗯。”
把我介绍给办公室里的人时, 北川组长的确是说了这种话。
“那个时候, 因为大家都发现组长不喜欢聪志, 所以所有的人都别开视线了。 结果只有我一个人跟组长的眼睛对上了。”
竟然是这样……
“可、可是……”
部门里的人, 全都厉害到用眼神就能够交谈?
“以部门内的资历顺序来看, 教你的不应该是我, 而该是副组长饭田小姐, 或是新人田代小姐才对。 可是排中间的我却被去指导新人, 是因为大家都别开视线,
无言地表现出拒绝的意思。”
感觉好诡异……
“聪志……难道我们是父子的事, 第一天就曝光了吗?”
父亲担心地问起这种事。
没错, 早就曝光了。
北川那时早就看到我们两个一起在会客室的样子, 这点父亲也知道。 而且他还是那个超级顺风耳, 搞不好连我和父亲的对话都给听见了……
如果我告诉父亲我被北川部长问“你是董事长的……吗”, 父亲可能当场会胃痉挛, 所以我还是闭嘴好了。
为了胆小如鼠的父亲着想, 也为了今晚的帐单着落。
“不晓得耶……”
我决定装傻到底。
反倒是直美姐斩钉截铁地说了:“聪志和伯父是父子的事, 应该还没有曝光。”
可是, 真的是这样吗?
那样的话, 北川问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是、是这样吗?”
父亲露骨地松了一口气。
“没错。 因为要是聪志是伯父儿子的事曝光, 那么聪志就是北川组长最尊敬的‘须藤会长的宝贝孙子’了。”
“那倒也是。”
唔~直美姐实在太心直口快了。
你刚才那句话可是不经意地刺伤了父亲渺小的自尊心了呢!
“话说回来, 你到底对组长说了什么?”
“这……”
冷静一想, 可能我也有点不对, 实在是教人难以启齿哪……
“快说!”
“呃……我说……我讨厌他……”
我低声呢喃。
“我真服了你了。 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竟然对初次见面的上司说那种没大脑的话!”
“聪志……你真的说了那种话……?”
直美姐完全哑口无言, 父亲则是惊慌失措。
“对……”
这种场面真教人难堪……
“就是因为这样, 老夫人才会计划要你体验公司生活的。”
“咦……?”
计划……? 我可没拜托这种事。
“你虽然嫌一个小时一千圆很少, 可是现在时薪一千圆, 更有作意愿的人可多的是。”
“哦……”
是这样的吗?
“而且一周只要来三天, 绝对不会有人罗嗦抱怨什么。”
“呜呜……”
直美姐明知道我的体质, 也知道我将来希望做什么, 还说这种话来刺伤我……
“你至少给我也好好正视现实一次吧! 我不讨厌你, 可是我也觉得你真的是个娇生惯养、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叶。”
“可、可是……”
直美姐说得太过分了!
那家伙也对我说了很过分的话啊!
他说最讨厌我, 还说要虐待我、把我当成发泄压力的工具什么的……
“你听好, 你虽然跟老夫人说不愿意进入我们公司, 要去其他公司就职,可是照你现在的德性, 就算找到别的工作也是绝对撑不下去的。 就算想当学者,
多知道一点常识也不会有损失吧!”
“可是……”
“长辈在说话, 你给我闭嘴!”
“是。”
我败给直美姐的强大魄力, 只能乖乖闭嘴。
“从明天开始, 我不会积极地去帮你的。 但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就尽管来问我。 你已经被大家所尊敬的北川组长盯上, 所以其他人是绝对不会对你伸出援手的。”
“是。”
这番沉重的话, 让我只能沉重地点头。
我好像成为女人们的敌人了。
“我非常喜欢现在的部门, 所以不会为了只打工一年的你把自己搞得待不下去。”
“我知道了。”
直美姐的做法没有错。
我只在那里打工一年,而且一个星期还只去三天。
就算去整天, 也只有一百四十四天。 扣掉今天, 还剩一百……
哈哈哈……我开始自暴自弃地苦笑着。
“可是, 我不是讨厌聪志, 你要记住这一点喔!”
直美姐温柔地对着垂头丧气的我说道。
觉得有点——真的只有一点点——打起精神了……
“嗯。”
“直美, 聪志就拜托你了。 他是独生子, 难免有点娇生惯养了一点……”
父亲双手放在桌上, 深深低头这么说。
“我觉得根本不是只是有些而已耶!会配合儿子的体质去盖大楼的, 全日本大概只有须藤家会怎么做了吧?”
直美姐说着, 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你们两个都觉得我有这么不知世事吗?”
我不甘心极了, 不高兴地这么问道。
“聪志宝贝, 爹地非常非常疼你, 可是要我回答这个问题, 实在是有点……”
父亲把视线从我身上偷偷移开。
“聪志, 不可以让伯父伤脑筋喔! 因为伯父不想承认你是个不知世事、嚣张又爱撒娇的大少爷这种任谁一看就知道的事。”
直美姐用大姐姐的口吻, 毫不在乎地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谢谢你喔……”
“好啦好啦, 你们两个别再说了, 快点吃吧! 明天还得继续加油呢!”
听父亲这么说, 我再次动起停下的筷子。
可是我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直美姐要这么护着那个北川组长。
如果其他所有第二设计部门职员, 也都如此拥护北川组长的话, 那就真的太令人讨厌了……
从打工开始之后, 至今已经过了两个月, 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当然, 不可能每天都过得快快乐乐的。
由于不停地重复做着永无止境的单调作业, 肩膀肌肉变得非常僵硬, 每天晚上都还得靠贴布疗伤。 我还那么年轻说……
而且我原本就是过敏性体质, 皮肤又很脆弱, 连续两天在同一个部位贴贴布的话,那个地方就会开始变红潰烂……
遍体鳞伤……
连我都觉得自己真是太能忍了。 真不愧是古人所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 饿其体肤, 空乏其身, 行弗乱其所为……
然而, 打工还有十多个月……
总觉得我的未来一片黑暗。
接下来的夏季, 阳光会越来越强烈, 我的体力也会愈来愈衰退的说……
可不可以休个夏季长假……?应该是不行吧……
“唉……”
我烦恼着这些事, 慢慢走进二十楼的第二设计部门办公室。
“大家午安。”
明知道不会有人回话, 我还是照着直美姐的忠告出声打招呼。
从直美姐不经意透露出来的消息来判断, 我现在完全可以体会到这个部门完全就像是北川组长的后宫。
而且最恐怖的是, 北川组长对这些女职员们的感情完全不以为意。
然而, 为什么这个部门内部不会发生斗争呢……?
理由很简单。 因为组长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
对于表现优秀的职员, 给予正当的评价。 而表现不佳的职员, 则是不带私人感情地直接指出需要改进的地方。
对部下来说, 他是个好上司。
而这个部门也正如直美姐所说, 对女性而言, 也是个非常棒的工作环境。
但是, 只有一个人例外。
用不着说, 那个人就是我。
日复一日, 我担心着扫描器的盖子会不会被我掀坏, 不安地又开又合, 永无止境地进行扫描工作。
几乎所有人都把我当成机械的一部分, 无视于我的存在。
直美姐的忠告非常正确。
就算发生机械故障, 我也必须自己打电话给厂商请人来修, 向直美姐以外的人问问题, 大家也只会回答“我不太清楚”。
但要我做杂务的事情却非常彻底, 影印文件、跑腿到其他部门、废气纸张回收……。 这些琐碎的小事写在便条纸上, 满满地堆在我的桌上。
每件事情都经过精心策划, 几乎没有时间休息, 让我觉得脱力极了。
但是最教人生气的, 还是北川组长。
那个阴险的组长, 不晓得是不是为了让我体认到自己的立场, 明明就在同一个办公室, 找我有事的时候, 却都故意用内线电话叫我。
“打工的, 有杂事。”
用这种冷淡无比的口吻……
他八成是为了要蓄意地表现出他对我的不屑, 所以总是叫我为“打工的”。
而且同一个办公室内, 说话明明只要稍微大声一点就可以交代事情, 他却一定都打内线电话过来。
像昨天, 他还特意叫我去捡他不小心丢出垃圾桶的垃圾。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不但目击到他丢歪了, 还偷偷笑出来的缘故吧!
明明还那么年轻, 耳朵却尖得跟什么似的。
偶尔, 我会有一股冲动想要用双手用力挟住他的脸颊, 使全力把他转向我这里。
然后这么告诉他:“用不着这么呕心沥血地表现出你讨厌我的态度, 我已经非常清楚了, 够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啦!
要真的这么做, 我一定会被这个部门的所有女职员围殴……
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着想, 还是作作白日梦就算了。
把杂事一件件解决之后, 终于能够开始进行原来的扫描工作。
已经扫描完毕的部分当中, 有盖红章的是正本, 要还到书库去。
至于影本, 积累到一定的分量之后, 则必须拿到碎纸间去, 丢进碎纸机处理。
今天累积了一箱影本,我去借了一台推车, 把纸箱运到碎纸间去。
这是一次能够处理五十张废纸的大型机械, 碎纸机毫不间断的转动着。
“二条君?”
此时,直美姐抱着追加的文件过来了。
看到她手中文件的分量, 我忍不住心头一阵厌倦, 但还是努力露出笑容。
“啊, 高田小姐。”
为了慎重起见, 我在公司内一定都称她为高田小姐。
我在第二设计部门的称呼是“打工的”, 但是只有直美姐一个人会叫我“二条君”。
话虽如此, 会出声叫我的人, 除了直美姐以外, 就只有那个组长而已了。
“你一个人?”
“嗯。”
“那我来帮你忙吧!”
直美姐从纸箱里拿出适量的废纸递给我。
即使是这种简单的作业, 量多的时候还是非常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