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还是不刺,两个选项在他脑子中不停地旋转。
旋转啊旋转,苏北觉得头晕眼花,心跳如雷。
“为什么?”他低声说。
变态突然站了起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他走到苏北身边,握住他的手,举起来。
“苏北,小北,你想想,你只要完成这个任务,以后就能过平静的生活,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摆脱掉这些麻烦事吗?”变态俯下身,在苏北耳边低语。
他的声音像丝绒一样滑过苏北的耳膜。
苏北茫然地看着前方,是啊,他一直都想摆脱这一切。
只要杀了沈老爷子就行了。
他是被逼的,这不是他的错。
就连沈老爷子自己都说不怪他,甚至求着他杀了自己。
那么,他到底还在挣扎些什么?到底还有什么是放不开的?
苏北不明白,他心里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被变态牵引着走到了沈老爷子面前。
沈老爷子用发红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变态,而变态则满脸笑容与他对视。
变态从后环抱住苏北,用右手钳住苏北的手腕。
然后,高高举起……
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了苏北的脸上、身上。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满身鲜血,胸口上插着匕首只露出匕首把柄的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嘴里吐出了一些血沫,然后却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的嘴唇张和,似乎说了什么。
苏北知道,他说的那两个字是——“谢谢……”
“啊……”苏北抖着手,抱着自己的头大叫起来。
他想挣开变态的禁锢,却被变态牢牢地压在了臂弯间。
发狂的苏北,与变态扭打了起来。
完全忘记了学过的跆拳道的招式,格斗的要领,只是凭着本能的抓、咬、踢、挠。
苏北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双眼通红,完全失去了理智。
而失血过多刚刚缓过来的变态,明明已经力有未逮却死活不肯松手。
结果就是被苏北打的遍体鳞伤。
最后还是他的手下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把苏北打晕了过去。
萧静之看着晕倒在他胸口的苏北。他手臂一紧,把他往下滑的身体搂住。
“Boss,这个怎么办?”阿东指着那个三合会老大说。
“你们解决。”萧静之摸了摸苏北的头发。
而此时,三合会的老大已经吓瘫在了地上,一股尿臊味从他身下传来。
阿东捏着鼻子,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过头大喊了一句,“阿全,你过来,Boss说这事交给你善后了。”
一个精瘦的高个男人,一脸不爽地走过来。
“Boss明明叫的是你,每次都这样,遇到不想做的是就叫我,下回叫我要收钱了。”
苏北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医院。
他一脸空白地看着自己的手。
一直看,盯着看,好像要从手上看出朵花儿一样,专注、专心。
医生和护士的来来去去,他完全没注意到,就连萧静之的手下到他病房里,他也一无所觉,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
那种染满了温热的、黏稠的鲜血的感觉,无论如何也去不掉。
他的身体没病,但是精神病了。
他爸和他妈也来医院看过他。
苏运成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叹了一口气,这真是前世来讨债的,这辈子就一直被他折腾着,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儿子病床边,拿过一个苹果,削好,切成碎片,再一点点的喂进儿子的嘴里。
苏北就无意识的吞咽进去,连嚼都不嚼。
他妈林岚到了医院就一直哭,“妈对不起你,没想到我们离婚这事给你这么大伤害,早知道就不离婚,和你爸也不是过不下去,妈后悔了。”
还没说完,就哭倒在了未婚夫的怀里。
这些事情,苏北都不知道。
他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拒绝去面对外界的一切。
最后,他被转去了精神科。
几个资深的心理学家轮流给他看诊,不过目前还没有明显的效果。
一直到萧静之来了。
萧静之推开病房的门,大量的白色和浅绿色,让整个房间显得洁净而不至于过分冷漠,一大把的白色海芋插在花瓶中,温馨而宜人。
苏北就坐在窗边,一直看着窗外某个地方,一动不动。
萧静之随手把门关上。
他走到苏北的身后,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他也顺着苏北的视线看去,那是一个回廊,回廊顶部覆满了浓密的爬山虎,中间盛开着如米粒大小的紫色小花。
萧静之把苏北坐着的轮椅转过来。
他坐在地上,与苏北面对着面,拉着苏北的双手。
“苏北,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正文完——
番外一:往事
萧静之其实是不信“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这事的。
虽然从苏兴城去世之后不久,他就已经开始着手报仇的计划。
苏兴城并没有要求他帮自己报仇。
应该说,他在萧静之面前,连提都很少提及自己的从前。
萧静之觉得,苏兴城看似大彻大悟,什么都已经放下,但是萧静之看着他,反而越发有一种不把造成这一切的人全杀了,这辈子就总有一种事没做完的感觉。
苏兴城就是一撮打湿了的灰烬,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沉沉死气。
人还没死,身体和精神却已经了无生机。
苏兴城逼他和自己动手。
他用苏兴城教他的东西,重创了他。
萧静之无言站在一旁,看着曾经形象高大伟岸,如同沉默的山峰一样的养父,手撑着地面,半跪在地上,鲜血从他身上那狰狞的伤口处汩汩流出。
苏兴城的头发斑白,瘦削的脸上有些从未退却的从容和显而易见的憔悴。
他看起来年近花甲,但是萧静之知道,这个男人并没有这么老。
虽然他也不清楚这个男人到底多大年纪。
苏兴城虽然是他的养父,但是两个人之间并不是如普通父子一样温情脉脉。
萧静之遇到苏兴城的时候,是个被街上的拐卖团体控制的小孩。
他的任务就是在一个地铁站出口处向人乞讨。
每天必须完成规定的份额,完不成就没饭吃还要受一顿鞭打,差多少钱就打多少下。
萧静之有一股天生的冷漠和傲气,他从来不屑于对过往的路人死缠烂打。
所以他很少能完成任务,身上的伤口也就长年累月的堆积着,一层覆着另一层,剥开他的衣服,只能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瘦骨伶仃的身体,以及累累的,新的旧的,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疤。
这天,苏兴城从一个小乞丐身边经过。
那个小乞丐拿着一个破碗递到了他面前,然后用一双如同死鱼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那眼睛黯沉沉的,似乎连光都照不进去。
苏兴城那时候如同一潭死水,泛不起任何波澜。
然而,当看到眼前这个小孩脸上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的时候,他荒芜的心仿佛飘下了一阵毛毛细雨。
“愿不愿意跟我走?”苏兴城直截了当地问眼前这个小乞丐。
“跟你走,可以,不过,你要我做什么?”萧静之很冷静地问。
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萧静之早就从生活中知道了这一真理,也确信不疑。
这个回答,很明显让苏兴城对他的兴趣越来越浓厚。
“你只要把我一身的本事学会就行。”苏兴城淡淡地说。
“你会打我吗?还有,我不陪人上床。”萧静之很是镇定地继续问。
听了他的话,就连一向自认心理承受能力强的苏兴城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脸上脏得连五官都不太清楚的小孩,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我跟你走。”萧静之毫不犹豫地说。
于是,苏兴城成了萧静之的养父。
当时,萧静之已经八岁,虽然他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客观上来说,苏兴城对他很好,完全实现了当年带他回来时候的许诺,甚至更多。
供他吃穿,送他上学,手把手教导他自己会的一切。
两个人的相处没有普通父子之间的温情脉脉,时常是在一片安静中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萧静之是学习,他总有学不完的知识和技能;而苏兴城则是发呆,往往忘记了此身在何处。
苏兴城并没有让萧静之叫他父亲,萧静之也从来没这么叫过他。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互相之间的称呼是省略的。
两室一厅的老式住房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味道,从斑驳的墙壁,老旧的家具,泛黄的天花板上渗透出来。
而房间里时常是安静地让人觉得像坟墓。
似乎压根就没有活人在其中居住。
这种过分压抑和凝滞的氛围,对于普通的孩子来说,可能难以忍受。
但是,萧静之对一切都很满意。
他本来就是一个生性孤独而又对周遭的一切都心存怀疑的人。
萧静之觉得,到目前为止,他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跟苏兴城回来。
萧静之出众的学习能力体现在了各个方面,到他十六岁的时候,苏兴城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给他了,所以他开始向其他人讨教,或者干脆自己摸索着学习。
也就是在这一年,苏兴城让他离开了家。
“一年之后,你回来。”苏兴城在关上门之前说。
一年后,萧静之回来了。
在这一年中,他走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见识了很多人。
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单从外表看,已经是一个帅气中带着点痞气的少年,眉眼都彷佛可以飞起来,充满了自信,和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骄傲。
苏兴城告诉他,做完最后一件事,他就可以正式出师了。
听到这个,尚且年少的萧静之也难免露出了一些兴奋的神色。
苏兴城带着他到了郊外。
然后,扔给他一把枪,而自己也掏出了一把枪。
“我们两个今天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出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苏兴城拿着枪,上了膛,抬起眼看着萧静之说。
萧静之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太理解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苏兴城没有多费唇舌去解释,而是直接拿起枪,照着萧静之的胸口就扣下了扳机。
长久的严格训练早就的本能让萧静之往旁边一滚,躲过了第一枪。
紧接着苏兴城扣响了第二枪、第三枪……
萧静之狼狈不堪地在地上打滚,全身都是泥泞,当他看到苏兴城扔过来的那把枪的时候,手本能地伸出去,握在了手心中。
苏兴城是认真的。
萧静之从震惊和混乱中逐渐清醒。
他意识到,如果他不反击,那么迟早会被苏兴城杀死。
萧静之的眼睛微微眯起,清秀的脸上再也没有疑惑和犹豫,他抬起手,生平第一次把武器对准了自己的养父——虽然从来没有叫过他一次,但是在他心里,这个把他带回家的男人是他的养父。
苏兴城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和养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反败为胜,把他这个教导者打倒在了地上。
两把枪都扔在了远处。
萧静之在夺下苏兴城的手枪之后,把自己的手枪也扔了出去。他是个冷酷无情,从来不知道怜悯和宽容的人,只有在面对苏兴城的时候,还剩下一点柔软和人性。
而这点柔软和人性,在苏兴城没了手枪,又从小腿处拔出一把匕首的时候,失去了。
不管理由是什么,杀戮却是必须的。
所以萧静之再也没有留手。
所以苏兴城再一次倒在了地上。
萧静之冷静地判断着,眼前这个与他关系密切的男人,还能活多久?
五分钟,或者残喘一下,七分钟?
苏兴城抬起头,“你还是心软了。”
萧静之默然无语。他是心软了,如果不是最后的一点迟疑,苏兴城会当场死亡,而不是苟延残喘。
这时候天下起了雨。
雨丝像蜘蛛网一样,附着在露天的两个人身上。
风雨飘摇,萧静之在雨中,突然有一种放声大吼的冲动。
他一贯冷静到无情的心,破开了一条裂缝。
雨水从这条裂缝中灌注了进去,把他整颗心,整个身体,全都淋了个透。
湿冷而粘腻,让他很不舒服。
萧静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绪。
他踏着满是泥泞的脚步,转身离开。
苏兴城趴在那儿,一动不动,鲜血混着雨水蔓延到了地面。
萧静之没有回头,也知道,不能回头。
在大雨中,他站在公交站牌下,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救不救得下,一切就听天由命。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得到过苏兴城的任何消息,不知他是生是死,直到苏兴城在医院死了之后,一个男人联系上他,把苏兴城留下来的东西交到了他手上。
并且告诉他,苏兴城本来就有病,活不了太久了。
萧静之脸带微笑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苏兴城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他,而且怕他内疚,还把自己重病将死的事告诉他,说得上用心良久,萧静之眼睛微微眯起,眼神深处如同大海,波澜不兴。
人死如灯灭,不管生前有多少的爱恨情仇。
萧静之却在此时此刻,对自己的养父起了兴趣。
他开始着手调查苏兴城的一切。
然后,知道了很多的事情,比如他与现在混得风生水起,俨然一派黑道领袖风范的沈冰权之间那点人众皆知的暧昧,比如沈冰权与他之间的矛盾。
苏兴城是个有能力又重情重义的人,一呼百诺,而沈冰权则比他差了那么一点点,就是这一点点,终于积少成多,成了沈冰权心里一个拔不掉的毒瘤,最终,他选择和人联手扒掉这颗毒瘤。
对他全然信任,毫无防范的苏兴城,在措手不及下,满盘皆输。
苏兴城太震惊了,昨天还在他身下呻吟,满脸红晕的人,今天却翻脸无情,与外人联手想杀了他,这种巨大的冲击让苏兴城失魂落魄。
结局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忠心耿耿的手下把他从必死之局中救了出来,他逃到了外省却还是面临重重追杀,那个人是真狠心啊,不把他这个心腹大患除掉就睡不安枕。
然而,苏兴城到底是活了下来。
在几年之后,他重新回到了H市,伪装成一个普通人生活。
之后,捡到了萧静之。
萧静之看完了有关于自己养父的档案。
他扬了扬眉,嘴角往上一勾,形成了一个称得上愉悦的弧度。
“就让我帮你去昨晚你没做的事吧。”他对着空气如是说。
当日,苏兴城就应该把那些背叛他的人一网打尽,他没来得及这么做,那么就让他这个养子来做好了。帮他报了这个仇,就当还了他的养育之恩。
萧静之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不错。
报仇的准备工作是琐碎而漫长的,然而萧静之却从容不迫。
他不急,他在享受着这个逐渐接近目标的过程。
杀了沈冰权,是件很简单的事,然而,要让他失去一切之后再杀了他,就需要更多的考量了,幸好,他的时间很充裕。
十七岁那年,萧静之开始了这个计划。
在计划进行的同时,他发现自己的势力越来越大,身边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是出乎他意料的结果,或者也是意料中的。
一直到某一天,计划已经实施了一大半,快要收尾的时候,萧静之突然觉得,这整件事如果他的养父苏兴城,一点也不参与其中的话,会失去其原本的乐趣和意义。
报仇这种事,本来就是亲手完成最有感觉。
但是苏兴城已经死了,这个要求无论如何也达不到。
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那就一定要解决,这是萧静之做事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