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日纪年之恩怨——爆琦

第一章

若在苍日国境内拉着人追问：谁在国中最享有齐人福？估计十个百姓里有八个会回答，那人是龙家庄的掌门——龙老爷子龙啸。

因为国中百姓谁也没有龙老爷子那样好的运气，年轻时娶了位漂亮有背景的老婆，生了四个优秀非凡的子女，老来坐稳江湖正道之首傲视武林群雄。最难得的是：苍日国当今圣上、朝中兵马大元帅与国内最富有的豪族公子都是他的半子。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苍日国内的姻缘皆由神官批算，两名男子也能堂堂正正成亲相伴终生。

龙啸的妻子是当朝宰相与楼兰国公主之女，他们的大女儿龙静嫁给了苍日国兵马大元帅为妻，长子龙吟与皇帝鄢行天誓言白头，次子龙羽与国中首富唐默飞亦是一对欢喜冤家，幼子龙枫师从天下第一高手，现今其师逝世此子武艺可谓天下无敌。

按说在这般情形之下，龙老爷子的日子应该过得相当满足，无人敢拈虎须触犯其威严。但是最近这位老爷子非常郁闷，终日饮食不宁、茶饭不思，坐卧不安。因为如今龙家唯一没有成家立室的三公子龙枫，时常让龙啸担忧不已。

这三公子龙枫尚在襁褓之中便被中土天朝的江湖奇人苗疆老人看中，抱走收为关门弟子。

龙枫与家人分别十六年才凭信物团聚，但此子脸上终日戴着一张古古怪怪的木制面具，让思儿心切的龙啸夫妻非常心急，好想一睹爱子从未见过的容貌，但是龙枫却以师门规矩断然拒之，说什么未替其师办好江湖中未了之事就不会取下面具。

更让龙啸头痛的是——龙枫的师父虽然来自中土，但并非久居天朝中原礼仪之邦，而是住在苗疆偏远之地。龙枫自小随师在荒山长大，个性极其单纯直爽，行事从不深虑，想干什么就立即动手去干一刻也忍不住，归家后不知惹出多少事端。

整日里，龙枫不是看不惯哪位武林同道的宝贝儿子欺负良民将对方痛殴至伤，就是兴致来了私自闯进皇宫犯下大不敬君之罪去看他的兄长龙吟。这样下去，龙啸实在不知道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儿子还会闯出怎样的弥天大祸？

「爹，你一个人站在庄门口长吁短叹做什么？」一个柔软娇媚的语声从龙啸身后传出，老爷子的女儿龙静摇着纤纤细腰，在数名清秀婢女的扶持下从庄内姗姗走来。

「枫儿来信说今日必归，我实在怕他又出去招惹是非，所以特地在此相侯。」龙啸摇头哀声叹道。

「小枫虽然不谙世事，但是他聪颖过人武功又高，在大事上还是拿捏得好分寸，爹你不必太过忧心。」龙静绽开樱唇柔声说道，艳如桃李的娇颜上泛起一丝安抚的淡淡微笑。

「你还不知道罢，这次枫儿又私自进宫见他大哥，幸好皇上知道他心性单纯没有惩罚，但是枫儿擅闯禁宫的次数多了也让吟儿难做啊。」龙啸深感忧虑。

「爹，你进去歇歇吧，三弟年纪幼小但言出必行，他临行前说今日回来就一定不会食言，你站在这里干等也没有用啊。」龙静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如春雷般隐隐从不远处传来，不久后一匹全身漆黑的骏马停在龙家庄大门前。

「枫儿？」龙啸仔仔细细观察龙枫风尘仆仆的模样，确认了马上的少年应该是直接从京城返家、没有在路上惹事生非，这才放下心来。

「阿爹，大姐。」马上身着湖水色长衫，脸戴木制面具的少年没有跳下马，对松了口气的龙啸与娇笑吟吟的龙静点头招呼道。

「小枫怎么还不下马？莫非还有要事未办？」一个悦耳之极的语声从龙静身旁响彻。问话之人俊俏秀美之极，正是龙家二公子龙羽，他身旁跟着一位笑得一团和气的洒脱青年，乃是其爱侣——苍日国中首富之家的六公子唐默飞。

「我找到师父临终前令我寻觅的人，现在正要赶去处理他老人家未尽之事。」龙枫答道：「我现在回家告诉你们一声，了结师父的心愿之后我再回来。」

「以前听你说过，令师要找之人不是居住在京都吗？但前次你去京都寻了近一年也没有发现那人的下落，难道对方举家搬迁的地址被你查出来了？」唐默飞脑筋转得最快，听龙枫这样说忍不住问道。

哪知平时与唐默飞交情极好的龙枫，此刻居然冷冷横了说话的唐六公子一眼，好半天才在龙羽的再三追问下勉强点点头。

「小枫，我没有惹你吧？为什么好好的要向我发脾气？」唐默飞觉得莫明其妙，他非常喜欢情人龙羽这个性子纯良、天真率直的幼弟，把龙枫像个心爱的孩子那般疼着，所以现在龙枫摆脸色给他看，唐默飞心里非常不痛快。

「我原来当你是个好人，没料到这回去皇宫那个皇帝告诉我，说你以前和我二哥成亲时当着万人之面逃婚，害他不远万里才将你捉回，中途还连累我二哥被敌家围攻几乎丧命。你如此羞辱我兄，难保日后不会对他变心。」龙枫恶狠狠地瞪着神色大窘的唐默飞，转头对龙羽脆生生说道：「二哥，以后他如果不老实，你定要给我说，我帮你打他！」

「枫儿，不得无礼！」龙啸厉声喝道。

「爹，没事。小枫说的都是我少年时做糊涂事，现在我哪里舍得让小羽毛受半分闲气？」唐默飞说着，从身后拥着龙羽轻声叫着爱人的昵称，得到对方绽颜一笑之后抬眼对目光凌厉的龙枫笑道：「小枫大可放心，我一生都会好好爱护你二哥的。」

「算了，你现在对我二哥很好，以前也对我不错，还送我那么多稀奇古怪又好玩的东西，这次暂且饶过你。」龙枫看他二哥陷在唐默飞怀里，眼神柔和嘴角含笑，全然不将他刚才所说的事放在心上，只好按下心中这口闷气，再意带威胁地冷冷瞟了唐默飞一眼，扬鞭策马远去了。

「这孩子，对自家人也是这样说翻脸就翻脸，哪有半分成熟稳重的风范？日后怎么得了哦！」龙啸见了这个小小的变故更加担忧龙枫少不经事。

「我不怪小枫，他这种坦率的个性我喜欢还来不及。要怪就怪那皇帝居然打我的小报告，抖出我以前做的荒唐事。」唐默飞听着龙啸的话，低头咬着龙羽的耳朵轻声笑道：「我又没招惹圣驾，皇上不愿小枫去打扰他与龙大哥恩恩爱爱就转移他的视线，让小枫来烦我们，此仇不报我定将唐字倒过来写！」

「你安分些吧。我看你最多是去唆使大哥对皇上生气，从而让皇上心急如焚罢？人家皇上也没有说错啊，当年也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家伙胆敢背着我私逃？哼！」龙羽悻悻说道，「再说以我大哥那温柔的性子，你想要让他动怒只怕不易。」

「你若不信，我们到时再看如何？」唐默飞这话传入龙啸耳中，让无法对其儿女完全放心的老爷子大大担心起来，回头看着龙枫消失的方向，龙老爷子只好念叨着小儿子此行绝对不要惹事生非的话语，和龙静一块进庄了。

龙枫打马离家，急行数日来到苍日国西部边陲。此处人烟稀少，他接连行了数里遇上一些猎户问路，走走停停、兜兜转转花了不少时日赶到其师要他寻找之人所在的鹰家寨附近。此行虽苦，但龙枫自幼被苗疆老人抚养，受其传授武艺的大恩，他现在为师父办事自然没有丝毫埋怨。

此刻龙枫站在一个三岔口发愣，他不明白应当走哪一条路最快到达其师令他寻找之人的住处，只好呆在原地等人经过时再问。

正在这时，龙枫听到一阵长剑呼啸的声响，那使剑之人的力道似乎还颇为不错，他好奇之下寻声拍马向路旁的密林走去，穿过几排大树来到林中一块空地，看到一个与他年龄差不多的高大少年正在练剑。

「呼。」那少年挽了几朵剑花最后一招收回去时，剑身刺中数片薄薄的树叶，他看着手中兵器哈哈大笑，「本大爷终于可以做到一剑刺中七片了。」

「切，这有什么了不起？我六岁时就能一剑刺中九片叶子了。」龙枫见那少年高大的身躯微颤，显然是笑得极为开心，忍不住出言说了一句。

「什么？哪来的野小子说话如此大言不惭，当心惹火了本大爷，把你拎过来狠狠教训一顿。」那少年满脸豪气生得甚是英俊，身形挺拔出众，听其说话便知他的性子有够火爆。

龙枫神功盖世，艺成归家以来向来只有他打别人的份儿，何曾被人这样无礼地喝斥过？何况他刚才那句话也并非有意炫耀，不过是性子太过直爽陈述事实罢了。

「喂，鹰家寨怎么走？」清冷乌黑的眼里掠过一抹淡淡的怒意，龙枫不客气地开口问道。

「好哇，你求人问路还这么凶？骑在马上认为自以为很高、很了不起么？有本事你下来与本大爷过招，若胜了我就告诉你，否则乖乖伸出脖子让我打一顿！」

那少年见龙枫左腰悬着一柄月形弯刀，背上还负着一把剑身薄薄的长剑，他从未见同时身携两样武器的人，心里暗道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少年定是个初出江湖的雏儿，正要在口中多取笑龙枫两句，突然感到有股凌厉无比的劲风直袭他面门而来。

大惊之下，少年连忙运气抵御，已经奔至他面门的气流却在他将内息提到上半身护住头脸胸腹时，忽然急转至他双膝以下的地方，「噗」一声之后，少年一招之内在龙枫面前重重摔了个大跟头。

「哼，你嘴皮子的功夫比你的身手好多了。」龙枫骄傲厉声再道：「如今胜负已分，愿赌服输，你快告诉我应该走哪条路？」

那少年跌了个灰头土脸，落地时啃了满嘴的泥，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马上的龙枫，心里实在难以接受世上有人比他父亲的内力还要高强。不经意再看到龙枫眼里浅浅滑过的得意神色，少年气呼呼地跳起来，胡乱指着林外正中那条小道。

「算你识相。」龙枫拍马依少年所指的方向前行，行了大半时辰也看不见鹰家寨的路碑。好不容易再遇上一个砍柴的人打听，才明白他走刹了道应选之前三岔路口靠右的那条路。

心知被之前输给他的那个看似粗犷的英伟少年愚弄，龙枫怒气冲冲调转马身，找到正确的道路再按寻访之人的姓名一路追问，最终来到一处被一圈木篱笆围住的洁净小木屋，他心里憋着的怒火才稍稍降了一点。

「鹰易阳在里面么？」龙枫下马高声叫道。

「咳咳，是谁在唤老夫？」一位满脸病容的长者闻声推开门，他见到龙枫腰间的弯刀，还有背上的长剑立即呆住，「你，你是苗疆老人的什么人？」

「很好，看来你就是鹰易阳了。」龙枫跳下马，眼里闪耀着捉摸不定的熠熠光芒。

「爹，你在屋里么？身子好些没有？」兴冲冲推门而入的高大少年被眼前所见惊呆了。几个时辰前让他在小树林里练剑的父亲，竟然被人一剑贯心「！」的一声直挺挺摔倒在地面上。

父亲胸口如柱的鲜血飞溅，瞬间弥漫了少年整双眼睑。恍惚中，他看到与父亲面对面站立的凶手慢慢从尸体上拔出剑，目无表情地擦干剑身的血，再重新将它插回后背的剑鞘里——杀父仇人，正是先前摔了他一个跟头，接着被他骗去远路的面具人！

极度震惊之下，少年扶起躺在地面双目紧闭的父亲，紧紧地拥着亲人依旧温暖的身体，打算用他的热度去感知怀中人仍然活在世上，然而徒劳无益。他猛然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凶手，狂吼了一声挺起手里的长剑向对方狂砍了过去。

「当。」愤怒得快要疯狂的少年只觉眼前一花，他虎口疼痛，手中的长剑硬生生被震飞，钉在地面不住摇晃；不及细想的少年双拳一错，纵身扑上拼尽全身之力挥臂而出。

这一次，少年清楚地听到他的骨头「喀嚓」一声闷响，手腕剧痛跟着眼前发黑，身子倒在地面一时无法站起来。

不是眼前人的对手！但是父亲的大仇一定要报！少年打算抬起身子继续发动攻势，但是他的背却让仇人踏住，任凭他如何努力反抗也无法翻身。他知道，靠习武之人的本能就知道了：眼前这个人不是一般的高手，否则父亲也不会被对方杀掉。

「放开我，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个天杀的小混蛋！本大爷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少年口里胡乱叫骂，明知这样会惹来杀身之祸，但他却不能停止喝骂的欲望。

「就凭你这种输了不认帐、胡乱给人指路的赖皮臭小子也配？」沉默了半晌，大口喘着粗气的少年终于再次听到了杀父仇人的声音，那不再是他初遇时听到的骄傲无礼脆音。

他此刻在无穷的愤怒与仇恨中听到的这个声音，是那样特别——

冷冷的，清清的，淡淡的，柔柔的，像天空中的云朵完美而没有杂质，眼前凶手的语声冰冷而毫无感情；它没有什么起伏，没有什么波折，却能让听见这个声音的人离奇觉得欣赏到了天籁。正是这样美妙的声音，回荡在急于复仇的少年耳中，越发显得寒冷，刺激着他内心最深切的痛恨。

因为这个圣洁恬静的语声，实在无法让人想象是从刚刚杀了自己父亲的凶犯嘴里发出的。少年震惊于仇人对于生命的漠视与冷血无情，终于住口扭过头向他最痛恨的人望了过去仔细打量——刚刚在树林中初次相遇，他仅注意到对方的面具与兵器。

杀害父亲的人逆光而立，整个人被明亮的阳光包围，就连发丝也似乎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芒。在这样的情况下，少年勉强看清凶手身着一袭湖色的长衫，乌发如墨身形修长，面具下露出一双狭长清澈的凤眼，身形约莫和他不分高下只是纤细了许多。

他此时再一次看到对方脸上那张露出眼睛与嘴唇，其余部位都被罩得严严实实、瞧不出丝毫空隙的面具，心中越发恼恨——若看不清凶手的面貌，他日后怎么寻仇？

少年正欲破口再痛骂身上突然一松，原来是他因对方的脚尖轻转，身子也被迫翻转。等杀父仇人收回了脚，少年忍耻捂着手腕挣扎起立，恨恨瞪着眼前人脸上戴着的木制面具，好想冲过去狠狠将对方露在外面的眼睛与嘴唇戳得粉烂。

「你他妈的生了四张嘴还是三个鼻子不敢见人么？有本事杀了本大爷，否则将来我一定让你这个小混蛋死得很难看！」少年继续喝骂缓缓后退，一边小心观察仇敌的动向，一边把剩余的力量暗自集中在没受伤的那只手腕上。

他年纪不大，但是长年跟随父亲转辗江湖，临敌的经验倒是不少。此刻压着怒气冷静下来后理智迅速恢复，开始思索如何对付眼前这个高手的办法。

然而少年心里这般盘算，他心中的悲痛却非同一般。自八岁丧母之后，他日常生活之事全凭父亲照料，父子二人相依为命感情异常深厚。此时低头再看着父亲的尸体，少年双目血红全身颤抖难以自控。

「你是鹰易阳的儿子鹰博城？」龙枫冷冰冰地开口，慢慢打量咬牙不语的高大少年，一双清冷漠然的眼睛里瞧不出什么杀意，仿佛对鹰博城先前的咒骂丝毫没有动怒。

他淡淡地注视着鹰博城渐渐僵硬的身子，凝神打量对方周身的骨骼肢干，带着一股浓浓不耐烦，好似在杂货铺挑选什么劣质的物品一般，那冰冷的眼神完全没有把鹰博城当成一个人看待。

在这样的眼光下，鹰博城莫明其妙火大毫不客气地回瞪了过去。他不怕死，更不怕眼前这个武艺高强得不可思议的杀父仇人，但是现在他不能死！在没有替父亲报仇之前，他一定要想办法在仇人眼底活下去！

「很好，你想报仇我可以等你！」龙枫似乎没有在意鹰博城眼里浓烈的复仇之火，他拖过地上的尸体，从死者怀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扔在鹰博城的身上。不等鹰博城回过神，龙枫又鬼魅般欺上抓住鹰博城软软下垂的臂膊，一拧一扭快速接好他的手腕。

刚刚在体内凝聚的力气现在用于强忍再一次的剧痛，鹰博城没有吱声，他不愿在仇人眼前示弱，同时他也明白此刻的他与眼前的杀父仇人动手是完全不智的。看来对方清楚他们父子的底细，否则也不会一口说出他的名字，既然对方暂且没有打算杀他，那么以后再找机会报仇。

「你不杀我可不要后悔。」提醒似的对武艺高强的杀父仇人愤慨说道，鹰博城敏锐地感觉对方真的不打算伤害自己，他这样说只不过是聪明的为自己的性命再次提供保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