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想离开!」离魅凶狠地喊道:「在我找回儿子之前,谁也别想逃掉!」
朱鸾欲哭无泪:「可是我不知道千本厦在哪里……」
「你与凤凰如此相似,即使不是凤凰,也必然与他有关!」
朱鸾吓了一跳,他猜得还真准耶。
「而且你是羽神,一定可以帮我找回儿子!」
「可是我根本没见过你儿子,他不是造反以后就被……」
「造反?你竟敢说我们造反?」离魅再度怒发冲冠,吓得朱鸾脖子一缩。
「讨……讨伐……你们是去讨伐凤凰……」
「哼!谁说凤凰就应该是真神,就应该是九州皇主!?他只是一只徒有其表的鸟!根本不配为九州治世的君主!」
朱鸾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如果不是离魅太过严肃,弄得自己精神紧张——他朱鸾活了那么多年,总算遇到一个志同道合之辈。所有人或神一见到凤凰,不是夸耀他仪表不凡,就是称他英明神武,总之凤凰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是完美的,他不会软弱,不会动摇,更加不会犯错。
如今总算有人与他有所共鸣,凤凰真想将离魅视为知音,如果这个知音不是太过獠牙利爪,杀气腾腾的话。
朱鸾鼓起勇气问道:「如果你与凤凰有怨仇,那么你可以飞入凤凰殿去找他——你不是有翅膀吗?」
朱鸾有点怯怯地望着离魅背后那刀刃般尖利的羽毛。
谁知离魅却黯然地叹口气:「我没有那种能力。」
「嗯?」
「我……我想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妖魔。」
朱鸾想起桃宝儿曾经对他提起的那些妖魔,点点头。
离魅却像知道了他的所想,辩解道:「我并非那些妖魔……我无法飞越伪水到达大海。」
「啊?」朱鸾奇怪地问:「为什么?」
「我不是大海中的妖魔,我诞生于九州大地。」
「啊……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我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在遇到凤凰以前,我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朱鸾听到此处,内心深处突然涌现出一种凄凉,一种比离魅此时的神情更加凄凉的感觉。
他也曾有过这样迷茫的时候。
神诞生之初,不知自己缘何为神,缘何如此孤独。
没有人教他应该如何走路,如何飞翔。他饥饿孤独地游荡了许久,就在即将奄奄一息之际,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奇幻美妙的鸟儿,与林间嬉戏的那些小鸟不同,这只鸟儿华丽的羽翼流光溢彩,耀眼却不刺目,他的身上散发着温暖的光辉,让朱鸾恨不得马上扑进他的怀中。
美丽的鸟儿化为一种四肢修长、鬓发闪亮的生物,他的皮肤如月光般流动着冷冷的、却非常柔和的光辉。
其实朱鸾并不知道……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深深地爱上了凤凰。
凤凰带着朱鸾来到溪水边,在水波的映照下,朱鸾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模样……他竟然与他一模一样。
那一刻,朱鸾的欣喜是无以言喻的,他自豪自己拥有与凤凰一样绚丽的羽翼,他自豪自己与凤凰拥有一样动人的眉眼——凤凰如赤金般熠熠生辉,而朱鸾则如流火般炎光烁烁。
是凤凰抚慰了他新生时紧张的心情,教予他身为神的自觉,也是凤凰第一次伴着他展翅高飞,是凤凰在长达千百年的孤寂岁月陪在他身边,也是凤凰一次次提醒他是与非的模糊界限,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连他们曾经相濡以沫的岁月都忘得干干净净?
难道真的是因为神的生命过于永恒,那些应该铭刻在心的记忆,随着匆匆而过的岁月消逝,转眼就不留痕迹。
凤凰成了他生存最大的对手,挑战、嫉妒与愤怒的对象。
他遗忘了他们曾经如何相爱,他更加遗忘了那波光之中,一模一样的身影。
所有的爱都成为了憎。他们一模一样的容貌,成为朱鸾最最痛恨的原因。
朱鸾陷入了遥远的愁思,其实时间并不久,但对他而言,简直像翻覆了灵魂一般的漫长。
他回过神来,面对的是离魅那对凶悍,却又异常哀伤的眼睛。
朱鸾突然笑了,笑得很温柔,没有觉察到自己此时的笑容竟是与凤凰异常相似。
离魅定定地望着他,目光中尽是惊恐,他突然跳起身来,张开羽翼向后退出几步。
指着他喝道:「不!不!你是凤凰!你就是凤凰!」
「我说了我不是……」朱鸾无奈,怎么又倒退回去了。
「你就是凤凰!」离魅激动万分地说:「你骗不了我!」
朱鸾翻个白眼,发现在这个问题上面争辩根本毫无意义,就问他:「那么你找到凤凰以后,想要他做什么?」
「还我的儿子!还我的儿子!」
「千本厦?他不是……」
离魅满脸的凄怆:「他不听我的劝告,想要打败凤凰,就飞到凤凰殿去……」
「慢着!你不是说,你们妖魔是无法飞入凤凰殿的吗?」
「他不是妖魔!」离魅突然声厮力竭地大吼:「我的儿子——他不是妖魔!」
朱鸾虽然又被他吓一跳,可是现在已经不怎么害怕了,他嘴里称是,心里却在嘟囔:妖魔的儿子不是妖魔?那才怪。
朱鸾本想打听一下千本厦如何出生的,又是怎么成为统领叛军的首领,但是离魅似乎并没有兴趣对他讲述这段漫长的往事,而是激动地怒喊:
「我本该阻止他的……孩子,凤凰并非普通的羽神,他的智慧和能力莫测高深,他是你我都无法解释的存在,难道我们要去质疑天地间最亘久不动的法则吗?」
朱鸾挠挠头,心想:自己虽是凤凰的兄弟,但说真的,连他也不知道凤凰从何而来,更加无法解释他强大能力的缘由。凤凰的力量就像那些云层之后的天神一般,你明明知道他们存在,却不知他们是什么样子。
离魅又道:「然而我的孩子啊……他太天真了,他以为自己曾经抓到凤凰的弱点一次,就能够一举攻破他。」
「凤凰的弱点?凤凰有弱点吗?」
「当然……千本说过,无论是人是神都有弱点,而妖魔们……也就是我们,正擅长将弱点放大一千倍,从而让他们以自身吞噬自身。」
朱鸾愣怔地点点头,疑惑道:「奇怪,你的儿子……千本厦他似乎比你懂得更多事情?」大叔,你看起来是挺吓人,其实也只是会扑腾两下翅膀而已吧。
离魅苦笑道:「没错……身为一个妖魔我却无法飞越伪水,然而千本却在很小的时候就飞到大海的那一边……」
「这么说他离开你,与真正的妖魔一起生活?」
「是啊,他在成为人之前,是在伪水另一边的大海长大的。」
离魅一言不发,不过朱鸾可以猜到:对这样无能的老爸,千本厦那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一定觉得很不甘心。
「他的能力……或者说天赋吧,不是我给他的……」离魅垂头丧气道:「我能够给他的只有爱,然而这却是他所不屑的。」
朱鸾嘟起嘴巴,直率地说:「那是他不识好歹。」
「唔?」
「与妖魔相比,羽神的出世是非常孤独的……然而不论人、神还是妖魔,最容易忽略的就是那些他生来拥有的东西。」
朱鸾突然想起雁太邵对自己讲过的话,他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和凤凰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为什么他会视这与生俱来的兄弟……为自己最大的敌人。
那正是因为他们拥有,因为生而拥有,所以就不懂得失去后的珍惜。
离魅的父爱,凤凰的关怀……都是因为生来就拥有,所以很快被他们视作理所当然。他们都没想过会有失去的那一天,然而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朱鸾却感到怅然与后悔,但不知此时在哪里的千本厦……现在又是怎么想的呢?
与生在九州大地的离魅不一样,千本厦很清楚自己身为妖魔,是无法在九州这片土地待下去的,他要的并不是像父亲那样苟且偷生,而是真正的展翅九天。于是他离开了九州,离开了父亲,飞越伪水,到了虚无缥缈的大海之中,去寻找妖魔真正的故乡。
这段时期没有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后来他回到九州,以人的身份拼搏奋斗,最初他只是个小小的城主,后来南留在他的带领之下迅速发展壮大,富裕繁华,精兵良将。他一直都无畏于凤凰皇主的威严,藐视九州亘古不变的法则,他要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新世界,将凤凰从高高在上的宝座上拉下来。
好可怕。世上竟有离魅这样情感丰富却懦弱的妖魔,也有如千本厦一般冷酷无情、满怀野心的妖魔——或者说,他并不仅仅是妖魔?
那他是什么?
就像凤凰那个披着羽神外衣,却与众不同的家伙一样。千本厦一样是披着妖魔的外衣,却拥有超越寻常的能力。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离魅说凤凰在击败千本厦之后,就将他囚禁在凤凰殿中,然而对于这样一个几乎势均力敌的对手,凤凰真的能够像往常那样谈笑风生就解决吗?
唉,身为他弟弟的朱鸾,不由得担心起来。
但他也知道,凤凰的事情不是自己能够担心得了的,自己连面前这个疯疯癫癫的离魅都无法解决,还受他所困。
郁闷。
第十四章
桃宝儿经历一场惊恐,吓得六神无主,雁太邵带着他来到停靠马车的地方,将桃宝儿放进马车里休息。
然后他转过身来,焦急地对灰羽道:「你说你有办法让我找到朱鸾,快说是什么办法?」
灰羽不慌不忙,眼神在他身上打量,突然问道:「您背后那是什么?」
他一直都注意到雁太邵的一身剑客打扮,背后还装模作样地扛着一把剑。
雁太邵嗯一声,笑道:「唉,只是出门在外用来防身的东西,其实就是吓吓人——不要转移话题啊,朱鸾……」
「不,要找到朱鸾,就要靠天谴的这把『凡木』。」
「啥?」雁太邵做了个诡异的表情。
「百鸟栖于凡木——」
「……」雁太邵还是无法明白。
「它是您的权杖,天谴。」
「嘎……」什么呀,只是我用来吓唬路上劫匪的一把木剑而已。
「请您把它取下来。」灰羽满脸恭敬。
雁太邵哦了一声,将手伸到背后将木剑取出来。那真的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木头,没有雕刻着奇异的花纹,也没有散发出万丈光芒。雁太邵甚至都忘记这根木头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只是被他当成一个习以为常的道具那样带着,也许……这又是他来到人间以后遗忘的一件事情。
灰羽却用无比虔诚的目光望着那根木头,激动道:「幸好您一直带着凡木!」
雁太邵却哈哈大笑:「啊……我平时都放在柴房当捅火棍,因为它怎么烧也烧不坏。」
灰羽简直快吐血了,「凡木随着你每一次转世,从出生就会伴随在你左右,也许你毫不在意,但它从来都一直存在着。」
「可是,这根木头可以做什么呢?」
「这是您的权杖,天谴可以用它指挥千军万马。」
「啊……这个……」雁太邵快笑出来了。
凭一根木头?指挥蚂蚁大军还差不多吧!
雁太邵感到可笑极了,如果不是灰羽确有不同寻常之处,他真的以为这家伙是疯子。
「那我该怎么指挥呢?」雁太邵问他。
「凡木自然会听命于您。」
「呃……」这不是给他出难题吗?
雁太邵还在不知所措,一旁的碧焉突然间变得焦躁不安,它原地踩踏着蹄子,焦急地跳来跳去,似乎是有什么正在它的身体里面骚扰它。
灰羽大喜,激动地望着雁太邵:「天谴,连灵兽都即将觉醒,您呢?」
啊!这充满期盼的眼神……我最害怕。雁太邵心想。
碧焉突然仰起前蹄一声长嘶,声音惊得雁太邵一阵心悸,内心仿佛被一只獠爪狠狠挠了一把。
心痛得流血。
他痛苦地捂着胸口,快要倒在地上的时候,手中的凡木却似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般,直立在地面上,原本剑把的地方延伸出去长长一截,与剑柄两相交叉,形成一个「十」字型。
雁太邵突然感到有一阵旋风在围绕着自己,而这阵旋风自凡木之中旋起,环绕着凡木细长的身躯婉转而上,仿佛将四周的微光都袭卷进旋风当中,凡木微微散发出光芒,连原本笔直的身躯也渐渐变得扭曲曼妙起来,犹如女子婀娜的身姿一般。
雁太邵手中的凡木如同拥有了生命,他可以感受到它的气息、它的脉动、甚至是它的体温。
雁太邵吓了一跳,真想丢开这烫手的木头,可身体却突然不听他命令,紧紧地与凡木握——甚至可以说是缠绵在一起。
雁太邵急得满脸通红,灰羽却在兴灾乐祸,「天谴,凡木自始自终陪伴在您的身边,难道您没有发现她吗?」
「胡说八道!我只当它是根木头!」
灰羽呵呵笑道:「但凡木对您的感情可不是如此。」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雁太邵拼命想把手从凡木的身体上拿开,结果却是黏得越来越紧。
「天谴,抛弃你多年爱侣可是不对的。」
雁太邵气得直想骂他——多年爱侣?你试试看一根棍子突然睡在你枕头边,看看会不会吓死!
「天谴,凡木中蕴藏着天地间的力量,只要你运用得当,不仅可以指挥千军万马,还可呼风唤雨。」
「我才不想呼风唤雨!拜托,我现在只想找到朱鸾!」
灰羽微微一笑:「这对您来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雁太邵怒瞪他一眼:「难道这根木头会自己飞过去敲小鸟的脑袋?」
「不,她会让您找到的。」灰羽还是那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雁太邵真是气死了,因为他现在像个失忆的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还被一根木头指引着。
碧焉却好像比自己更明白,它在原地兴奋地跳跃,身上微微的蓝光越来越亮,连长长的尾巴也如鞭子般挥动,呼呼生风。
它一声接一声地嘶鸣,声音震天动地。
雁太邵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魔力小屋,屋里的一切——锅碗瓢盆都会飞会跳,都有不可思议的神力,而是他只是一个远道而来的旅客,对这一切陌生又惶恐。
自己可爱的生活何时竟变成这个样子?
凡木所卷起的风势越来越大,渐渐连身在中心的雁太邵都感到强烈的压迫感,他四周卷起可怕的旋风,所站立的地面都在轰鸣震动。
雁太邵的衣服被卷得疯狂舞动,身边的碧焉鬓毛飞洒,如狮虎般威风霸气,它的头部向下微微一俯,在低头的同时露出青白獠牙,眼眸阴森森望着自己。
天际突然传来一道闪电,将整个天地瞬时照亮,灰蒙蒙的天空如同被切割开一道缝隙,不可思议的力量从天而降。
一道又一道煞白色的闪电从天空落下,惊天动地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碧焉在这样的闪电中一声又一声嘶鸣,它的吼声比雷声更加恐怖。
凡木的旋风将所有的光芒都吸收,通体呈现出玉一般纯净的色泽,微微裸露着光芒,腰身婀娜,非常性感。
「凡木如果是人形,一定是个美丽非常的女子,她的个性就如雷电般喜怒无常,掌握她就等于掌控了风雨雷电。」
灰羽的声音从旋风之外传来——这个全身鸟毛的家伙,恐怕是害怕被大风卷得脱皮拔毛,所以躲到树后面去了?
雁太邵气得想拿棍子敲他,可意念刚刚兴起,就有一道闪电从天空朝灰羽的方向劈下,后者惊惧地大叫一声:「天谴!你现在还没有彻底恢复意识,不要太任性!凡木是受你意念掌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