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改变了我们所在海域的风向和海潮……把我们困在这里了。不要说我们现在身在大海当中无法摆脱,即使我们俩都能够飞上天空,在这样混浊不明的气旋里面,我们也很难找对方向……」
「你是说即使我有翅膀,也一样会被困在这里?」朱鸾紧张兮兮地问。
「没错。」
「见鬼!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啊?」朱鸾气呼呼地骂道:「他想把我们闷死在这里?」
「我也不清楚……」
「会是离魅吗?」
雁太邵一样只能够苦笑着摇头:「我不知道,但他那样的妖魔会有这样的力量吗?」
朱鸾也觉得不太可能,但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情,将他们困在一片永远也出不去的海域里面,究竟是要干什么?
就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海面上的风又起了变化。
最先感受到的竟然是朱鸾。
他突然竖起耳朵,侧身立在船舷边上,对着大海的方向倾听,然后不太确定地说:「雁子,我听到风中传来的声音……附近好像有什么向我们靠近了。」
「附近?」
「对……越来越近了……我听到水面被划开的声音。」
雁太邵做了个相当惊悚的表情,本想讽刺一下朱鸾:你的耳朵真够尖的,是不是连鸭子游水的声音也能够听到啊?
但转念一想,朱鸾虽然是羽神,但他仍然还是只鸟,一定有着属于动物的原始感知力,许多身为人类不会注意到的声音,他却可以微妙地感知到。
雁太邵向四周望去,举目远眺,使劲全力达到人类所能视物的最大范围。
果然有了惊奇的发现。
但要注意,不是惊喜而是「惊奇」。
现在海面上风平浪静,波浪起伏很小很小,几乎感觉不到船在动,一点微微的薄雾也被烈阳蒸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蔚蓝宽广的海洋。
本该一望无际,但是雁太邵却隐约看到在遥远的海平线上面,有一个乌黑庞大的东西向他们急速靠近。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希望,在这片如死海般的海域飘流那么久,终于看到一点有生气的东西。
急忙抓住朱鸾的手:「小鸟!你听得没错!真的有船向我们靠近了!」
朱鸾愣了愣,还是保持着侧耳倾听的姿势:「是船啊?」
「是的!」
「太好啦!」
雁太邵又向着那艘船驶过来的方向眺望去,却见那艘船以惊人的速度,越来越快地向这边而来,到了应该可以看到他们的距离,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仍旧是乘风破浪朝这边疾驶。
雁太邵这下感到不妙了。
朱鸾方才在风中听到的声音,就是这艘船划开波浪朝前航行的声音,这本是为他们带来一线希望,但如果来船航行的速度太快,那么到了可以看到他们小船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立刻停下来,到时候一定会产生擦撞甚至是直接碰撞,对面的大船也许并不会有什么事,但是他们的木船已然是零零落落,再经这一撞,非支离破碎不可。
雁太邵脸色发白,连声音都紧张起来,他紧紧握住朱鸾的手,道:「糟糕,我们的船现在没办法调头。」
「要调头干嘛?」
「避开那艘船啊!如果它再这样冲过来,很可能就不是我们的救星而是煞星了!」
朱鸾显然没他那么有危机意识,还在迷茫地眨眼:「那会怎么样?」
在鸟的世界中,绝对没有「被船撞」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朱鸾一点都感觉不到危机的降临。
「笨鸟!如果它撞上我们的船,我们就会翻船掉进海里了!」
雁太邵望着不远处疾驶来的大帆船,现在已经可以确切地看到样子,那乌黑的船头高高翘起,威武不凡,好似可以把他们从中间一刀切开似的。
「小鸟,你会游水吗?」
「游水……那是干什么?跟洗澡有关吗?」
雁太邵翻个白眼,彻底被他打败了,眼看大船越靠越近,而且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知道这样下去,即使不被撞得支离破碎,就算只是被那艘船擦一下也是灭顶之灾。
倒霉,他们已经在这片海域飘荡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碰到过往的船只,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艘,可是为什么会以这样可怕的速度朝他们冲过来?难道说,对面那艘船上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吗?
拜托,虽然我们的船又小又破,但我们也是几条性命呀!
雁太邵在甲板上四处一望,就明白这条破烂不堪的木船一定经不起擦撞,到时候肯定会把他和朱鸾摔到海里面去。
羽神有没有溺水身亡的可能性他不晓得,然而就连天帝都无法预见到,会有朱鸾这样苦命又倒霉的鸟儿,继被妖魔绑架、被撕裂翅膀无法飞翔之后,还会遇到海难。
雁太邵的水性还算不错,但朱鸾完全是个旱鸟,到时候要让他不溺水就已经够吃力,何况,他们的木船上面还有正处石像状态的碧焉。
如果他们只顾自己逃命,就这样放着碧焉不管的话,木船碎裂之后它一定会沉下海底。虽然碧焉是灵兽,但也未必懂得水性,等到它今晚变化之后,恐怕就不可能再从水里游出来了。
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情感,雁太邵不能放它不管,但是在溺水之时抱着一具石像,不是和自杀没二样?
他心急如焚,可朱鸾还一副完全不知发生何事的样子,雁太邵来不及向他解释——这么短的时间要和朱鸾讲清楚「淹死」是怎么回事,大概很困难吧。
雁太邵索性二话不说,沉默地做自己的事情,朱鸾在一旁很奇怪地看着他:「雁子啊,你究竟要干什么?」
「闭嘴!照做就是了!」
「怎么做?」
「我是不知道你们羽神有没有很多条命,但如果你就这么在海里死掉的话,可是要成为神界的大笑话了——某年某月,朱凤神鸟溺毙于泷海之中,从此天下大吉。」
「嗯?」朱鸾听他的声音迫切,也知道即将要发生不好的事情,不由得紧张起来:「我……我会死?」
不会吧!怎么可能!完全无法想象!还有……死是什么样子啊?
雁太邵凝重地看他一眼:「我也不知道!」
「那怎么办、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朱鸾一副很慌张的样子在甲板上转来转去,托着下巴想:「在死之前我是不是该换身新衣裳,再洗把脸什么的?」
「噗——」雁太邵差点没吐血出来,这只笨鸟还真的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以为「死」是谁请他去喝茶啊!
看到他的表情,朱鸾也知道自己讲了冷笑话,只好苦着脸问他:「那我究竟要怎么样?」
「你只要——什么都不想就好了。」
「哦?」
「抓住这个。」雁太邵突然拿起一根木杖塞在他手中,朱鸾还记得这根木头是雁太邵离开闻雁乡时,背在身后充当宝剑的那一根,怎么这个玩意儿会派上用场吗?
「这个……木头可以帮我浮起来吗?」朱鸾很不信任地问。
「不会,我只是要你帮我拿着。」
「嘎,为什么?」
「因为我只有两只手,还要保护碧焉不沉下去。」
「啊……」朱鸾无辜地眨眨眼睛:「雁子你不保护我吗?」
「你也看到了我只有两只手!」雁太邵凶巴巴地瞪着他。
朱鸾委屈极了:「我在你心目中连块石头都不如吗……雁子……」
雁太邵看到他一脸泫然欲泣的神情,整个脑袋都快炸掉了,「拜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需要跟石头争风吃醋吗?」
「可它不仅仅是一块石头啊……」
「所以我才要救它!」雁太邵很凶狠地瞪大眼睛,说:「如果现在是晚上的话,碧焉根本不需要我们帮忙!还可以反过来救我们!」
「你是在嫌我无能吗……」朱鸾更委屈了:「不会游水又不是我的错……」
雁太邵简直被他气炸了,也只有朱鸾这种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笨蛋,才会在这种时候跟他讨论与生死毫不相关的屁事。因为朱鸾知道自己是个祸害,而祸害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不过这样一闹,反倒缓解了雁太邵的紧张,他眼看着那艘大帆船越驶越近,却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就知道冲撞是在所难免的。
雁太邵在船上找到了一捆长长的缆绳,确定够坚韧,接着缠了几圈套在朱鸾的腰上,又缠了几圈在碧焉肚子上,最后在自己腰间系上一个结。
虽然朱鸾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但他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我说……雁子啊,你该不会要我们带着碧焉跳下船吧?」
雁太邵板着一张脸,很严厉地瞪着他吼道:「等到船撞过来,我们不跳也得跳。」
「可是……难道不能够躲开他们吗?」
在鸟儿的思维当中,遇到障碍物躲开就行了,怎么会有现在这种动弹不得、等着被撞的情况?
「可惜我们的船可没有翅膀!」雁太邵没好气地说。
朱鸾吐吐舌头,决定不再去理他的臭脸。
在他们一言一语的时候,那艘大帆船正以可怕的速度朝他们冲过来,很快他们就可以看到那巍峨的大帆船乘风破浪而来,船头的龙首雕刻得活灵活现,竖着高高的桅杆,气势凌人。
他们听到对面那艘船上有尖叫声传来,在冲撞的前一刻,他们还可以看到对面龙头上面那个领航人脸上的表情。
领航人会吃惊,倒不是因为看到自己要撞上前面这艘小船,而是因为他看到站在船上的雁太邵接下来的动作。
雁太邵挺起胸膛,神情专注地望着前方,他手中握着一根缆绳,打了一个大大的套索,他将套索在手中威武地甩弄,发出呼呼的风声,眼睛则一动不动地盯紧对面龙首上那高高的桅杆,表情凶恶得像一个猖狂的海贼,即将施以惊天动地的劫掠行动。
就在冲撞的前一刻,雁太邵卯足了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套索抛出,然后拉着朱鸾的手大吼一声:「跳!」
他还没来得及确定套索是否正中目标,就感到可怕的冲撞力将他们的破船撞成了碎片,而他和朱鸾已经收势不住朝海里掉去,汹涌的浪花将他们淹没,大帆船从他们的身边驶过,差一点就撞到他们。海面激起银白的飞沫,即使睁大眼睛也看不清楚前面的情景。只觉得冰凉的海水灌进眼耳口鼻,完全无法呼吸。
朱鸾这辈子都没有和海水这般亲密接触过,吓得魂飞魄散,他在水中拼命地挣扎着,扑腾着想要浮上水面,但是却有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在拖曳着他的身体,把他一点点地向下拉去,沉入水底。如果没猜错的话,一定是那块石头碧焉。
乖乖,为什么他们非要和块石头一起游水啊?
雁太邵真是个神奇的人类,他对于自己的同类似乎不是那么有感情,但对于身边的动物和植物——朱鸾、碧焉、还有小红桃,都是爱意绻缱,恨不能舍命相随。根本是有病!
如今这种情况,连自己是不是可以活命都不知道,他却拼死拼活也要拽住碧焉的尾巴让它不往下沉去——这怎么可能呢?
所以他完全在做徒劳无功的事情,还连累了朱鸾一个劲地朝水底沉去,朱鸾恨不得用手中的木棍来狠敲雁太邵冥顽不灵的头。
第十七章
这个时候海面上也是一片喧腾,大帆船的甲板上面挤满了人,他们都在慌乱地跑来跑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在撞船之前待在甲板上面的人,才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最让人讶异的不是他们前方怎么会突然出现一艘破烂的木船,而是这艘船上面竟然还有几个人。虽然事态紧张,他们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是对面船上的人竟然在两船相撞那千钧一发之际,朝他们的桅杆上面抛来一条绳索,牢牢地套住桅杆,随着一阵剧烈的震荡,大帆船辗过那艘木船的残骸而过。他们都以为木船上的人死定了,但是有人发现那根绳索下面坠着重物,急忙吆喝大家去拖绳子。
于是正在绳索另一端的朱鸾,本来还在一个劲地下沉,突然却感到套在身上的绳子一紧,勒得他好痛,晕沉间他感受到从海面上传来一股神奇的力量,正在牵动着他们的绳子迅速向前移动。
因为大帆船还没有停止前进,所以朱鸾这时的感觉就像是被拽着游动似的。
太神奇了,他仿佛在水底拥有了一对翅膀,可以迅速地向前飞行,并且渐渐脱离水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朱鸾还以为自己会一直沉下去呢,却看到海面上升起一道纯白的光芒,接着整个人就被从水里拖了出来。
温暖的光芒重新照耀在他身上,朱鸾顿时大力地呼吸一口,舒畅得好想要睡上一觉呢。
龙形大帆船上面的人正排成一排,拉住雁太邵套在桅杆上的那根绳子,努力想把他们拖出水面,救上船。
结果这些人却看到非常搞笑的情形。
最先被拖出水面的是朱鸾——他漂亮的赤色头发湿答答地贴在脸上,衣服颜色很鲜艳,却已经完全浸湿了,像个落汤鸡似的。刚刚把他拖上来时,大家还以为那不是人,而是一尾色泽艳丽的大鱼。
第二个被拖上船的是一具石像,这真是很怪异,在危急关头谁还会想着去救一具石像?是不是这石像格外值钱?
最后被拖上来的才是雁太邵,他是这三个「人」之中唯一落水之后还保持清醒的。
大帆船上的人顿时一拥而上,朝他围过来,尤其是方才甲板上亲眼看到雁太邵抛绳索的人,神奇地感慨道:「天啊!这位老兄,你那一招实在太炫了!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你们的船怎么会破成那样子的?」
「你们在海上几天了?」
他们乌压压一群人围了上来,把雁太邵挤在中间,害他什么也看不到,只好对着旁边大喊:「小鸟?小鸟你怎么样了?」
朱鸾完全没有声音。
雁太邵没有得到回答,顿时紧张起来,从甲板上跳起来,奋力从人群中挤出,看到另一边的甲板上面,正躺着朱鸾……的尸体?
不会吧!?
雁太邵吓得脸色灰白,拼命朝那边挤过去,只看到朱鸾仰躺在甲板之上,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感觉就像死了一样。
雁太邵的头嗡的一下爆开了,有无数染着鲜血的羽毛在他的脑海里飘荡,一个声音在不断地重复着:
小鸟死掉了!小鸟死掉了!小鸟死掉了!
雁太邵怔怔地望着朱鸾苍白如死的面孔,反应不过来,自己此时究竟是要扑到朱鸾的尸体上面大哭一场呢,还是跳起来,仰天长啸道: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朱鸾当然算不得什么英才,所以天才不会嫉妒他。
躺在甲板上的朱鸾突然不耐烦地动了一下,他翻翻身,嫌地板太硬还把雁太邵的大腿搬过来靠在头下当枕头,然后不满意地咕哝了一声:「我要睡觉了……你们不要吵啦……」
啥!?
雁太邵气得差点没把他的头拎起来狠狠呼个几巴掌——明明没死你装什么!吓死我了!
但是小鸟安详的睡容却让他心里的火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从昨天开始,朱鸾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像他这种对睡眠要求品质特别高的神只怎么熬得过?
这家伙一向是逮着机会就偷懒,好不容易得救了,他当然是迫不急待地找个舒服地方睡觉喽。
可是……雁太邵哭丧着脸,很想对小鸟说,我们现在还不能够说是安全吧?虽然被一艘大船救了,可是这艘大船从何而来,又到哪儿去,船上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再遇到危险……这些事情小鸟你想过吗?
答案毫无疑问是没有。如果朱鸾有心机去考虑这个问题,他也不会总被自己骂傻鸟了。有这样一个旅伴,雁太邵真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倒霉,幸运的是跟朱鸾在一起,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觉得很凄惨,倒霉的是……这所有的事情都要由自己来操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