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肯懈怠,总是带着最深的孺慕和崇敬之情看着站在高处的掌门……
对净意的恨,突然就消失了。
这一切就好像都只是他冷眼注视着的一场戏,净意只是一个角色,走完了他既定的道路,谢幕了。
而身后的人,显然没有猜到天香此刻的感觉。
“从你跪在我面前,喊出第一声‘师父’,我就决定不能辜负你的天资,要将你培养成最优秀的接班人,为天下人除魔卫
道。严格训练教导你十几年,你却因为心性不定而再难有大的进益。你可知道,你有多让我失望。”
天香觉得好笑,按照他的说法,自己从小吃的苦,都要怪到自己头上,谁让他天资极高呢?
“笑什么?!”尘虚没有错过他笑声中的轻蔑,不禁有些恼怒。
“笑我自己……早就决定了,不再当你是父亲一样依赖,不再对你有所期待,偏偏一次又一次的信你……”
尘虚听着他语气随意淡然,感觉到他在一点点对自己心死,心里有一种失去的怅然。可这怅然也只有一刻,下一刻,他仍
旧是铁面无情的尘虚掌门。
“孽徒!最可恨的,是你竟为了他寻死!”
天香根本不在意他对他的怒骂,他在意的只是再来。
“他没死?”
见他满心都只挂怀那个人,尘虚怒火更盛。但是心知此刻跟他发怒也是没有用处的,停顿了片刻,平静了怒气,淡淡的开
口,“没死,但也算不上活人。”
“什么意思?!”
第十二章:只为你
“他的命,我保住了。他的伤,可以治好。但是他全身僵硬,皮肤全部烧伤,已经完全不像个人了。岂不是算不上活人吗
?”
天香忍住浑身无力的酸麻,撑着地起身,转身面对尘虚。
“荀草,找到荀草,一定可以治好他的皮肤。”
尘虚定睛看着天香,“荀草长于青要山,女神武罗看管,凡人不得擅进。”
“我知道,你有办法。”天香坚定的回视尘虚。
“不错,我的确有办法。但是我为什么要为了他去找荀草?”
天香和尘虚对视,尘虚知道他掐中了天香的软肋,天香知道尘虚想要听到的回答是什么。但是谁都没有再说话。
“看来你还需要再想一想。”尘虚转身下山,留下天香一个人在山巅与冰雪相伴。
……
夜,尘虚寝室。
烛台上,蜡烛的珠泪冷了,凝成一片。
尘虚坐在案前,单手撑着额头,侧头看着放在案上的癸玉。
“砰砰。”
“掌门,有事禀告。”
尘虚没有让弟子进来的打算,平稳的一个字,“说。”
“后山守夜的弟子见到大师兄下山往青要山方向去了。”
“知道了,退下吧。”
“是。”门外弟子转身要走,却又被屋里的尘虚叫住。
“等等。派人去青要山下守着,不可靠近,如果见到他下山来,即刻带回来。”
“是。”
烛火晃动,癸玉在烛火下投射一片阴影在桌案上。
尘虚摩挲着癸玉,有些疲惫的叹了一口气。真是你的儿子,跟你一样,为了感情不顾一切……
……
青要之山,实惟帝之密都。武罗司之,其状人面而豹文,小要而白齿,而穿耳以鐻,其鸣如鸣玉。是山也,宜女子。畛水
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有鸟焉,名曰鴢,其状如凫,青身而朱目赤尾,食之宜子。有草焉,其状如兰,而方茎黄华赤
实,其本如藁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山海经》
青要山脚下,六名弟子站成一排,全都看着前方山脚。
没过多久,不出几人所料,天香又一次从山腰被人扔下来。滚落在他们脚边,衣衫上全是污泥,还间杂着几丝血迹。
六名弟子一起上前,围住了天香,两个人用简单的疗伤之法先为他治疗皮肉伤,另外四个人用法术将他悬空抬起想要离开
此地。
天香眉头微动,睁开眼,发现自己已在齐肩高的半空中,沉声说,“放开我。”
六人互相对视,天香此次摔下来,已经是力竭了,前几次他不愿跟他们离开,他们怕伤到他也不敢用强,这一次他只能嘴
上喊喊,众人当然是不听他的。就这样一路抬着他回了派中,送到他的卧房安顿他躺下休息,才又去向掌门复命。
天香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屋顶,心里荒芜一片没有任何情绪。
天神之力,果然是凡人无法挑战的。
他一次次冲上去,每一次都被打下山来,却连女神之面都没有见到,再这样冲上去一百次,一千次,又能有什么用呢……
吱呀……
尘虚推开天香卧房的门,径直走到天香床边。
“你现在明白了吗?”
天香沉默不语,尘虚也不以为忤。
“想要荀草,就要付出代价……”
……
该是已经入冬了吧?
只是在这山巅,四季都不怎么分明。没有植物,看不见叶子绿了还是黄了。常年积雪,其实什么时候都像是冬天。
而且这里真冷啊,身子冷,心也冷。
这里的人都很淡漠,不爱说话,鲜少表露情绪,冷冷清清的。
再来坐在门外台阶上,百无聊赖的叹气,连这口热气的热度他也不舍得浪费,把这口气呵到了手上。
门的两边是负责看守他的弟子,一左一右,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的站着。
他们不让他离开房间,所以他最远只能走到这门口的台阶。于是他就每天都到这台阶上坐着。为了……为了能看见天香…
…
从他那日醒来,将近半个月过去了,他还一次都没见过天香。
问他们,他们也不说,又离不开这里。虽然有阿摸在,可是为了阿摸的安全,他可不敢让阿摸出去乱跑。他们这的人都无
情得很,一看见阿摸搞不好就当场把他魂飞魄散了。
再来又叹口气,揉揉眼睛里迷进来的沙子,手上的白布跟脸上的白布摩擦,发出涩涩的声音。
再来伸手到眼前,翻来覆去的看着。他全身都包裹着这样的纱布,手上也是,连指头尖都不露出来,当然脸上也是,只有
耳朵露出来,因为包上他就听不见声音了……
自嘲的乐了,这山上的人除魔斩妖惯了的,竟然都看不得他的皮肤,可见他现在比妖怪还吓人……
摸摸头顶,也是这样的白布条包着,一根头发也没有。
他们说,他被火烧坏了头皮,没有头发了,也不会再长出头发了。
想着想着,再来默默的起身,转身回了屋里。他都这样子了,还等着见天香做什么呢?天香大概也不想看见他吧……
不远处的墙壁拐角阴影里,天香静静的看着再来坐在那里又叹气又笑,看着他起身回房,心里一扯一扯的疼。
转身离开,走向掌门的住处。
这是他造的孽,他得去还。
……
京城平民居住区的一间小小的院落里,东侧的房间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教书先生的声音听着有五六十岁了,沙哑得很,语调却颇为轻快。
“白驹过隙,字面上的意思呢,就是说一匹白马跑过了门的缝隙,用来形容时间过得很快。”再来手里握着卷成一卷的书
,摇头晃脑的对底下的孩子们讲解。
小家伙们齐刷刷的看着上面讲书的夫子,安静的听着。
再来在课堂里边溜达边讲书,随手摸摸一个个子最高的男孩的脑袋,可不是时间过得快吗……十年,匆匆眨眼间便过了十
年,连当初摇摇摆摆学走路的孩子,现在也长这么大了……
“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回家吧。”再来走回前台,笑着对孩子们说。
孩子们雀跃的起身要走,却还都努力的保持安静,不失礼仪,先起身对再来鞠躬,再收拾了自己的书纸,有秩序的走出屋
子,才撒欢跑起来。
再来站在门口看着孩子们雀跃的跑走,摇头笑着。
突然觉得有人在扯他衣摆,再来低下头,是今日第一天入学的小木头在扯着他的衣角,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
“你有什么事啊?”再来蹲下身来,小木头刚刚六岁,他蹲下来跟他一般高。
小木头抬起他白白的小手,小心的摸到再来脸上。
“先生……你为什么包着布?”
再来抓住在自己脸上摩挲的小手,笑着说,“因为先生长得不好看,吓着你们。”
小木头听不懂,在他看来,人都长的差不多,最丑的就是隔壁打铁那家的小哥哥了,又趾斓牧常墒浅つ敲闯笠裁幌�
到他啊。大家都说夫子人可好了,可好的人,怎么还能吓着人呢?
再来起身牵着小木头送他出了院子,一路牵着他送回旁边巷里的罗木匠家,拍拍孩子的头,转身自己回了家。
刚关上院门,落了门拴,就有人拍门。
“你个死人,看见老娘我来了还敢关门!”
再来赶紧开了门,门外一个中年的明艳女子,一手挎着食盒,一手叉腰,凤眼怒瞪,半恼半笑的瞅他。
“老娘给你送饭,还得求着你开门了是吧?”
再来赶紧接过食盒,苦笑,“娇姐,哪能的啊……”
女子迈过门槛昂头挺胸进了院子,边往屋里走边喊着,“我的心肝儿呢?”
再来挎着食盒跟在后面,“阿摸好像在睡觉,最近他很少醒过来,不知道是不是……”
“呸呸呸!大吉大利!……”
中原南部,高山之上常年积雪覆盖山巅。
男子孤身一人,盘膝坐于山巅石上,风吹过飘起他披在脑后的长发,睁开眼,一双眸子如星璀璨,曾经过于美丽的容颜,
经过这十年风霜,多了许多男子气概。
男子抓起身前地上的雪,感觉着雪在手心渐渐融化。
这里永远都是这样冷,你那里大约已是春天了吧?
巍峨的大殿之上,尘虚坐在白玉石的座位上,沉眸听底下弟子回话。
“大师兄此次除去沼妖只用了三式符法,算上来回路程,一共用了五日。”
“他又是直接去后山了吗?”
“是。”
“下去吧。”
尘虚一人往后山走去,快到山巅之时,远远便看到了盘膝坐在那里的青色人影。
一瞬间,让他以为那是另一个人……当初,他也是屡屡触犯门规,总被师父罚到这里打坐,他来看他时,就是看到他这样
的一个背影。
儿子果然肖父吗……他从未告诉过他,他的父亲喜穿青衣,但他就是喜欢穿青衣,从不穿道袍。为了自己那一点私心,他
默许了他随意穿着。
这山巅的雪,多少年了未曾变过,人却变了……
“你还是不肯同意吗?”
天香睁开眼,没有回头,“只希望,弟子竭诚卫道,能让师父改变心意。”
尘虚沉默,眼前这人,当年尚在襁褓中,由他交于自己,看着他长大,教他说话,扶着他走路,从最基本的调息之术,最
简单的符咒,一点点把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的期望变成了对他严厉的理由,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不再用孩子孺慕的眼神看着他……
“这些年,你都没有去见过他。”
“是。”
“为何……”
“弟子当年承诺过,绝不私下相见。更何况,我有何脸面去见他。”
“跟我来。”
“弟子答应过师父,如不能按师父的意思接任掌门,那么除了下山除妖,绝不离开后山雪顶。”
“我让你跟我来!”尘虚听着他一口一个答应过一口一个承诺过,不禁怒从心起。
“是。”天香恭敬的起身,随尘虚走往前山。
尘虚一向不喜欢在房中放置摆设,屋里除了床榻桌椅,当真是干干净净。
天香站在堂中,尘虚开了柜子取出一物,转身将此物挥到空中。
那是一缕灰烟,在空中幻化成了一幕幕的场景。
一群十几个孩子,都是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土黄色的道袍站在大殿前,紧张兴奋的等待着。终于大殿的门开了,仙风道骨
的男人头戴玉冠走出来,自上而下的一一审视他们,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跟这山上的人穿的都不一样,
他穿的是一身青色的衣衫,神色间流露出与那仙人一样的男人很自然的亲密。站在这群孩子中间的那个男孩,定定的看着
那青衣少年,第一面就觉得他的存在很碍眼。而站在大殿门口的男人没有错过那孩子的眼神。
转眼已是少年,当年站在孩子当中的男孩,如今已有了少年的身形,只是太瘦了些。站在擂台之上,虽然已经连胜了几场
,但是仍没有笑容。他的表情总是冷冷的,所有人都说,他的举止神态完全是掌门的翻版。其实他心里已经惊涛骇浪,因
为接下来是最后一场,要面对的是大师兄。青衣的男子从容的走上台来,笑的云淡风轻,带着些不恭,带着些嘲讽。他心
里恼火,难道是瞧不起他做他的对手吗?他日日苦修,不信今年还是赢不过他!然而不过几招,他就被定身术定在了当场
,不论怎么运气也冲不破。眼睁睁的看着那一身青衫潇洒不羁的下了台,他不会错过,掌门一向少有情绪表露的眼中,的
的确确是对那人有着赞许。他听着他说他要下山历练,他看着掌门点头应允了。心里的火有多盛,只有自己知道。
熟悉的后院,熟悉的四层小楼,灯红酒绿,人声鼎沸。男子站在院子的角落里,眼睛紧紧盯住四楼那一扇窗户,窗户前,
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正在坏笑着,欺负窗台上的一只小白老鼠,另一个岁数小些的少年不依的冲过来把老鼠抢走,对着男
子怒目,却只能显得那张稚气的小脸很是可爱,哪有一点气势。恶毒的怨念在心里滋生蔓延,凭什么他得到的永远比他多
,比他好,他甚至比他快乐,从来都比他快乐……
天香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幕回忆,记忆里,十年前他死前那一句不甘心,无比清晰。
尘虚挥手,灰烟与回忆都不见。
“这是我将净意的魂魄打散之时,收集的他的记忆。”
天香目光一震,当时的确是他讲肉体化为齑粉的净意的魂魄收走,但他竟然亲手将其……
看得出天香的质问,尘虚坐下,淡然的回答,“不错,是我亲手将其魂魄打散。如此孽徒,留有何用。
第十三章:终局
看得出天香的质问,尘虚坐下,淡然的回答,“不错,是我亲手将其魂魄打散。如此孽徒,留有何用。”
天香面对着冷情冷心的尘虚,只觉得心里发寒。
“你留下他,就是因为他有用?而一旦他没用了,你便断然抛弃他……”
“他本心不正,我在他初日上山之时就已经看出来了。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修道有成的。”
“那何不当日就撵他下山!”
尘虚不回答,只是看着天香。
天香苦笑,为了留着,磨练他的……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