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谢冬低下头回应。哪怕这句回应所对的人已经不在了。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两人的关系,有了一些改变。
到底是什么谢冬说不清楚,但是实质却是明显的。不再针锋相对的两人突然发现,他们合作起来,也能极有默契。
或许源于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这句话吧,对方想什么,大概都能猜得到。省却了许多纠缠。
03.坍塌
这里开采的是类似于铜铁一类的金属性矿石,按照原矿原本硬度来猜测,使用这种矿石锻炼出来的金属,可以直接制造刀
具,铁器,和其他一些农用品。
虽然没有到过太多的地方熟悉了解过,但谢冬觉得这里的劳作发展程度貌似和他们古代唐宋之间大致相似。采集矿石,使
用高温基础烧煅,得到原始的铁胚,然后再从这里使用那个现在他们还是觉得是马的生物驾驭的四轮车运送到另一处地方
。
可是,这种矿石虽然是这段时期中能找到的最好的锻造原料,但是实际上,他最为危险的,就是在开采的时候。
一般以人力作为开采主力的矿区开采方式,主要有3种:
第一种,露天式开采。探测到矿层之后,直接将表层的泥土挖开,采集矿石层。通常用于矿脉平稳,接近地面,范围广阔
的地区。不过这类型的矿源十分少见,有的地方矿层过薄,没有开采的价值。而开采所需的劳力也比一般的多许多。
第二是矿道式开采,就是开通地下通道,连接外地与矿体中心,再将矿石搬运出洞口。此方法可用于掩藏较深,矿体位置
还未明确的矿区。有经验的矿工能够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挖还有矿,哪里挖开就是死路。以前电视上经常看到的矿坑出事
,就是这类开采方式,这类矿道采集,没有不塌方的开采区,单看多少和严重程度。
第三,就是谢冬他们现在所在的断层式。因为地质变动而突起的山脉一类中偶尔会含有丰富的矿石,于是就将山脉从中间
一点点的刨开,将断层内的矿石挖去,清除多余泥石,采取更深层的矿石,做到最后,往往能将一座山峰掏空或者放平,
另其中可以采挖的矿石消耗殆尽。
但如果不小心,就会因为矿石层的挖掘过深,而导致矿石上方的泥石发生断层塌陷,金属矿石周边的泥石密度普遍较高,
一旦发生断裂层塌陷的事件,牵连极大,而且杀伤力强,就像眼前这样。
仿佛雷咛般的巨响过后,烟硝尘土中众人仍旧麻木的脸。
像是传染,这里所有的人都失去了一种生命感,只留下了躯壳一样,沉默的劳作,生活,死去。偶尔激起的例如悲愤,期
望,却又会在短期之内,被他们自己的绝望所压抑,藏到更深处的心底。完全的,让人看不到希望与任何的光芒。
入劳营者,终生为奴。即使逃的出去,只要户部还有他们的奴藉,随时都会被带回来。
徐故和谢冬,都没有和这类人相处的经验,所以他们只能放开以前的一切,在这里相互扶持,为他们完全无法预知掌控的
未来而盲目。
“快去救人啊!”谢冬领先向塌方处跑去,却被恰好在他身边的徐故一把拉住。
“等下,那些石头还没有掉完,你送死啊?”
“掉完人也死光了。”谢冬颇为失态大叫“木头,木头呢?再找些木板过来。”
用长条的木头顶住顶上较大还未掉落的石块,分人手专门看好,然后其余的人开始救治挖掘受难者。
外伤内伤都有,多处骨折,还有大失血。要先止血,接合骨骼,固定……自家小姨就是诊所医师,他自然也熟知一些基本
的急救方式,但是谢冬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心底默念着自己对最先救出来的一个伤者的判断以及一般情况下应该
的救治步骤,但是情况实在让他失望。这样的伤势,这样的环境,他手上只有刚刚守卫给的一些止血药粉、布带还有谢冬
临时收集的短木块,怎么救?
“不要管他。”徐故又搭着一个伤者走了过来。“看看这个,他伤得没那么重,只是有点出血。”
“什么?”
“我叫你别管那个准备死了的,先看那些轻伤的。这里拥有急救常识的人看来不多,将时间浪费在一个救治困难的重伤人
员身上,实在不划算。”
“他也是人啊!”
“别人也是人。你救他一个的时间,够帮十几个其他人了。更别说不知道救不救得活。”
“可是……”
徐故抓住谢冬的胳膊,将他扯到轻伤员身边。“你救活了又怎么样?这里可能给那么多时间花费那么多药物什么的,给他
一个绝对是废了的残疾人?你救不了他。如果想好受点,不要去看,当没有他。”
“我们不能这样。”谢冬口上反驳着,却发现自己没有了转身的能力。
“这里不是由我们说了算的。”徐故把谢冬的手放在轻伤员的伤口边处,声音像是带了蛊惑的气息“不要多想,你先看看
他,他只是划伤了背,只需要一点时间,一点药物,他就能活下去,继续干活。如果你放手,那么死的人,可能是你所预
计的几倍,十几倍。你选哪个?”
谢冬颤抖的手,终于开始了行动。
“怎么样?你还好吧?”当所有的伤员都被包扎好安排妥当时,徐故端了一碗水递给瘫坐在角落的谢冬。因为发生了这样
的事情,工头们给了他们这区半天的休息时间。
“他呢?”
“谁?”
“我们第一个救出来的,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
“不要问了。”
“送到别处,还是,死了?”不论前后,都只有一个答案吧?谢冬嘲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不是你的错。”
“是吗?”谢冬接过水,想喝,却不知怎么的,仰头倒在自己头发上。
“不是你的错。”
谢冬继续倒。
徐故一直旁观着。
一碗水,不多。仅是湿了头发和前襟,连带冲下刚刚沾染的泥沙血迹,在他胸前混成一片狼藉。谢冬从懂事起,就没有这
般狼狈过。
“真的不是你的错。”徐故反复着,谢冬却听不进去。
生活以更为灰暗的色彩继续,谢冬的脸开始接近着周围的人群,变得麻木而呆滞。
日复一日的工作,生活,不知明日为何夕。
劳营虽然工作辛苦,但是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苛刻。每日只要完成了一定的工作量,就可以得到休息和食物,品种虽然单
调,数量也不会太多,却也足够人活下去。
麻木的活着,行尸走木,成为劳作的机械。
劳役们统一睡在一间简陋的石屋之内,土砖搭造的通铺,最里面是徐故和谢冬的位置。
徐故在外,谢冬在最里面。
不知道此地是否真的没有太过明显的季节交替,他们呆了那么久,也没有发现气温变化过。不过至少不用担心寒暑变化,
夜间挨在一起,就不会太冷。四个月来,他们就是在这里相互偎依着,熬过去的。
中午换班。是他们前去领取食物的时间。
拿着他还是不知道徐故怎么弄到的碗筷,谢冬机械的跟在徐故的身后,前往领取食物的地点。
徐故为了绕开一块巨石的拐弯,却致使谢冬迎头撞上了另一个人。
“对不起。”谢冬后退了一步之后习惯的脱口而出,但是想想,这里除了徐故,既没有人听得懂他说的话,也没有人会因
为这种事情,做出什么反应吧?不管何时,看到的都是那么麻木的犹如石雕的脸。连自己,也开始变成那样了。
“恩。”极为低沉的回应,谢冬惊异的抬头,却只来得及看到擦身而过的半边微笑的嘴角。
“没事吧?”徐故又绕了回来扶住他。
“他,对我笑?”谢冬疑惑。进这里那么久,面对的都是麻木空虚的脸孔,他似乎,是第一次看到徐故之外的人脸上有明
显的愉悦表情。
“你不记得他?”
“他是谁?”
“你那天,第一个救的背后受伤的那个。”
“我不记得了。”谢冬低头。那一天,他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像有自己意识一样帮别人清理泥沙,包扎伤口,整理药物
。来来回回,经他手救治过的好像有十几个,但他却只记住了一个人。
“谢冬,如果你可以用你一个人的命,去换十几个人的命,你干不干?”
“我不知道。”如果是以前,他应该回答是的,这才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中所给予的正确答案,为了多数牺牲少数是那么
显而易见的道理。但是突然的,他回答不了。
“是啊,你不知道,所以你完全没有道理去愧疚,因为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原因不在这里,原因在于我为了救别人而放弃了他!我放弃了他!”不论那个人愿不愿意,放弃了他的自己,首先就有
罪!
“那也是我让你放弃他的。他本来就活不下来,他或许根本就不想活了,只有你这个笨蛋,隔了那么久还躲在愧疚里不敢
出来。”徐故愤恨的砸下自己的饭碗,那么多天的忍耐了他也到达了极限。身边最后一个同伴的消沉,另他神经紧张到了
极点。
“你想想刚才的那个人,不管怎么样,他活下来了,有更多的人因为你的救治而活下来了。”
“至少,他会对你笑。
死人是不会笑的。你救的,至少活下来了。这些天,他们都陆陆续续的回来工作,他们为我们让路,帮我们收拾东西,也
不止一次对我们笑过,你为什么就没有看到呢?”
“我不知道。”谢冬看着地上被砸裂的木碗,感觉自己也有什么东西,已经被破坏了,无法修补。弯下身去拣起那已经破
损的碗,谢冬茫然的看着徐故,不知道该不该递过去。
“既然不知道,就不要管了。”徐故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谢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上前抱住他“如果你认为是你
害死了他,那么我起码算一个主犯吧?你也就一个从犯而已,判刑都低我两级,你怕什么?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我想回家。”谢冬低垂着头飘出这样的声音“我想回家。”
徐故呆了好一阵子,只能将他再抱紧一点。
“我也想。如果可以,我们一起回家。”
温暖,关爱,毫无保留却又内敛含蓄的情感,回去晚了会看到灯光等候,吃饭的时候碗中出现的好菜。过节时聚在一起的
欢声,长辈们调笑着询问何时可以喝喜酒。
只有失去,才明白曾经的可贵。
好想回家……
04.班头
“你在干什么?”塌方过后一段时间,谢冬终于从某种阴暗中走了出来。同时的,当初塌方的地点也开始从新挖掘,准备
再一次的恢复生产。远远的,就看到徐故被一堆人围在一块空地上呱呱的叫。
“教他们架支架,上次塌了我才发现,他们架的支架真他妈的没用,就一个四边形,哪边推都能倒,难怪看他们一个个那
么手熟的挖人,敢情是早已经习惯了。我让他们修改了下搭架的方法,应该好一些。”
“那你那么生气吼那么大声干什么?”自从当了一次临时急救师,谢冬和徐故的待遇明显改善,但凡是粗重或者有些危险
的活别人都不会让他沾手,旁边监管的守卫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两个轻拿轻放的在场子里晃悠。
虽然此处有不少战犯,但是对于伤口的包扎处理等手法熟悉的人还是不多,略给些优待也是正常。而徐故……
“废话,我说了半天,他们连一个三角形都搭不出来,你说我能怎么样?这种东西我又不懂,只知道应该怎么做。”徐故
是典型的实际派,很多事情,有操作没理论,懂做不懂说。
“是语言不通吧?看他们的样子,也不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谢冬陪着伤脑筋。虽然来到这里真的有一段时间了,但是
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和四周的人有太多交集,只连猜带蒙的知道了几个基本词句。其他的都交由了徐故。后来相处比较
融洽的时候,才发觉两边的语言的发音上虽然没有太大的差异,对于他们而言很容易模仿,但是相互之间的理解却有很大
不同,即使是徐故,也常常会错意。使得至今谢冬和徐故对着众人每天还处于鸡和鸭讲的混乱状态。
“好像是。”徐故终于承认,不是别人太笨,而是交流性问题。“难道要我一夜之间学成翻译神功,再来教他们搭造这个
承重架?不然等我说得通的那个时候天知道又要死多少个了。”
“想想别的办法好了。”谢冬随手捡起放置于地上的一些细碎木料,突然有了主意。“你叫他们都过来一下。”
“啥?”
“既然说不懂,那么我们就做给他们看好了。”
谢冬按照徐故的设想,现场用四处收集的材料做了两个支架的模型,一个采用劳营原本使用的方式,做成四方框架,另一
个按照谢冬的提议,改成了内置三角支架,放置于平地上。然后每个支架各蒙上一块布料,一捧捧的往上面放碎石泥沙。
刚刚放置第三捧泥沙的时候,原本旧式的支架立刻崩倒了,谢冬专心的往三角支架上放置更多的泥沙,第四捧,第五捧,
第六捧……最终,三角支架被埋在了一堆小山状的泥沙之中。
谢冬将表面的泥沙再度拨开,露出其中的支架,掀开布料的一角,里面仍旧是空的。把布料掀开的时候,里面的支架还是
完好无损的。显示三角支架那更为良好的承受力力。
“懂了吗?”谢冬摇摇手中大体还是完整的模型,递给了领头的一个中年男子。只要最重要的部分理解了,那么后面的,
自然有这些经验丰富的劳役自己去解决,他们不需要再操心了。
众人高兴的拿走了谢冬做的小模型开始研究,徐故和谢冬两个基本插不上什么话了,只能呆在一边看着他们。
“&*&!@#¥¥小子。”意外的,他们的面前响起了谢冬两人从来没有听过的嗓音。
徐故侧身把谢冬档到了自己后面。
“他说的什么?”谢冬询问比较熟识的劳役。但别人都躲开了。
“#@¥%#¥……%&@#%……&?”满是胡子的来者仅是不停的在说什么没有继续靠近,令人放下不少担心。“……@!
¥@#@#!@#?”
“不懂。”谢冬摇头。
“)**(**())?”来人又换了一种语言,虽然还是听不懂,但是谢冬可以分辨出前后两种的区别。他继续摇头。
“%%……&***((&……%*&……?”
连徐故也跟着摇起拨浪鼓。
“真麻烦啊!”换回劳营中比较通用的简练语言,来者摩挲着自己的大胡子。“小子,光自己懂可没用,你说的他们都不
明白也没办法。要不要我教你方言和写字?”
“好。”谢冬回答的坚定爽快,随后一指徐故“不过,我要带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