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却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含着笑看着他,“你当初被关了二十多年,怎么不交出去呢?”
霍贤脸色发红,“我负你良多,怎么能将最后这点东西也交予旁人?我总记得,你当初是怎样告诉我的……”
师傅脸色也红了起来,他咳了咳,似咳去了一些尴尬。两人情路可谓是坎坷,初见时活泼好动的霍贤吸引了他的注意,让
他平静的心湖泛起了丝丝涟漪。他那时候毕竟是年轻气盛,霍贤不过是稍加诱惑,他便坠入圈套。
那段时日是两人之间最幸福的日子,共同云游,吟诗作画,爬山采药,都是欢欢喜喜开开心心,后来霍贤装作无意的问起
燕林谱,他便说了出来,没有丝毫怀疑。
第二日霍贤失去踪迹,他不笨,自然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他心境平和,从来不愿与人多争执,所以即使霍贤欺骗于他,
他也未曾再去找他讨回什么,后来甚至还在他危险时救了他的性命……
霍贤见他陷入回忆中,连忙问道:“怎么样?你似乎也不想练燕林谱上的剑法,不如舍了这个麻烦,以后我们好好在一起
。”
师傅摇头,“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将这燕林谱交予另一个人的。”
霍贤抿紧唇,心下猜不透他说的是谁,他知道他性子虽然淡,但决定的事从无反悔,所以也不再劝,只打定主意一定要护
他周全便是。
云山上夜里极为安静,除了潮水声外,再无其他声响。宋楚安心的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他连忙起身,看到
沈征鸿已坐了起来,师傅也在旁边,心下稍定。“出了什么事了?”
霍贤皱眉道:“大概是两边人马又斗在一起了罢?哼,要两败俱伤全死了才好。”
沈征鸿走到窗边往外看去,看到屋外浓烟冲天,火光映染的天边都是一片红,心下一惊,道:“有人在放火。”
霍贤冷笑道:“放火死的更快。”
声声惨叫传来,听得沈征鸿心下甚是难受。林中既在放火,自然就是邪神教跟江湖中人在争斗,他长这么大,总看得那些
江湖豪杰一副正义无双的模样,却不想为了这么一本剑谱,竟会露出如此无耻的嘴脸。
这种认知让他觉得无力,想逃离,又想坚强面对。
火势因为有海风的助涨,蔓延的异常快。幸而这茅屋周边都是石块,并无树木,所以才不用担心。突然有人扬声道:“大
伙儿先别互相残杀,灭了火才是正经!”
此人声音浑厚,又用内力传送的许远,一时间竟震的整个山头都在响动。沈征鸿一听便知是沈天青在说话,他眉头一皱,
喉间堵塞难受。
林中喧哗声果然减了许多,不多时火光渐小,慢慢熄灭下去。沈天青突然又道:“尹清扬公子,在下沈家堡堡主沈天青,
想入内室浅谈,不知能否应允?”
他这番话说的谦和有礼,声音似近在耳边,沈征鸿朝外看去,果然看到沈天青站在不远处,一袭青袍被风吹的微微鼓荡,
格外出尘。
若是以往,沈征鸿定会对他这番功夫感到佩服,可自从认清了他的真面目后,那些佩服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身后霍贤紧张的道:“你别出去。”
师傅微笑,握了握他的手,沈征鸿此刻才知道原来宋楚的师傅名字唤作尹清扬。沈天青在那站了许久,也没人敢扔暗器出
来,他见屋内无声,又继续道:“尹公子,沈家堡堡主沈天青但求一见!”
尹清扬推动轮椅,似要去开门,宋楚拦在他面前,“师傅,别中了他的奸计。”
尹清扬微笑,“楚儿,你别担心。他不会对我如何的。”
宋楚皱眉,正想再劝,屋外又传来了声音,“尹前辈,季家三儿求见!”
听声音,正是小三儿。
林御闻声,神色大惊,跌跌撞撞的走到窗边往外看。在沈天青站的另一侧,一个白衣公子,面色清冷,不是小三儿又是谁
?
他纠结的手指紧抓窗棂,双目流露悲伤难过,渐渐被失望所淹没了。
尹清扬抬头看着霍贤,问道:“季家三儿?是谁?”
霍贤道:“是季屿的侄儿,如今邪神教的教主。”
尹清扬双手叠放在腿上,此时一束月光正照在他脸上,格外清幽。他似想起了什么往事,微微失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
道:“让他们进来吧。”
余人皆是一惊,宋楚没有再劝,打开了门,冷声道:“师傅叫你们进来。”
沈天青和季三似乎对霍贤下的毒都不惧,因为他们直到进了屋,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两人看到沈征鸿和林御并不尴尬,仿
佛没有看到一般。沈征鸿站在旁边,抿着唇不言语,林御却看着季三,似有千言万语想问,但张了口,想要说的话却怎么
也说不出来。
季三经过他面前,冷冷的向他一憋,道:“我接近你,不过是想探听你师傅的住处,所以你以后死心吧,我不爱你!”
林御胸口大恸,气闷的一时间说不出利索的话,“那以前……”
季三略勾唇,“你还在想着那夜夜春宵么?我告诉你,那不过是我研制出的一种迷药,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你臆想出来的
罢了。我们之间,除了欺骗,其实什么都没有。”他说的云淡风轻,带着些快意。
林御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看着他,眼中的悲伤迅速堆积,最后似成了汪洋大海,连语气都颤抖起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
季三斜睨着他,轻轻冷笑,“不然你以为呢?你觉得你有什么是能让我看上的?”他讽刺一笑,继续朝尹清扬走去。
林御愣在当地,呆若木鸡。
沈天青和季三在尹清扬面前站定,沈天青拱手先道:“尹公子,老夫冒昧打扰,不知身体安好?”
尹清扬微笑道:“如今我也只是废人一个,沈堡主也应该瞧得出来吧?”他倒了两杯茶,“寒舍简陋,怠慢了。”
沈天青微笑,尹清扬看着季三,道:“没想到,季公子也长这么大了。当年我初次见着你的时候,你还仅是被季公子抱在
怀里,粉粉嫩嫩的,当真可爱。”
他语气温柔至极,似含着长辈对晚辈的宠溺,听的季三微怔,“尹前辈,您见过我?”
“许多年前在江南见过一面。”
季三疑惑,“我并未去过江南。”
“季公子当时仅有几个月大,自然是不记得的。那日我到那江南的风雨桥旁的凉亭避雨,恰巧令尊令堂都在,所以交谈了
几句。季公子样貌跟令堂实在相像,所以我才记了起来。”尹清扬淡笑道,“令尊令堂的感情真好,令人羡煞。”
季三脸色一变,“你说他们感情好?”
尹清扬微鄂,不明白他何以语气变得冰冷,但还是点了点头。
季三冷笑道:“我娘还是他给毒死的,你说他们感情好?哼。”
尹清扬神色惊讶,但见季三脸色的怨毒,绝不像是在说谎,眼中立马充满了悲悯,“相隔二十多年,却不想故人已逝……
”他叹口气,强笑道:“两位要找我,都是为了那燕林谱?”
季三面无表情的点头,沈天青咳了咳,正色道:“尹公子,老夫前来,可是为了伸张道义。邪神教乃邪魔歪道,这等玄心
正法绝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他这番话自是说的无耻至极,莫说宋楚愤怒,就连沈征鸿都觉汗颜。尹清扬面上却仍含着笑,“沈堡主,当年罅隙一瞥,
却不想再次相见,会是在如此情况下。”
沈天青一怔,“尹公子见过老夫?”
“当年正道武林人士集结围剿邪神教徒,我不巧正好路过,看到了沈堡主使的妙曼剑招,直斩人要害,端的是利落又干净
。”尹清扬说到此处,越过沈天青去看霍贤,唇角流露苦涩,“如若我慢上一点,那我这一生唯一的挚爱,也会死在沈堡
主剑下了,还好,还好……”他说的缓慢,但余人听到后面四个字,都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庆幸。
霍贤对上他的眼,眼圈微微发红。
气氛凝滞,沈天青神色尴尬,“原来尹公子跟老夫有过一面之缘。”
尹清扬道:“沈堡主的功夫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渐渐听闻沈堡主做了武林盟主,又做了许多好事造福百姓,心下
佩服的很。”
沈天青连忙道:“尹公子过誉了。”
尹清扬突然敛了笑,语气也沉重起来,“可是我实在想不到,沈堡主竟然会对一个八岁的孩童下如此重手。”
沈天青脸色一变,“尹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尹清扬继续道:“‘天瞳’这毒,向来为苗疆的禁药,因为它毒性烈,折磨人时间久,只要中了的人,一辈子不得安生痛
不欲生。沈堡主为武林之主,平日素有侠义的名头,却不想狠毒至斯,着实让我失望。”
“尹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去苗疆查了查,这种毒只有邪神教总坛才保存着有罢?季屿季教主既被沈堡主救了去,那这毒药应该便落在沈堡主身
上了。”尹清扬眼看宋楚受了这毒十多年的苦楚,心内自然悲愤,但他为人向来素淡,即使再愤怒,语气仍是温温柔柔,
没有半丝强硬。
沈天青看着他,一时间竟无话反驳。
“十余年前,宋庄主找到了燕林谱,被江湖中人所知晓,沈堡主起了觊觎之心,但一时间却找寻偷窃不到,只能挟持小童
对宋庄主进行威胁是不是?”尹清扬偏头看着沈征鸿,叹道:“征鸿跟楚儿年纪相若,沈堡主自己亦是为人父,怎么不体
谅体谅旁人的心情呢?唉,也怪我,竟在许久之后才知晓这许多事,若是早些得知,楚儿也不必受这些苦楚。”
宋楚心情激荡,忍不住唤道:“师傅……”
尹清扬对他微微一笑,又回头看着沈天青,道:“后来宋庄主既已将燕林谱交予沈堡主,沈堡主又何必如此心狠……后来
错失挚爱,大概,也是因为这番缘由罢。”
沈天青开始并不以为然,听到尹清扬后面这句话,脸色大变,踏前一步,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霍贤挡在尹清扬面前,瞪着沈天青道:“你凶什么凶?”
尹清扬扯了扯霍贤的袖子,示意他站在旁边,“沈堡主,他现在是……逝世了,还是活着?”
他这一句问话,屋内众人都紧紧的盯着沈天青。沈天青愣了半晌,然后幽幽的道:“他……已经死了……”
他话音刚落,旁人还未怎的,季三却紧紧的揪住他的衣襟,怒吼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他死了?他怎么会死?他怎
么可能会死?”
他声音极大,震的整个山头都在嗡嗡作响。沈天青哪里容得旁人如此无礼?当下伸掌向季三拍去,季三冷笑避过,身法竟
是不遑多让。刹那间两人已拆了数招,并未分出高下。尹清扬面色微黯,道:“沈堡主,他当真逝世了?”
沈天青停了动作,脸色阴霾,“有次他跟老夫谈起燕林谱,老夫起了觊觎之心,遂与他相商,岂知他并不赞同,脸色还异
常难看,说这有违君子之道,不是正道侠士所为。哼,老夫偷了他的毒药,抓了宋家那小娃儿,拿到了燕林谱。老夫回堡
后,他再不理会,过了半年,管家发现他虐待鸿儿,老夫便把他交予夫人处置,再后来,便只看到一具尸身了。”
季三对他怒目相向,宋楚心寒,沈征鸿却站在一旁不说话。
霍贤突道:“哼,他这人性子温纯,哪里会害人了?做了邪神教几年教主,可连半个人都没杀过,你与他相处近十年,却
连他这点都不信任,当真……”
沈天青脸色愈发阴寒,强自忍着才未如何。尹清扬道:“沈堡主,现如今你对当年所作所为都不否认,不如将楚儿体内的
蛊毒解药给我吧,也算是免去一番业障。”
沈天青冷笑道:“如今说开来我什么都不惧!尹公子,你要解药也简单的很,你告诉我。燕林谱上长生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
“长生?”尹清扬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沈天青看他不像是伪装的神色,心内有些紧张,连忙从怀里“刷”的一声掏出一本册子,然后指着扉页上的字道:“就是
这个,你肯定知道的是不是?你告诉我仙山在哪里?灵丹妙药在哪里?”
【四十九】
尹清扬看清了那行字迹,摇了摇头,“我不知晓。”
沈天青惊愕,尔后发狂般的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定然知道的,你告诉我!”他激动之下,跃过来想抓尹清扬的肩膀
,却被季三拦住。“沈天青,那他呢?他死了还是活着?”
沈天青怒道:“你问谁?”
“季岛,他死了还是活着?”季三表情亦是激动异常。
众人皆怔了一下,沈天青冷笑道:“季岛?季岛?我不认识他!”他推开发怔的季三,伸手继续向尹清扬抓去。突然一个
人挡在他面前,双目平静,道:“爹,您给我解药。”
沈天青抬起头,看到沈征鸿的脸,想要推过去的掌风不知不觉的止住了。
十多年前季屿逝去,他便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执着的念着燕林谱上定然有长生的法子。时间越长,执念越深,终于造成了
如今这种疯魔劲儿。似乎燕林谱在他心目中已是此生唯一的目的,其他的都不在眼里。
但眼前这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于他,又怎么会是和一般人一样?
沈征鸿抿抿唇,道:“您把解药给我,好不好?”
沈天青移开目光,语气嘶哑,“鸿儿,你让开。”
沈征鸿没动,慢慢道:“爹,从小到大我未曾忤逆过您一次,以后也不想跟您作对。但是,宋楚于我,比我自己的性命还
重要,您把解药给我,好不好?”
沈天青看了看宋楚,倏地冷笑,“好啊,鸿儿,那你劝劝尹公子将燕林谱上长生的秘密告诉我,爹立马将解药交给你,而
且从今以后,绝对不阻止你跟他在一起,如何?”
沈征鸿捏紧了手指,语气低沉,“爹,您非得走到这一步吗?”
沈天青注意到他手背凸起的青筋,大怒道:“怎么?你还想跟我动手?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
”
“您不清楚。”沈征鸿对上他的眼睛,“十几年前,大夫人去世的时候开始,或者说您得到燕林谱开始,就没有好好练过
功夫了罢?沈家堡密室中含着天下绝学,随意一本都是上乘武学,您大概也记不清楚您给了多少本让我修习了。”他说的
慢,一字一字极为清晰,听到众人耳中,都是一惊。即使是与他几乎朝夕相处的宋楚,也是有些紧张。
沈征鸿的功夫他试过,比自己略逊一筹,应该跟沈天青也不相上下。宋楚皱眉,不知道沈征鸿何以有把握与沈天青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