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紧抿着唇。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撞出火花。
廖小佳又无奈又兴奋地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己就像身临一部狗血八点档电视剧似的。
李赫说:“他总会想起一切的。”
“那也没有什么关系。”赵裴说,“他现在,爱的是我,就足够了。”
董俊成在次日早上再度醒来,吃了一点流质食物后,赵裴在他床边轻声说:“俊成,有个人和你一起出的车祸。他受伤不重,想来探望你。你同意吗?”
“是谁?”董俊成问。
一个俊朗却苍白消瘦的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右手打着石膏,左手里捧着一盆小花,是一株铃兰。男人年纪很轻,三十左右,却比董俊成的记忆力要年长了些。
也是,他记得的,是六年前的这个人。
“李赫……是吧?”
李赫眼神闪动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董俊成松了口气。他没认错人。
那个和赵裴齐名的当红男演员,赵裴形象斯文儒雅,而李赫一贯健朗热情。不过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是那么稳重内敛,沧桑萧索,仿佛历经风霜而来。
六年间,大概发生了不少事。
李赫在床边坐下。赵裴握了握董俊成的手,站起来离开了病房。
董俊成看着李赫打着石膏的手,问:“你的伤没事吧。他们说,你当时坐在副驾上的。”
“我很好。”李赫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董俊成,“而你伤得很重。如果你当时把方向盘向左打,那么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了。”
“是吗?”董俊成微微皱眉。赵裴他们并没有给他说太多的车祸细节。
“幸好你没事。”李赫几乎是呢喃着。
男人不同寻常的语气和神态,让董俊成觉得似曾相识。也许是因为看过李赫演的电视剧的缘故。
“对不起。”董俊成说,“很多事,我不记得了。我们……以前并不熟的。”
李赫面容紧绷了一下,低声说:“我们后来合作过几次,合作很愉快。然后,我们……”
董俊成目光如水地望着他。
“我们……是朋友。”苦涩的笑容浮现在李赫疲惫的脸上。
董俊成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对不起,我真的忘了很多事。之前也有几个朋友,我也没认出来,让他们挺伤心的。”
“没事。”李赫笑着,“你受了伤嘛,这不是你的错。”
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这不是你的错。”
董俊成看向床头的铃兰草,“花我很喜欢,谢谢你了。你也有伤在身,还过来看我,挺不好意思的。”
客套生疏的话就像毒蛇的毒液一样在李赫心里流淌着,让他苦不堪言。
“那么,你现在应该发展不错。”董俊成继续问。
“嗯,挺好的。目前在忙家里的生意,将来还会继续拍戏的。”李赫凝视着董俊成的眼睛,说,“我结婚了。你大概也不记得了。”
董俊成惊讶地挑了一下眉毛,“是吗?恭喜!抱歉,的确也不记得了。”然后,他笑了,“我真有一种十年一觉扬州梦的感觉。朋友都变老了,国家领导人换了,奥运会也举办完了。经济危机呀,名人的丑闻呀,我都不知道。一直感觉怪怪的。”
“是的。”李赫干巴巴地说,“不过,你很快就会适应的。”
“谢谢。”董俊成朝他微微笑,“我们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是吧?”
李赫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点了点头,柔声说:“是的。很好很好……比很好,都还要好许多……”
董俊成精力不好,很快又露出疲态。李赫便起身告辞。
看着李赫脸色灰败地走出病房,赵裴不动声色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和他擦肩而过,走进了病房里。
廖小佳无语地张在一旁,用同情的目光望着李赫。
“你们聊了点什么?他应该认识你的,但是……”
“他的确不记得了。”李赫说,“我之于他,不过是一个不熟悉的同行而已。”
廖小佳眼里的同情更重了,“给他点时间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回想起你们的过去,对他来说是不是个好事。发生过归发生过,但是那么痛苦的事,有时候还是让他忘了的好。”
“痛苦……是吗?”李赫苦笑,“原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很痛苦?”
廖小佳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快乐的。我说的是分手。唉,你都结婚了,我现在还来说这个做什么?”
李赫皱眉,“你说说,我要听。”
廖小佳说:“和你分手后,俊成真的痛苦和荒唐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最近,他才最终和赵裴定了下来。之前他交了不少情人,到处玩,酗过酒……我都很看不惯他那样……你怎么这个表情?”
李赫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了,他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说:“和我分手,让他那么痛苦?那他和我分手是为了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廖小佳没好气,“你们两个之前还海誓山盟好得蜜里调油,转眼你给他发了条短信就把他甩了,有这么简单草率的分手方式吗……”
“你说什么?”李赫死死盯住了廖小佳。
第99章
赵裴下了车,大步走进别墅的花园里。
董俊成出事住院后,他匆匆飞回来,就在医院对门的酒店住下,方便照顾,一连半个多月都没有回来。如今院子里的积雪无人清扫,堆得没过脚踝,屋里没开暖气,冷得像个冰窖。但是赵裴丝毫不在意,脱了大衣丢在沙发上,就开始了他的清扫活动。
别墅里还保持着事发那日的景象。赵裴后来也只回来过几次取换洗的衣物,什么都没动。门窗一直紧闭着,也没有多少灰尘,只是室内的那些花草没了浇灌和暖气,枯萎耷拉着,垂死挣扎。冰箱里的食材也统统坏了,被赵裴拿出来全部倾倒在垃圾桶里。
赵裴并没有打算救那些要死不活的花草,尽管他知道那都是董俊成的心爱之物,似乎每一株花草上都寄托着他和某人的一段缠绵往事。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巴不得这些东西统统死掉的好。
赵裴先从卧室开始收拾。他准确地找到了董俊成放置证件和一些私人物品的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筛选了一遍。
断了的表带似乎是从李赫送他的表上摘下来的;便签和生日卡片也出自李赫之手,写着甜言蜜语;还有几张夹在记事本里的发票,买的是领带和男士香水,看日期,也是当年董俊成送给李赫的礼物。
董俊成是个细心的人,他记得每个情人的喜好,送礼物从来不会弄混。赵裴也不管这些发票是董俊成送给李赫的,还是送给他之前那些小情人的,统统一视同仁,丢进了垃圾筐里。
赵裴知道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道理。反正董俊成也不记得了,于是他将屋里所有来历不明的东西,全部清查了一遍。
摆在飘窗上的白瓷小鹿,衣橱里几件穿了很多年的旧衣服,手表领夹,棒球帽和手套。书桌上的黄铜相框,书架里的每一本书赵裴都翻过一遍,以防哪本书里夹着一张董俊成和李赫的亲密照片。最后是董俊成的那几个笔记本电脑,赵裴都知道密码,董俊成对他向来坦诚。赵裴几乎把每一个文件夹都点开,打开了所有的隐藏文件,把凡是能找到的和李赫有关的图片文字视频,大部分都删得干干净净。董俊成不是电脑工程师,他也不会突发奇想恢复电脑硬盘看垃圾。
不过赵裴还是留了点小尾巴,毕竟董俊成现在以为李赫和他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于是几张毫无暧昧气息的照片被保留了下来,免得董俊成起疑。
做完这一切,赵裴打电话联系了一个园艺公司,清理打点董俊成的花草。因为没有暖气,屋里和玻璃暖房里的花草冻死了大半,统统一车拉走。没死的那些,摆在了角落里。园艺公司的人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把院子里的积雪踩得一塌糊涂,但是很快就把乱糟糟地暖房收拾得像模像样。
少了花草,多了藤椅和圆桌,摆着功夫茶的茶具,还有一个红泥小炉,上面放着铜壶。一对日光椅摆在最亮堂的地方,半旧的烧烤架放在旁边,角落里还有一堆园艺用具,和幸存下来的花草可怜地放在一处。不论谁走进这里,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普通又温馨的小憩之地,想不到之前这里还是个花草茂密的花房。
等到园艺公司的人清扫完积雪,领了工钱告辞后,赵裴把从屋里清扫出来的东西统统倒进了一个用来培土的大盆子里。酒柜里取出来的用来调酒的伏特加就在手里握着,赵裴却突然没有了把酒倒上去,再一把火烧个干净的冲动。
李赫留在董俊成心里的痕迹,哪怕他失去记忆,也永远都无法抹灭。他今天所做的,只有一种亡羊补牢的仓促和可悲。但是他又不能不这么做。
就像手里捧着一把细沙,你明明知道它无论如何都要流逝掉,可你还是小心备至地捧着,一边忙着堵住指缝的漏洞,一边护着剩在手心里的份量。这样折腾到最后,手里的沙子只会越来越少,最后拍拍手,只剩指甲缝里的细灰。
可是赵裴还是愿意捧着董俊成这抔沙,虽然只能这么捧着,拿他做什么都不行,但是他就愿意这样捧他在手里,捂在心里。心里有火,看能不能把两人烧融化在一起。
赵裴最后把那些东西都装进了一个纸盒子里,丢在了地下室的角落。鬼知道董俊成多久后会恢复记忆,又或者哪天突发奇想到地下室把东西翻出来。命运是一条直线,他现在只是在徒劳地绕着S路,能绕多远且绕多远吧。
赵裴收拾好了一切,这才返回酒店套间,洗了一个澡,再前往医院。董俊成苏醒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泄漏了出去,这两天医院里来了不少记者,拍到了赵裴探病陪床的照片,网上又闹了起来。赵裴没让这些事打搅到董俊成。他进出医院也低调了许多。
提着保温盒走到高级病房外的走廊,赵裴远远就望到廖小佳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玩手机。
“怎么不在里面陪着俊成?他又睡了?”
廖小佳用一种“我是你们家童养媳吗”的眼神瞪了赵裴一眼,没好气地说:“李赫在里面。”
她如预期地看到赵裴黑了脸,想笑,不过忍住了,“他向我保证了不乱说话。”
“他保证?”赵裴冷笑。
“就算他不保证,我也没权利不让他和俊成说话。”廖小佳说,“你别这个脸色给我看,你也没这个权利。”
“俊成是我的人。”赵裴朝病房里走。
廖小佳在他身后冷冷地吐槽,“法律上来说,我们都没权利干涉他的决定。”
赵裴压抑着怒火,“你这是怎么了?打定主意跟我唱反调了?”
“我可从来没和你在统一战线上过。”廖小佳才不怕他,“我只关心俊成好不好,至于你们这些男人,来了去,去了来,俊成高兴留,不高就就打发你们走,和我都没关系。”
赵裴听着一肚子火,可他到底是男人,没办法和一个女人斤斤计较。再说廖小佳说的也没错。他们的确都是来了去,去了又来的人。董俊成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把他抛弃了。
廖小佳劝道:“李赫对俊成的感情,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会再伤害他的。他只是想陪陪俊成而已。他们俩到底刚刚共同经历过生死,情绪还没平复下来。”
赵裴盯着她,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了?”
“你想知道?”廖小佳望着他,笑得几分阴险,“我刚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而这个秘密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你真想听?好吧,本着公平竞争的原则,我其实也该告诉你。”
此刻,病房里,董俊成在病床上沉睡着。他只和来探望他的李赫聊了一会儿家常话,就又昏昏欲睡。李赫这次没有走,而是握着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睡去。
时间就在监控仪器的滴滴声中,在透过百叶窗的斜阳中一点点流逝,如同他们过去分别开来的日日夜夜,可以一点点听到那溜走时带起来的风声。手掌里苍白细瘦的手指总是那么冰凉,好不容易捂暖了,稍微一松手,就又立刻冰凉。李赫有时候有一种错觉,觉得董俊成是死了。仪器上的心跳是假象,他的沉睡也是错觉。他再也不会张开双眼,不会朝他露出虚弱的微笑,说一声,你今天又来看我了?这么麻烦,真让我不好意思。
他当这个总来看望自己的男人是朋友,又对自己不记得这份友情而抱着愧疚。
“不麻烦……”李赫低语,尽管昏睡着的董俊成听不到,“我以后天天来看你,你也不嫌我讨厌。你会好好的,我也会。我们的时间还长,还有未来。我要……我要重新把你找回来。我们两个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小心翼翼地离开了病房,李赫转身就对上赵裴燃烧着冰冷怒火的双眼。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地用视线打了一个招呼。廖小佳在旁边朝李赫使了一个眼色。李赫知道,廖小佳应该是把什么事都告诉赵裴了。
“李赫。”赵裴说,“我不管那事是不是真的,也不管你们是因为误会,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分的手,那毕竟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俊成是我的男朋友。我希望你和他保持一定距离,不要插手到我们中间来。”
赵裴一派文质彬彬,话语听着也很斯文,语气却是冷得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冻肉,摔在地上梆梆响。
李赫笑了笑,说:“我作为他的朋友,他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常来看看他也是应该的。”
“你要真感激他,就别老来打搅他。”赵裴说,“反正他又不记得你了,不是吗?”
李赫脸上的肌肉细微地抽了抽,“医生说他也许会想起来。”
“那是以后的事。”赵裴果断地说,“你以后不要再来看他了。这里不欢迎你。而且如果让下面的记者知道,闹出点什么绯闻,到最后受伤的还是俊成。你伤他还不够多?你和你的家人,先是杀了他的心,这次又差点杀了他的身。他到底欠了你们李家什么债,这样还还不够?”
廖小佳在一旁,一边努力地让自己隐形,一边暗暗吐槽,心说赵裴这影帝不是白拿的,如此煽情狗血的台词信手拈来,天衣无缝,只差背景音乐响起给他煽情。
李赫的脸色,廖小佳看不到,估计必然臭得像一块腌坏了的咸肉。不过他没有如廖小佳期待的一样也对应一段煽情台词,而是十分沉稳地说:“不要欺骗自己了,赵裴。不是你的,就永远不是你的。我可以不再来看俊成,是因为我不想把他牵扯进什么绯闻里。不过将来的事,我可不能向你保证。除非你把俊成拴在床上不让他出门,不然,我总会找到他的。公平竞争如何?你我都知道,他最爱的那个是谁。”
李赫从医院后门离开。老张开着车在路边等他。李赫坐在后座,点着烟,一路沉默。
老张说:“后天去新加坡的事,我帮你调整了。”
“不用。”李赫说,“按照原定计划吧。我以后不方便来医院,阿姨煲的汤,你安排个做事稳妥的人每天送过来,就说我有事出国了。”
老张应了一声。
两人沉默着,一直到车开出外环,在宽阔而车流稀疏的新干道上奔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