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故 下+番外——分我一杯羹

一直没有说话的卓舒乔也立刻跟上。

几百万……这是什么样的巨额费用！

病房乍一看根本不像病房，就像家里的连浴卧室。厚实的地板，微凉的空调，还有最里面的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户。翠绿色的绿萝从高高的花架上垂下，整个世界如鸿蒙初辟一般安静。

曹颜躺在床上双目微阖，几缕发丝挂在她的侧脸上，看上去很憔悴。

秦悠走过去，握住曹颜的手：

“妈。”

曹颜睁开眼睛，在看见秦悠的一瞬间眼睛就湿润了。

“小悠你来啦？”曹颜颤抖着手刮去眼角的眼泪，印象之中，她的手从不曾如此细瘦。

“嗯，我来看你啦。”秦悠微笑，“看到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一点？”

“呵呵……小悠你还是高中时候的模样，性格都没变。”

秦悠笑得更加灿烂。

卓舒乔别过头看向窗外。

也许是太久不见，或者是为了装模作样。秦悠一直持续不断地和曹妈妈说着话，自始自终不曾有过片刻间断。

一会儿秦振高也过来，拍了拍秦悠的肩膀。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曹妈妈说：“小悠，以后可以多回来几次……妈妈很想你。”

“嗯。”

秦悠还是笑，旁边的卓舒乔已经哭了。

“我可能以后见小悠的机会都不多了，总觉得在有生之年——”

“妈，别说这种话。”“曹颜，不许乱说！”

秦悠和秦振高两个人同时打断曹颜的自暴自弃。

曹妈妈笑得有些落拓，在秦悠的心中，自己的妈妈一直是那种活泼开朗精神焕发，偶尔有些小暴躁偶尔有些孩子气，不像如今这般虚弱的温柔。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曹妈妈叹了口气：“如果小衿能来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秦衿。

他听到了那个名字，少年的手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

秦振高和曹颜同时将目光聚集在秦悠的身上，很久之后秦振高问道：“小悠……你……不再喜欢你哥了吧？”

秦悠怔忪地看着他们，半晌之后他温顺地点了点头。

“不喜欢了，我不再爱秦衿了。”秦悠的声音温柔顺从，眼泪却从眼眶里直直的垂落。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要耗尽多少体力，忍受多少疼痛才能说出那句‘不再爱他’。疼得心都快要裂开来才能让声带开始震动，只是声音却因为无力而变得温柔，无比的温柔。

“秦悠……”卓舒乔终于发话，她拽了拽秦悠的袖子，好似安慰。

秦悠震了一下，搂过卓舒乔吸了吸鼻子笑道：“爸妈，这是我女朋友啊，卓舒乔呢，你们还记得吗？”

“啊这是……！”“舒乔？天哪，都变得那么漂亮了……”

黄昏已尽，晚星将生。

秦悠和卓舒乔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卓舒乔和秦悠毕竟是少年，最后哭得泣不成声。

卓舒乔想在上海多呆一天，顺便回去看看爸爸。秦悠说北京那边还有事情，得晚上就回去。秦振高和曹颜也就不再挽留，只是希望他能多回来上海看看。曹妈妈说的一句话让秦悠记得很清楚，她说，“那些所谓奇迹般存活下来的人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运气和毅力，而我们家从来和运气不沾边。如果不是的话，那么世界上千千万万的男女，为什么你们兄弟还会爱上彼此？”

秦悠无言以对。

他没有任何办法帮助自己的母亲，遇到这样的挫折他还是会哭，他不及秦衿那样冷静。秦悠感到很无助。

两个人刚走出医院，就看见一个少年气喘吁吁地拦住了他们的道，秦悠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卓舒乔的男友。少年拉着卓舒乔不知道说些什么，秦悠冲他们挥挥手，向他们告别。

路上的时候秦悠算了一下自己所有的储蓄，一共四千块。秦振高已经把工作全部都带到家里来做，那个病房看起来就价格不菲，而自己的家里虽然算小康，但几百万就算是把秦悠自己卖了也拿不出来。

正如曹妈妈说的，他们家和运气从来不沾边。

夜色已深，高铁在寂静的轨道上呼啸而去。沿途的灯光微弱，什么也看不清。

秦悠靠着车窗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想找人倾诉却不知该向谁诉说。罗浩辰和顾乐乐虽然能够倾听，却不能实质性地帮助他，告诉他们完全是徒增他俩的烦恼。

很久之后，秦悠想起罗浩辰曾经给他注册的博客。

那个空间里依然没有几个人，没有新增注册的人数，也没有任何访问量。秦悠不知道罗浩辰为什么要给他注册这个。

但秦悠还是鬼使神差地写了话。

他说：秦衿，你到底在哪里？妈妈生病了，需要很大一笔钱。哥啊，我想你，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们做了那么多努力，抵死反抗着自己柔软的内心。

到头来，还是依旧脆弱不堪。

博客发完之后秦悠就晕过去了，倒在车上直到到站才被列车的管理人员推醒，他们还以为这个少年是睡着了。

秦悠晕眩地走出车站，无法承受更多的路途，他进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只是很多事情我们永远无法预料。

第二天秦悠醒来，看见自己的短信。短信的内容让秦悠喘不过起来：

尊敬的秦悠先生你好，XXXX已于2012年5月12日晚23：02分向您的卡内转账3，000，000元，请及时核对查收。

秦悠把脸凑近手机屏幕，用指甲一个一个零地去数。

没错……六个零……三百万！

秦悠疯了一般地跑到就近的取款机旁，由于过于激动以至于秦悠插了好几次才把卡插进卡槽。3003127.49元。

秦悠滑坐在街上好半天，不可置信地拿出手机又登了那个博客。

他写道：我还要一百万。

第二天，秦悠的卡里又多出了一百万。

秦悠继续写：我想要凯迪拉克。

然后秦悠在寝室门口收到了一辆最新款的凯迪拉克。

接下来的两天秦悠收到房产公司送来的北京内环一幢房子的钥匙。

于是最后，秦悠说：我想要你。

第二天的门口，什么都没有出现。

第77章

很多时候，秦衿在秦悠心中如谜一般的存在着，比如他是如何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里就成为商界精英？比如他究竟出于何种原因从未曾露面？比如……为什么还要和宋馨结婚，明知道自己听了会难受？对于他的秘密之多犹如罗浩辰的电脑技术一般深不可测。

“做出这个无痕迹的博客可是我的得意之作。”罗浩辰用食指旋转那辆拉风的凯迪拉克钥匙圈，在公寓里笑嘻嘻地对秦悠炫耀，“不过有一件事情秦悠你必须了解，你哥那边是不会在你博客上留言的。”

“操，你不早讲！”秦悠兴奋地在沙发上跳来跳去，前些日子憔悴的倦容一扫而空。

罗浩辰颇为无奈：“你哥说你终有一天会知道的，不需要刻意去告诉你。”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罗浩辰一拍大腿：“你哥太不够义气了！居然说如果我做不出来这个无痕博客就让我爸公司彻底倒闭。”

“啊……我哥怎么那么厉害啊。”秦悠小朋友扑扇了一下大眼睛。

“喂……”罗浩辰同学惆怅——明明是在说他哥哥的不讲义气，秦悠却颠倒黑白地夸了他一顿，秦家兄弟非同常人。

人果然是物质主义啊，你看秦悠小朋友卡里进账几百万之后整个人气色都不一样了，整天好吃好喝，秦悠本来不想乱花钱的，可是想想秦衿反正那么慷慨，他俩谁跟谁啊，当然是果断花啊！正好秦悠的手绘板旧了，颜料次了，索性一次头全部换新。

秦悠把卡里的钱打给秦振高之后心定了很多，医生过几天就可以做手术。期间秦悠不止一次被他老爸纠缠这钱是从哪里来的。是从秦衿那里来的。那秦衿在哪里？这个就没有人知道了。

知道罗浩辰那个神奇博客的妙用之后，秦悠发博客上了瘾。几乎平均半个小时就更一条状态，例如：

06：57——我起床了。

07：31——我在买早点，啊呀，这食堂今天人好多啊。

09：42——土壤学课我又睡着了。

11：38——一会儿下课了，我要去吃饭了。

诸如以上没有营养的话秦悠每天发n条，估计是那边秦衿都看不耐烦了，告诉了罗浩辰，罗浩辰直接跟秦悠说：“对了秦悠，你哥说让你好好上课，他说由于看你的信息太过频繁以至于没有及时买卖，这两天一直亏钱……”

“哦这样。”秦悠点了点头。转脸又发了一条：哥你好好赚钱，不能亏啊！不想把凯迪拉克卖了帮你赔钱啊！

“秦悠……”

罗浩辰无语至死。

又一年的夏天透露出勃勃生机，绿色的植物遮蔽天空，秦悠突然惊讶地发现，树木于他是如此的熟悉，像是多年始终都在一起的老朋友一般，他可以叫出所有草木的名字。

绣球花开得圆圆滚滚，小朵小朵的聚集在一起成了球，粉色的，紫色的，白色的和蓝色的，绽开的花朵宛若一个又一个色彩斑斓的梦，开在曾经的盛夏年华里。

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秦悠拼死拼活地考完了试之后，还没喘口气就被浮然出版社那边抓过去赶稿子。

大好时光，沈灰和秦悠在工作间里忙碌着。

墙壁上的电视停留在财经频道，听说是有领导炒股，电视搁在这个频道便于领导了解行情。但由于现在是晚上，整个工作间里就秦悠和沈灰两个人。

沈灰正忙着和女友发短信，一边打字一边敦促秦悠动作快。恨得秦悠咬牙切齿，就差没把手绘板给划烂。

正忙着，就看见沈灰指了指电视机道：“秦悠，你电视上的那个男人长得挺像的啊，不过电视上的人更帅一点——”

沈灰还没说完，就看见秦悠扔了电子笔冲到了电视机面前。

“——商界新锐，玛斯银行对冲基金经理秦衿在本季度的市场上夺得头筹，狂赚1亿美元，成为华尔街最抢手的经理之一，销售额仅次于Mr.chen。”新闻播报员小姐笑容洋溢地介绍着秦衿的事迹，沈灰看见秦悠一动不动地站在电视机面前，神情比画画的时候认真一百倍。

播报小姐说完就切换到了一段关于秦衿的采访。

画面上的秦衿和一位中年男子面对面的坐着，秦衿用流利的英文说道：“我们的生意是旱涝保收，风险极小。目前我们基金的范围，至少是我们部门经营的，鲜有亏损迹象。”

主持人问：“我听说似乎有一大笔资金是从演艺圈募集过来的。”

“是的，我太太在演艺圈有许多朋友，他们大多数都卖了玛斯旗下的基金，收益率非常高。”秦衿的声音娓娓动听，宛若莲花。

沈灰拍了拍秦悠：“秦悠啊，你别盯着屏幕看了啊，快去工作——”

“嘘！别吵！再吵揍你！”秦悠不耐烦地竖起食指抵在嘴唇上，眼睛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你是个中国人，只身前往美国这么多年真的是非常了不起。”主持人说道，同时秦衿微微一笑，“听秦太太说，你在中国还有一个小你一岁的弟弟？”

“嗯，我们不大熟。”秦衿轻描淡写，脸上的笑容不减，但却瞬间转移了话题，“其实我到美国的时候并非一人，当时幸亏有贵人相助……”

沈灰还盯着屏幕：“哇，秦悠，他说他有一个弟弟……不会就是你吧……”

“嗯。”秦悠点点头。

“没想到你哥哥这么强，从来没见你提起过啊。”

秦悠勉强笑了一下：“我们不大熟。”

沈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却看见秦悠抓起了书包往外走。

“喂喂！秦悠你干什么去？！这张画还没上完色呢！”

“我回去了。”

“干嘛突然回去？”

“心情不好，不想画了。”秦悠说完就甩门而出。

我跟他不熟……

他妈的都上过多少次床了居然不熟！秦衿，滚你丫的去！

罗浩辰和顾乐乐早回南京了。卓舒乔也回上海了。好不容易把沈灰交给来的画做完，秦悠本想赶在七月中旬回上海去看爸妈，却在将走的前一天晚上接到了秦振高的电话。

“你妈现在身体状况还算稳定，月底就要做手术了。”

“嗯我知道了。”秦悠提起精神，“我明天就准备回来看老妈了。”

秦振高那边呼出一口气，“不用了，小悠你就留在北京吧。”

“为什么？”

“小悠……”秦振高抓着手机，转头看了看床上的曹颜，和床旁边的那个少年，然后冷静地开口：“你哥在上海。”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秦衿正在给曹妈妈削苹果。

“我哥呢？我要跟他说话。”

“不行小悠——”

“爸我就和他说一句话，求你了……别这样对我们好不好……”电话那边秦悠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秦振高尴尬地看向秦衿，秦衿还冲爸爸笑了一下。

“小悠，不是爸爸不想让你和小衿说话。”秦振高声音沙哑，“是你哥自己不愿意和你说话。”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末了曹颜突然惊叫：“小衿你割到手了。”

“嗯？”秦衿低头，血顺着他的手指一点点地溢出，然后他笑道，“没事。”

“秦衿呢？”秦悠的声音冰冷，“爸，你知道我哥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的。你别骗我……”

“小悠啊……小衿说他现在长大了，人也懂事了。年轻时候所做过的事他很后悔，那个时候都是一时冲动。”秦振高面露难色，“我今天看见舒乔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我知道你上次带她来是骗我们的，我也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小衿，可是你们是亲兄弟，你不应该喜欢你哥哥的……”

“不要说这些，求你不要说这些了爸。”秦悠声音颤抖，“我只想和他说一句话，不，半句，半句话就行。”

“你为什么不能像你哥那么懂事一点？”秦振高说，“你哥说了，你们俩之间本来就没什么爱情可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他依旧会把你当弟弟看待的。”

电话那头传来重重的喘息声，末了秦悠疲惫地说道：“我挂了。”

“等等小悠。明天晚上小衿带你妈妈去美国接受治疗，我们回国会通知你的，你……不要去找我们，好好学习要紧。”

秦悠连再见都没说就把电话给掐了。

抓起颜料，笔刷在雪白的画布上涂抹出一条条色彩，一笔比一笔浓，一笔比一笔重。杂乱无章，那么多绚烂的色彩组合在一起，竟毫无意义。

一直到画布被涂得满满当当，秦悠才停下笔，头抵在画板上任凭那些未干涸的油料黏在自己脸上。

年轻的圣艾克苏佩里说，为了长久地在路上守候，需要相信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