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罗门（天界卷）——柳满坡

不过灵犀发现，今日的流光将军是一直笑着的，同昨日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那笑容带着说不出的欣愉喜悦，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发着光一样。

灵犀在心里憋了许久，到了山上，无烟也知道他忍不住，便对他道，回去便知道了。

于是灵犀起先在山上转着转着就想回去，多亏无烟拖着他到处走，见到好玩的，才又渐渐忘了。

流光山很美，自然的美。

有花有草，有小白兔，有小花鹿。

灵犀看到鹿，又想到了骞林的梅儿，白鹿可是神兽，当日无烟送他的时候，灵犀就高兴的合不上嘴。曾经在无烟幻境见过一次的小白鹿，灵犀就好喜欢，现在见了虽会想起当日的事，但缺心眼就是缺心眼，哪那么多愁善感呢，不高兴的，自然就会努力去忘了。

灵犀见到了传说中的流光草，原来并没有听上去的名头这般大。

灵光草小小的，细细的，甚至有些不起眼的。

无烟说，这是才长了三百年的，等到一千年才会有灵气，而万年的流光草，至今只出了两棵。

因为只有反复经受过风霜雪雨，春夏秋冬的洗练，还能保有很高的灵气的草，才能成型。

一棵就是灵犀的肉身，还有一棵，无烟没说。

天界是没有黑夜的，同冥府没有白天一样。只是时辰到了，便该干嘛就干嘛了。

于是无烟领着他回去的时候，灵犀又不乐意了，还想再疯会儿闹会儿，完全忘了之前是谁要吵着回去了。

无烟由着他又折腾了会儿，到他自己肚子饿了，才走了回头路。

这一回去不打紧，灵犀竟然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而流光将军所显露出如艳阳般的笑容，也让灵犀颇为惊讶。

这人是谁啊？！

4.小茯

那人的身形也同灵犀差不多高，一身粉黄色的锦衣小袍，眼睛大大圆圆，小鼻小嘴，煞是可爱的模样。

他见了灵犀也不认生，蹦蹦跳跳的过来绕着他转了两圈，鼻子拱了拱，“啊呀”了一声，回头道，“雅，他的味道好熟悉啊。”

流光将军将那人拖到身边宠溺的看着他笑，那表情让灵犀看的一愣一愣的。

“他同你一样的。”流光将军道。

那人长长的“哦……”了一声，又对灵犀说，“你也死了吗？”

灵犀一窒，什么叫“也”啊？

不过他脑袋还算转的快，马上明白这人的意思。

因为他也觉着这人身上的味道好熟悉，有一点淡淡青草味的甜腻芬芳，是流光草的味道。

灵犀看看无烟，眼神里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就是另外一棵草啊？

无烟向他轻轻点头，灵犀有些明白了。

“你叫什么？”那人在他身边来来回回的绕，像只小老鼠一样。

灵犀被他绕的头晕，“我叫叶灵犀，你叫我小叶好了。”

“小叶……”那人睁着圆圆的眼睛，“我叫小茯，我叫小茯……”

灵犀觉得他很好玩。

一行人用完了午膳，灵犀和小茯已经唧唧咕咕有说不完的话了。

原来小茯也是要吃饭的，灵犀暗暗想，他也是没有肉身的，他不是神仙么？

小茯说要带灵犀去看看他种的石榴，这个灵犀喜欢，两人屁颠颠的乐呵着去了。

一旁的流光将军望着他们走远的眼神，渐渐又凝上了无尽的忧色。

无烟轻叹了一声，“我让灵犀把他带回来吧，你们两人好好说说话。”

流光将军苦笑着摇摇头，“茯儿也希望见见别人的吧，他很喜欢小叶啊。”

无烟垂头望着茶盏里漂转的浮叶，不再说话了。

流光将军也不语，他知道无烟帝有话说。

其实这二人虽为君臣，可实质却并未真守着礼仪规矩，这从他们的交谈举止就能知道。所以这二人的交情其实是很深的，只是都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人，外人去看，倒以为不过如此。

终于，无烟开口了，“以前我觉得你很傻……”

流光将军笑了，无烟道，“这样的日子，过的真的值得么。可是现下想想，能有这样的日子过，也是好的啊……”

“陛下……不像这么悲观的人啊。”

无烟帝笑，轻啜了一口香茶，将眉目都隐在了嫋嫋的雾气中。

流光将军细白的指尖轻击着桌面，像是轻哼，又像是喟叹一样轻轻道。

“难怪人道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一头，小茯指着面前高高的石榴树自满的对灵犀道，“看，我种的。”

灵犀“哇”了一声，这天上的石榴树果然与人界的不同，又粗又高不说，结出的果子皮面竟是通透如水一般，里头一颗颗饱满结实的果粒根本不用掰开就能看的仔仔细细，而且每只都有西瓜大小。

“这样种多久才能长成这样啊……？”

小茯“呃……”了一声，道，“反正就是要长很久的。”

灵犀又道，“那是用什么种的？只要浇水吗？还是要别的花肥？”他难以想象天界会有花肥这样东西。

小茯道，“就是……就是……就是浇水。”

灵犀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又问，“把果子摘了，多久才会再结啊？”

小茯皱眉了，“摘了就结啦。”

灵犀知道他在骗人了，“不是你种的对不对啊？”

小茯急，“是我种的，是我种的，就是我种的。”

“那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小茯道，“雅只是在我睡着的时候照顾下，我醒了它就长大啦！”

灵犀不信，“睡觉就睡觉，怎么会睡醒了树都长大结果了呢？”

小茯有点生气，扬声道。“我就是要睡很久的！”

灵犀一下子不说话了，他觉得小茯说的都是真的。

要睡很久，睡的可以让一棵小树抽芽成长……开花结果……，那要多少时间呢……

他想起流光将军眉目间的忧色……

晚上回了屋，无烟发现灵犀有了心事。

他一会儿偷瞧自己一眼，一会偷瞧自己一眼，自己望着他了，他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无烟走到他面前，抬起他的脸，凑近道，“做贼啦？”

灵犀正视着无烟像星辰一样美丽的明眸，实在藏不住话，支吾了两下，终于道。

“无烟……小茯他……”

无烟听到灵犀提的人，轻叹了一声，慢慢在他身旁坐下，环住他。

“小茯是不是……是不是……”他斟酌了半天，才想到差不多的词，“生病了……？”所以流光将军才这么不高兴。

自从和无烟在一起，他也不会傻到看不出流光将军和小茯的关系了。

无烟不想说，他知道说了灵犀也许会伤心的。

灵犀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追问道，“小茯说他每次醒来以后，山上种的花啊草啊都会长很大了，怎么会这样呢？”

无烟摸摸他的脸，将灵犀搂在怀里，还是不忍道，“小茯……不是人……”

“那是仙吗？”

无烟摇头。

“那是什么？”

无烟道，“是妖……”

灵犀惊诧，小茯是妖怪！？

无烟继续道，“妖要成人，都是有天劫的，每逢三六都有一次小劫，而到了年数为九，就是一次大劫。随着道行的增加，劫数也会越来越重。”

“小茯过不去么？”

“过了……，都过了”因为有流光将军的庇护。“只除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那一次天雷劫……”

那时便是天魔之战……

接到君命的流光雅……去到了魔域……抵御四王……

无烟挑拣着对他说道，“古来过得天雷劫者，便可得道升仙，过不得的话……”

“会怎样啊？”灵犀紧张。

无烟慢慢道，“……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灵犀心惊，可是转而一想，小茯还活着啊，小茯没有魂飞魄散，这是为何？

难道……？

他看着无烟，有些明白了过来。

流光将军，一定是流光将军救了他，至于怎么救，无烟说道。

“流光将军费去所有的灵力保住了他的魂魄，还种出了可以替代他肉身的流光草，可是……”

无烟轻轻道，“可是魂魄依然未有稳固，随时都有飘散的危险。”

灵犀心里难受起来，“所以小茯才要睡着吗？”

无烟点头，“睡着了才可以保存灵力，才可以安魂守魄。”

“那……那要多久醒一次呢？”

无烟抚过灵犀的发，慢慢道，

“五百年……”

5.什么都知晓

此时灵犀和小茯正泡在流光山的一汪温泉水里大眼瞪小眼着。

小茯一大早就高兴的来拖自己上山玩，说这儿的泉水对流光草最好了。但是经由昨日无烟对他所说的一番话，灵犀心里已知晓了他同流光将军五百年才能盼得几日相处的日子，于是便想推脱。

但转而望见流光将军鼓励的眼神，又想到，难得小茯可以醒来几天，他的要求自己怎么忍心不应呢。

于是就成了现下这模样。

只是对上小茯嘻嘻笑着的眼神，灵犀很难再露出快乐的表情，又怕显出一张苦瓜脸，只能不自然的面目僵硬。

小茯拨着水游啊游到他身边，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一通，灵犀被他看的心虚，好在温泉水有雾气渺渺，至少能遮挡掉一些直视。

下一刻就感觉腿边痒痒的，像是有什么在挠，一个回头，“噗──”的一样物事冲出水面浇的他迷了眼，趁水花四溅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扫过他的脸颊，又滋溜钻回了水里。

什么啊──！！！！！！

灵犀张大了眼，惊恐的看着小茯。

小茯同他对视了半晌，猛然哈哈哈的大笑起来。指着灵犀惨绿的面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好好玩……哈哈哈哈……”

灵犀抖着嘴巴，呜呜了两声，才颤颤道，“什……是什么……？”刚才是什么东西？！蛇吗？长毛的蛇？！还是……是水怪……！！？

小茯笑够了，看他那被吓得不轻的脸，觉得他真是可怜，清清了嗓才道。

“怕什么啊。”一边转过身，只见一只大大胖胖软软毛绒绒的东西鼓出水面，在灵犀面前晃呀晃呀的。

“是我的尾巴啊。”小茯说。

灵犀愣愣的看着那甩来甩去的东西，虽然沾了水，毛都立了起来，但依然圆滚滚的，一看就不像凡人和神仙该有的……

灵犀暗叹，真……真是一条尾巴啊……

对了！

小茯是妖……是什么妖呢？

小茯像是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忙转身道，“我是狐狸精！”

灵犀“啊？”了一声，有些转不过弯来。

狐狸精谁不知道啊，戏文都有唱的，妖媚无比，魅惑世人，常常扮作美丽的女子去勾搭那些色迷心窍的行人旅客，或是陪伴于一心研读的书生学子。

这……面前这张脸圆圆，眼睛圆圆，鼻子也圆圆的人，哪里有半点像狐狸精啊。

小茯好像很骄傲自己是狐狸精似的，对于灵犀在他说出事实后，并未表示出惊叹与欣赏感到有些不快，便道，“你知道狐狸精有多厉害么？”

灵心想，狐狸精当然厉害啦，可是再怎么厉害都和你搭不上吧。

小茯不高兴的望着他，灵犀忙换上谄媚的笑，“是啊是啊，好厉害啊，狐狸精好厉害啊。”

小茯道，“你一点也不真心。”

灵犀想了想，只有装作害怕的模样缩起身子来，抖声道，“狐大王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小茯看他蜷起手脚，窝着脑袋的模样，终于哈哈笑了起来。

灵犀见他高兴，也忍不住跟着他笑了。

小茯却轻轻道，“难得出来玩玩，该乐乐呵呵的不是嘛，板着个脸多没劲啊。”

灵犀心里一动，望着他那如花的笑颜。

小茯收回了尾巴，慢慢靠倒在泉边，半晌才微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都知道么？灵犀有些不敢置信。

“雅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我便不知道好了。”

小茯轻轻说着过去，“雅他是世上对我最好最好的人，以前就常常护着我，天雷劫后，更是这样。我知晓他心里难过，他觉得亏欠了我。先头一阵，我真是什么也不晓得，我总觉着，睡下了，要做好久好久的梦，梦长的，像是过了几辈子一样。”

“但每次醒来，雅都在我身边，我又自己也不确定起来。于是我开始悄悄的种了好多树好多花，我想知道，我究竟要睡多久……”

灵犀看着小茯，小茯的脸上淡淡的漾着微笑，眼神清澈幽远，却隐隐含着同流光将军一样的忧伤。

“可是小叶你知道么，我并不觉得难过，也许因为等待的不是我，也许因为是我自私，可是……”小茯像自言自语一样，又像对着灵犀说着，“能够在一起，无论怎么样……都是好的……”

能够在一起……

无论怎么样……

都是好的……

这一句话，灵犀深深的印在了心里，当他久远之后再想起时，也仿佛明白了小茯当时的心情。

只要能够在一起，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之后小茯又回到了嬉笑的模样，灵犀尽管感伤，但面上却松懈了许多，像是想通了什么。

灵犀问小茯，每次可以醒来多久？

小茯说，他也说不准，短时一天也有，长时四五天吧。

五百年的等待，只为换这几天的光阴……

灵犀想，这两人不是应该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努力在一起吗？为何小茯还会和自己出来呢？

这是灵犀不会明白的，如果你用仅剩的所有日子都同唯一的一个人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那个人并不会真的快乐的，他会害怕失去，害怕分别，他会战战兢兢的过着每一刻，每一时，这样太沉重了。

这是只有经历过这样痛楚的才会了解的感受。

小茯只是笑笑，便拿水去泼灵犀，两人玩到很疯才累了知道回去。

灵犀还满心的想着明日要和小茯玩什么，或是把他让给流光将军，大家一起也行。

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成行，因为当他看见出现的只有流光将军一人时，便明白了。

再见到小茯也许已是下一个五百年……

6.传闻

天界近日在暗处有些波涛云涌，一个不怎么吉相却又令人担忧的传闻风起。

说是陛下下凡所历之劫，乃是情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