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故人——李阿夸

作者:李阿夸  录入:11-01

“接下来的五年,我除了工作,再无其他可做。我眼看着方家起高楼宴宾客,直到方家在港岛根基深栽,那个夺去我所有

感情的人也无声无息。当我再次看到他,我才发现,我的爱人,早已经脱胎换骨。他出现在齐氏,是个温文忧郁的青年。

多少次我想上前,问一声你还认得我吗,但却发现,他遭遇了车祸,抹平了记忆,我和方家,已经不存在于他的过去。我

看着他和齐名的相爱,他住进齐宅,他为齐氏出力,我恨得牙痒,却无法让他再走近我。

“直到他从方家出来,我才有机会接近他。我找到薇薇安,让她务必要把其郁弄来嘉德,又告诉方伯,要他住回原来的屋

子。我甚至不惜动用重金让齐氏崩盘,只因复仇他欠我其郁的五年。我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设了这个局,让他重新

爱上我。”

是的,我爱上了齐名,我进入了齐氏。可是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有目光在背后注视着我,就像嘉德办公室的落地镜一样。

直到我那一天不可避免地遇见其风,香烟的火光一闪一闪,我又重新回到这场命运之中。

“我成功了。他爱上了我,可是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在他的眼中我看不到过去,我无法让他再信任我。我不想要沉重

的家业,我只想要他。我受不了他还在意别人,我们关系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于是我希望,可以有一个机会让我把方氏不

动声色地还给他。我找来黎律师,跟他商量一个办法。他建议,我从嘉德开始。在最后的文件上,我签了字。

“原本我打算把方氏逐渐让渡给他之后,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现在看起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我疯狂地按着播放键,后面却什么也没有。没有,没有他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没有他后来的计划

,没有他对我的只言片语。这些话他甚至不是在对我所说,而是一些片段,一些回忆,一些自言自语。

而我呢?我已经想起了所有的事情,那些事情在我面前,清楚得如同发生在昨日。故事的原本,不是他伤害了我,而是我

背叛了他。我想抹去的,不是自己受的伤,而是我给别人的伤。我只是个自私的私生子,为了得到遗产,伤害了他,而又

由于愧疚,选择了忘记。

我要忘记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15.故人

离开香港前,我去找了一趟托尼。他受父母之命回加拿大,比我早一天的飞机。送他到机场,在门口,我们抽了最后一支

烟。他的手搭在我肩上:“怎么,你还是决定要走?”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离开不是我的选择,而是没有选择。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其风,面对方家,面对我自己。他又说:

“留个联系方式可好?你离开香港这么远,没联系有事也找不到你。”

我跟他说:“托尼,没事。我会照顾好自己,

是的,我还会继续留在这个世界的这座城市里,我还会在你们中间,存在于我的记忆也在的任何地方。你们看到我,依旧

会看到我的面貌,看到我微笑,看到我和你们打招呼,但是你们并不知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

临行前,我到母亲的墓前去了一趟。许久没有去过的地方,显得那样荒芜。这个我称之为母亲的女人,遗传给我了她的相

貌,她的倔强,也遗传了她的不顾一切和疯狂。

我站在她的墓前,轻轻说:“如果,你当时不告诉我,我并非方鼎的亲生儿子,而是你离开他后与别的男人所生,我是不

是就不会非要跟其风抢?”

因为只有如此,我才能证明我是方家的人,而你,才能顺利地继续当方家的夫人。

但是,如果你不带我进方家的门,我是不是就不会遇见其风?

隔日,我也登上班机,去了从未去过的地方。我去了大藏区,做了一名志愿者,住在寺庙里,跟着喇嘛到附近的村子,帮

小学生教教课,也帮着和外界联系援助。有时候,我学藏民他们跪在神佛前面,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愿。在人来人往的集市

上,我捧着喇嘛给我的酥油茶,静静看远处的喇嘛庙,闲暇时,也想一想香港的人和事。

我能做的,就是这些。

那些信札,我一直随身带着。我下不了决心,把它们扔掉。当我实在想念他时,我就拿出来,在昏暗的油灯下,一遍遍阅

读。灯光熏黄了信纸,时间模糊了字迹,我已经渐渐想不起,当年当时的面目。

夏天来了,阳光正好。某个午后,我从喇嘛家作客出来,走到廊下的佛像前,用手指细细描摹那看过千百遍的佛。这些喇

嘛们自己一刀一斧刻出来的佛,与别处不食人间烟火的佛陀不同。他们的微笑,是在村舍桥头、街巷坊里才有的,凡人烟

火的微笑。从这里,我看见手足兄弟间温暖亲情的微笑。我看见知音密友间那种友情缱绻的微笑。我看见浸淫在平静淡然

的感情中超脱的微笑。我看见那些微笑,都酷似一个人的,在我孤寂的童年所能给予我最多的,那个人的微笑。

当我终于转头时,我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我终于回到香港,甫下飞机,买了份报纸,习惯性翻到地产版,那不偏不倚映入我眼帘的,正是赤柱宅院出售中的消息。

我心里一沉,直接坐计程车到了那个承载我太多喜怒哀乐的地方。院门口悄然无声,挂着On Sale的牌子。我使劲砸门,

走出来的是一个陌生中年人。

方伯已经不在这里。这个中年人是代售的房屋经纪。我差点没有出口:“其风呢?”

然而,经纪完全没有看见我脸上焦急的神情,慢慢地给我开始讲这房屋的历史。我脑中一片空白,被他领着左看右看,终

于到卧室时,只觉得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叶先生,你可以过来看看这边。哎,为什么要卖?说什么是主人的伤心之地,难以回首才卖的,真是一点缺点都没有,

现在这行情,真是贱价好货啊……”

我推开凉台门,一阵再熟悉不过海风吹来。经纪也愣了。谁站在哪里?

太阳晃花了我的双眼,我的面前一片空白。那个我对之怀着如此复杂感情的身影,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个梦一般的

身影正在向我走来:“郁,是你吗?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我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白纸一张的少年,在世界尽头一般的海风中,在他的怀中。我只能说出

一句话:“其风,你原谅我么?……你能原谅我么?”

有温暖的嘴唇舔去了我的泪水:“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啊……”

梦中,有两个水一般的少年背影,在幽暗的古宅园林中嬉戏。那些嘴角上翘的笑容,那些水晶般的脚踏车铃声,那流浪的

青春岁月,渐渐清晰起来。那个少年终于回头,我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年少时的自己。

推书 20234-11-02 :寂灭烟花 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