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儿啊……你兄长少年轻狂,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急功近利,魏国的江山,摇摇欲坠啊!”他看着我,一字一句,老泪纵横。又忍不住咳出声来,手才遮到唇口,便已看见殷殷鲜血,从嘴角溢出。
我忍住哭泣,抽出腰下丝绢,细心为他擦拭:“父王……既如此,我嫁!”短短两个字,我却好似用尽了一身力气,才说出口。既如此,我嫁吧!吴国若真有争霸之心,至少会顾念一下这门姻亲吧。我如是想着,嘴角涩笑难止。
八月二十五,一声华丽宫装打扮的我,坐上了南去吴国的轿撵,前夜下了好大的雨,魏都的桂花,好似一夜落尽了,满地细碎的软黄。香气在雨后潮湿的空气中,越发变得浓烈,我失力的坐在轿中,回眸遥望那一扇扇朱门重重紧闭。
父王……我去了。轻轻一声叹息,仿佛在唇边盘旋了千年,久久不肯离去。欧阳子恒,覆釜山上的那一面,算是我们今生结下的缘分吗?
——
一切都准备就绪,半个月的舟车劳顿,到达姑苏的那一日,恰逢九月初九。
姑苏城,乱世繁华中的翘楚,我在城外遥遥等待,吴王的仪仗在城门外列队恭迎。我是战败国的公主,这等待遇,应该还不算很糟,我兀自安慰自己,却也只有苦笑陪伴。一切都很平静,出迎的使臣彬彬有礼,骑着座驾,为我介绍吴国的风土人情,景物建筑,我若有所思的听着,可是心里却如一团乱麻。
大婚之日,怎么不是靖南王亲自迎亲?
轿撵,落在了靖南王府门口,我隔帘而望,紧闭的门庭,没有一点喜事的模样,只有那两盏垂挂在一边的大红灯笼上,贴着两个喜字,分外引人瞩目。迎亲的使臣尴尬的笑了下,翻下马去,扣起了门上那把巨大的青铜锁。
下一秒,门开了,几个家丁支起一架木梯,在门楣上挂上了厚重的白绸。
白绸……新婚之日,白绸迎亲。我呆坐在轿中,连呼吸都不会了。
使臣连忙唤了一个小厮,问道:“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小厮一脸无奈,转身回道:“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雨,王妃忽然难产,稳婆耽误了两个时辰才到,王妃刚刚诞下小世子,就去了。”
我闭上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咬着嘴唇下了轿,淡淡的开口:“靖南王呢?”虽然遇到这种事情是大不吉,但总不能让迎亲的队伍又退回城外。
使臣转过身子,恭恭敬敬的作揖道:“适才忘了告诉公主,靖南王殿下公务繁忙,今日不在姑苏。”
不在姑苏?一丝苦涩伴着怒火犯上心头,父王啊……你以为给我找到了好归宿……只不过是一个陷进而已,是一个让魏国失尽颜面,无法在八国立足的陷进而已!我咬唇,一脸冷然的对着身后队伍说道:“朝阳是遵照两国盟约,于九月九日重阳节到吴国与靖南王完婚的,盟约上既然已经加盖两国陛下玉玺,我和靖南王的婚事就已坐实,所以大家不必惊讶,靖南王今日公务繁忙,那改日再请各位喝这杯喜酒。”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今日靖南王府有白事,就请各位先行回驿馆,带朝阳料理妥当了,再为各位践行。”
不管众人诧异的目光,将那使臣和小厮晾在身后,我独自一人,向靖南王府走进去,绕过门口的影壁,一路向里面走去,白色幡幔挂在大厅之中,一个硕大的奠字映入眼帘。而我,却一身鲜红的嫁衣,站在这白纱漫舞的庭院中。这个世界如此之神魂颠倒,让我应接不暇。随意拉住一个婢女,我开口道:“去帮我准备一身孝衣。”那女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点头离去。
午后的靖南王府,吊唁的人越来越多,我跪坐在灵堂里,向来往的宾客一一还礼。忽的,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而来,站在我的面前,黑压压一片,我不敢抬头,不知为何,汗湿了后背。一张纸从头顶飘了下来,墨迹早已干透,看来是写了很久的。
我疑惑的伸手捡了起来,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我当做自己没看见,让这张纸,混在冥币里面,烧掉。
可惜,我没有那么做,我的好奇心使然,翻开了纸。赫然看见的是“休书”两字。我的手一抖,连着薄薄的纸张,差点都拿不稳。
“立书人欧阳子恒,吴国靖南王是也,公主端庄可人,八国之中无不盛传,然本王家中已有妻小,并无意在另娶她人,怎奈王命难违,为保两国安好,本王不公然抗婚,只在大婚之日下休书,并将公主完壁归魏,望公主成全。吴历六十六年,九月九日。”
我拿着休书,辗转读了几遍,只觉得脸都要抽搐了起来,终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眼前人。他是一个老者,穿一身黑衣,花甲之年的样子,一身浩然正气,高高在上,尽显英武之姿,眼中却略带着几根红丝。我怔了怔,已猜出他的身份,低头说道:“虞将军,人生至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请节哀。”
他哼了一声,似是强忍住了怒气,说道:“公主不必来劝解老夫,老夫丧女之痛,有一半也是拜公主所赐。”我低头不语,继续听他说道:“公主,既然你已经收下休书,老夫还是劝你早些启程回国吧!”
我闭上眼睛,将眸中那滴几乎要夺眶的泪含住了,一字一句道:“我不走!”
他打了个手势,两边的家奴就扑了上来,将我牢牢制住,我痛苦的哭喊,全然没有效果。我就这样直挺挺的被拖出了靖南王府,眸中渐渐远去的是一片迷茫的白色。我忽然很想笑,可是笑出的声音居然比哭还难听。我不停的尖叫,没一声都撕心裂肺,直到听见有人说:“别管她,她疯了。”
那一天,我知道我疯了。
迎亲的队伍将我送回魏国的那天,我穿着一声红艳艳的嫁衣笑着冲进了疏云宫,头发花白的公公告诉我,父王去了,在知道我被靖南王休掉的那一天,饮恨而终。我笑的花枝乱颤,声色俱厉,继而是几近疯狂的痛哭。
从那以后,我的生命中只有两种情绪,笑——哭。
第二卷·历尽艰辛 痴心不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