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包说的不是假话,唐奈现在昏迷着,就连嘴唇上都没有半点血色,脸色更是比纸更加苍白。
顾陵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上前两步,将手抵在唐奈心口处,闭上眼睛静静探了一会儿,再睁开时,深幽的眸底竟有了一丝少见的黯淡。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洋葱忽然说话了:“藤杀术是我用的,是致命招数,但未必没得救。”
钱包着急上火地骂道:“我/操!那你不早说!有什么救人的方法赶紧讲啊!”
洋葱看了他一眼,难得没有去和他顶嘴。而是说道:“……我并不想害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即使与唐奈打斗,也给他留下了活下去的路子。”
顾陵问:“……什么意思?”
“别忘了,我们现在在盘古的血脉里!”
她这样一说,钱包还没有反应过来,但顾陵却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是了,盘古血脉,能满足任何愿望的地方……只要找对门路……
顾陵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这时候它已经移去大半,即将临近天顶漏洞的边缘了。顾陵知道再过一会儿祭坛的神力就会消失,必须当机立断,刻不容缓。
他二话不说,从钱包手里接过唐奈,把他架到鬼界的前尘石旁。人,仙,妖三族死去后,其魂魄都会归于鬼界,若是求死者重生,病者痊愈,就该向鬼界许愿。
洋葱看出了顾陵的打算,立刻道:“别从正面照那个前尘石,会丧命的!”
有阿克木的前车之鉴,顾陵当然不会贸然去前尘石前许愿。他知道开启魔族灵气的方式是和金狮决斗,但并不知开启鬼界灵气的方法是什么。
唐奈的血已经从之前止不住的涌淌变成一股股细细的血线,顾陵能感受到他越来越弱的气息,唐奈的血快流干了。
顾陵看了一眼前尘石上镌刻的那些判词,最后一首是阿克木的,写的是“前尘迷途问富贵,古来富贵几人成,逆流易得千金宝,月儿圆圆待归人。”
这首判词和前面的那些一样,前三句话无论是什么,最后一句统一都是“月儿圆圆待归人。”
这明显已经是在意有所指。顾陵看了一眼虚弱至极的唐奈,心下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虽然这种想法没有任何根据,并且十分的冒险,但事已至此,也无需再多考虑什么。
想到这里,顾陵架着唐奈来到祭坛中心的直井口,刚才阿克木就是从这里纵身跳下去的。他解开腕上的银蛇软鞭,将鞭子的一头递给洋葱,说道:“保险起见,帮我绑在鬼界的前尘石上。”
洋葱照着做了,顾陵便把另一头缠在了腰上,打了个登山结。然后将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唐奈横抱起来,站到初泉泉口边缘,往底下看了一眼。
月亮正映在湖面,圆圆的一轮,如同一面梳妆镜子,明晃晃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月儿圆圆待归人……
如果不是被前尘石迷惑到跳入初泉内的人,是否能够逃离作为祭品的命运,从而获得鬼界给予的福祉呢?
那前尘石上刻满的判词,每一首都必用月儿圆圆待归人,是否意味着要到月亮倒映出的地方,才能得到鬼界的祝福?
月光还洒在湖上,不过已经快照不完全了。顾陵不再多虑,抱紧了已经命在旦夕的唐奈,略微前倾,纵身跳下初泉泉口。
这一跳太过突然,洋葱和钱包似乎都惊叫了起来,但是下落时呼呼的风声太大,顾陵听不清楚他们的声音。
按洋葱的说法,这个初泉泉管应该就是盘古的一条动脉,好在这条动脉够粗,能够容得下两个成年男人一同落下。掉下去的速度非常地快,顾陵能感到嗖嗖凉风自下而上垂起他的刘海和衣角。
大约过了五六秒钟,他听到“扑通”一声,紧接着氧气的来源消失了,水流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凉凉的湖水瞬间裹挟了每一个毛孔,将他们两人完全地拥纳到了湖水中。
湖水非常清澈,虽然在水下的可见度很低,但是顾陵仍旧能看清水底的景象——那湖底竟然盘卧着一只巨大的章鱼,章鱼通体银白,光滑的顶部就像一面超大型的镜子,足足有半个球场那么大,正映照着月光的光华。顶部最中心有个孔洞,也有篮球直径粗细,中间不断涌溢出金色的泉水。
是初泉!
顾陵立刻拖着唐奈向章鱼的顶部游去,时间已经很紧了,月光不出一会儿就会消失,这只章鱼一定又将陷入沉眠,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耽误。
有一点顾陵猜对了,这只章鱼果然不碰自己跳下来的人,它所吞噬的祭品,仅仅只是被前尘石蛊惑了的对象。
顾陵潜泳过去,停在章鱼顶部,章鱼银白色的身子立刻倒映出他的影像。顾陵没心思多看,此时涌流出的初泉已经越来越少了。他把唐奈放了下来,置于初泉泉眼处。
金色的流泉并没有在水里融开,而是有生命一般,相继攀附上唐奈全身,将他的每一个伤口都仔细地包裹起来,金色的泉水犹如金色的缎带,慢慢缠绕住了他的身躯,很快就像春蚕作茧一样,将唐奈整个人都笼在了其中。
于此同时,章鱼光洁的顶部忽然出现了很多晃动的景象,顾陵心里一凛,前尘石,前尘石……莫非祭坛上的石头是假的,真正的前尘石并不是这样的一块石头,而是指这只巨形章鱼的顶部。当鬼界在给予一个人重生的时候,才会真正倒映出那个人的前尘往事。
无数的场景好比电影回放,唐奈上辈子的经历在顾陵脚下涌动而过。顾陵对别人的前尘往事并无兴趣,目光一瞥,待要收回,却一下子怔住了——
前尘石中不断出现的那个身影,应该就是唐奈的前生,他有着一头白金色的长发,瞳仁浅褐,眉心间有一道幽淡的水滴状蓝色咒印。
一向镇定自若,仿佛天塌下来也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的顾陵,在看到这个男人的倒影时,整张脸瞬间都白了,一时间呼吸没有控制住,呛了水进了口鼻,非常的难受。然而即使这样,他还是睁大了眼睛,错愕震惊地看着前尘石上的男子,连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
初代妖尊?!
第32章
初代妖尊一直是六界的谜团,他是在鸿蒙时期就存世的妖精,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他的原身是什么(现在妖界普遍传言他是狐狸所变),妖界开辟之后,他统领了两千多年的政权,期间亲自统率过十余次妖界与神界、魔界的大战,巩固了妖界的地位,扩展了版图。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地之间的混沌之气越来越重,原始先灵的强大法力失去了力量的源泉,灵力开始一天天枯竭,他们所向披靡的灵力在不断地流失,先是鬼界的初代鬼王罗丰君,再是抟土为人的女娲……
看着各界的初始之王逐渐衰亡,初代妖尊清楚,自己的灵气也已经所剩无几,只怕来日无多了。
那时候人间正是秦汉交接的时代,求仙问道风靡于世。为此,初代妖尊暗自忧心,怕人类迟早有一天会找上妖界的麻烦,妖精虽不能永生不死,但长达数千年的生命,也足以令寒蝉蝼蚁般的女娲子嗣们垂涎了。
初代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因为在去古不远的时候,妖界并不是浮在天上的,而是东海之中,那里人迹罕至,妖物也就乐得自在地活着。可是即便再怎么人迹罕至,还是偶尔会有人类误打误撞进入妖界的地盘,给妖界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现在的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它早已离开东海,漂浮在高空,周遭聚有大片灵气云海,这片云海便是妖界与人界的交汇处,拿热气球作比方,现在妖界大陆犹如一只巨大的热气球浮在人界上方,外面罩着一层亿万年都不会消失的保护膜,保护膜如同一张会变色的皮,随着天空颜色的变化而变化,从人间看上来,妖界所处的地方就与普通的天穹没有什么两样。
在妖界流传着一种说法,这张保护膜就是初代妖尊陛下的灵魂化成的。妖尊陛下最后打的一次战役,就是和人界的战役。凡人的生命短暂,与妖怪相比,简直就像寒蝉一般。但是人又是一种很可怕的存在,他们根本不甘心于受制于阳寿的限制,他们畏惧死亡,所以千方百计想要征服死亡。于是,他们想到了修仙。
在那个时候,人间还散落了许多上古残卷,关于鬼神妖魔的传闻也都没有湮灭,所以修仙并不是一条死路,大量的文献为人们了长生不老的门径。他们像疯了一样寻找神秘的“永生”。
不过,人们梦想的是羽化成仙,仙是仙,妖是妖,没一毛钱关系。所以即使人间一片乌烟瘴气,仙界诸位头疼不已,妖怪们还是悠闲无忧,大有城隍山头看火烧的感觉。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人界的讹传,误传越来越多,原本整齐的史料也变得鱼龙混杂,巫觋难辨真假,走上歧途的修仙者如蚁排衙,冤死的,屈死的,被诡谲之道陷害的,将亲人丢入炼丹炉妄图练出不死药的。
那些在“永生”跟前扭曲的嘴脸,让恶鬼都感到不寒而栗。
在那些散落的杂说之中,最着名的是奇门遁甲,奇门之说,以妖界看来,原先还挺靠谱,但好笑的是,人间有位叫吕望的鸟人,还有为叫张良的老大哥,这两人删删剪剪把奇门之说弄得形如天书,后来更是散落在众多籍典中,无从考证其真假。虽然后人之中,有如诸葛孔明之辈有幸得其一,但这些人多半有自知之明,明白修仙并不是腌白菜那么简单的事,所以即使得到奇门残卷,也仅仅只用它来辅佐君王,匡正天下。
不过,仍然有部分人野心勃勃,继续在修仙这棵树上吊死。用唐奈的话来说,那就是不懂得爱护树木,他妈的全涌到一棵树上上吊,一点环保精神都没有。
人的心这么可怕,可当时妖界却想在人间和仙界之间安安分分过日子,这是十分天真幼稚的想法,换成人间的说法,这就叫绥靖,绥到最后绕死的绝对是自己。可是当时妖怪们不知道,于是麻烦终于找上了门。
大概在秦朝的时候,有一位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携领了五百个童男童女踏水而来,竟然直扑妖界登陆。
当时的守妖界之门的妖怪一看这家伙,是个人没错,可是他的身上却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简直就像一具会动的死尸,包括他身后的五百名童男童女,也是一模一样,面无表情的脸,冰冰冷冷的神态。
守门妖怪就问,你们是谁?
可四周死寂,没人回答他。
守门妖怪又问,你们来干嘛的?
还是没人说话。
这之后无论守门的妖怪问什么,他们都是一言不发,好像全是哑巴似的。守门妖怪不耐烦了,就挥挥手说你们走吧没有特殊状况我不可能放你们进来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话,那铜面人忽然就转过青黑的瞳孔在阴影里冷冷打量过他,然后突然一把拽过他的脖子,手背青筋一爆就硬生生捏断了他的喉管。并且他似乎很懂得妖怪的致命软肋,知道但是掐喉管绝对没有效果,所以在捏断喉管后从一位童女手里接过菖蒲膏泥,用它封住了妖怪的口鼻。
用人间生长的菖蒲封堵妖怪口鼻,那么妖怪就绝没有重生的可能性,这是妖族讳莫如深的秘密,其余五界并不知道,但这铜面人居然是有备而来,并且手法如此娴熟,这使妖界一下子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惧中。
妖族根本没有想到居然会有深知妖怪弱点的“人”,能够来到处于遥远海中的妖界,而且还带着大量对他们来说致命的菖蒲叶。一时间,妖族像是稀泥一摊崩溃瓦解,死伤惨重。
就在那时,初代妖尊发现了铜面人的秘密——那些人的身上都隐约散发着奇怪的香气,但是那种香气已经十分淡,几乎就要消失了。初代闻到那种香气就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他让妖怪们都藏到个个防护洞穴里,谁都不许出来,除非他们听到三声狐狸的叫声。安顿好了妖怪们,他孤身去找了铜面人。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没有妖怪知道,他们在洞窟里瑟缩了很久,有时那些女童男童就从他们藏身的洞外走过去,他们能透过树枝土坯看到那些人的腿脚,还能闻到那股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不祥的菖蒲香味。
直到第四天的早晨,忐忑不安的妖怪们忽然听到了整个妖界充斥了狐狸的叫声,那声音很凄凉,接连三声,于是妖怪们像是得到重生般疯狂地跑了出去,那些人果然全部不见了,四周安静的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妖界却已然不是原来的妖界,他们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家园居然已经离开了东海,浮在了云朵之中,如同一艘巨大的天船,在茫茫苍穹无声穿梭着。
初代妖尊在那些人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好像就此从妖界蒸发了一样,有妖精说他没死,但更多妖精却相信他们的尊主是真的逝去了,否则以初代对妖界的深情,若是活着,绝不可能一声不吭地就离自己的子民而去。而他留下的那三声狐狸的悲号,似乎就是他对妖族最后眷恋。
然而奇怪的是,在初代消失后,妖界外围就出现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保护膜,它阻碍着普通妖怪前往人间的脚步,同时也像初代妖尊一样,尽心尽责地保护着妖族不再被人们发现,不再被人们侵略。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有谁知道当初那些人是为什么来到妖界的,也没有谁知道他们的来历,还有,他们的妖尊到底去了哪里?到底做了什么才换来了妖界的安宁?那不见天日的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切的谜团都无法再被解开,只有一种说法在妖界流传了开来——那层膜体就是妖尊的魂魄,初代妖尊一直都在他们身边,保护着他们,保护着他们世世代代生存下去。所以这层膜又被称为“初代墙”。
可是这些都只是传说,真正见过初代妖尊的,六界上下屈指可数。不过,顾陵就是其中的一个。
顾陵怔怔地站在原处,望着镜像里初代妖尊柔和英俊的脸庞,隔了多少次轮回转世,千年的岁月风尘。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心里那种复杂的滋味真的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然而这时,湖底却忽然传来沉闷轰隆的声响,紧接着他们脚踩着的巨型章鱼忽然动弹了起来。顾陵抬头遥遥往水面上一看,脸色瞬间就变了。
月光已经找不到巨章的顶部,盘古的血脉即将关闭,祭祀该落下帷幕了。
这就意味着浮出水面的祭坛会像盖子一样,重新沉入水底,盖住下面的巨章,若是此时不走,等祭坛沉降下来,再要想离开,便是痴人说梦了。
顾陵用力抿了下嘴唇,最后看了眼巨章顶部那个男子熟悉又温柔的脸庞,把心一横,冒险将初泉裹卷的金茧抱了起来,唐奈就在这个金茧里,肌体修复定然是还没完成的,可是不能再拖了,否则被困在水底,就算是大罗神仙都只能做鱼饲料。
他以银蛇软鞭的蛇勾扯断了金色的泉脉联系,抱着裹在茧里不知状况的唐奈,尽力快速地向泛着微弱光亮的水面游去。
第33章
此时岸上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由于盘古血脉关闭的时间已到,浮出水面的巨大祭坛轰隆沉入深湖之中,祭坛犹如一只活塞,瞬间在水里掀起湍急的涡流,水底的巨章也开始躁动不安,更使得整个湖面犹如大风暴时凶恶的海面,掀起层层碎浪!
“我草!婆娘!把手伸给我!”钱包朝陷在激流中的洋葱大叫道。
洋葱之前耗损体力太大,一个不留神便被水流裹卷下去。钱包在岸边抓着她的手,咬牙拖了老半天才把人给拽上来。
“累死我了,操。”钱包一下子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朝洋葱翻了个白眼,“大妹子,我瞅着你不是挺能耐的么?怎么连个漩涡都摆不平?”
洋葱咳嗽了半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妈的,老娘精气神都快为零了,还摆个屁的漩涡,今儿要不是有你拉着,没准我就给吞下章鱼肚子当点心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