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包:“……”
事实证明,一个前女友(不管是单恋还是双向恋爱)绝对是比一万个敌人还要可怕的存在。
狄峻是在第四天的凌晨时分出现的,和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只黑色的蝴蝶,那只蝴蝶是魔族传讯用的,洋葱自然是知道,只是在见到狄峻的那一刻,她一心所想都是离火的事情,钱包也一样,结果便是异口同声地说:“离火怎么样了?”
从窗户进来的狄峻蹲在医院的窗棂上看着这两位很默契的主,眨巴眨巴眼睛,然后抬手作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
然而洋葱他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狄峻说:“不过顾陵死了。”
“什,什么?!”
见到对方的脸上瞬间血色全无,狄峻又补充道:“别紧张,虽然他死了,但也不是没得救。”
洋葱再也躺不住了,从病床上下来,一把拽过狄峻的领子:“你他妈有话不会一次性说完?”
狄峻倒是对她的暴力威胁没什么感觉,无所谓地指了指栖在旁边的蝴蝶,淡淡道:“这个还真不能一次性说完,你得让我慢慢和你解释,不过在解释之前,还麻烦你顺从魔君诏令回魔界一趟。”
“你什么时候变成魔界的跑腿了?”洋葱长眉一拧。
狄峻以牙还牙:“你不是也一样么?前神女大人?”
“……”洋葱被他揭了伤疤,咬牙切齿了几秒,松开这家伙的衣领,狠狠把他一推,“操,你熊的。”
狄峻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了自己的衣领,抬起那双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对洋葱说:“不过我这趟可并不是为了魔界来跑腿的,你的确在之前触犯了魔界的规矩,照例是要接受惩罚的,可那和我有一毛钱关系?”
洋葱原本气忿地转着头在看墙壁,一听这句话倏忽把脑袋转了过来:“你什么意思?”
“魔界的万逆秘阵还差你一个。”狄峻看着她,“魔君等你回去结阵。”
洋葱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万逆秘阵?为什么要开这个逆天的阵法,难道说……!”
钱包在旁边听不明白,皱眉道:“什么难道说?”
“就是这个‘难道说’”狄峻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把手伸给洋葱,“现在就走成吗?我可是迫不及待地就想见识见识那传说着最逆天的阵法了。”
所谓万逆秘阵,便是魔界最强大也最难驾驭的一种阵法,其实六界的每一界都有自己的看家本领,比如鬼界最擅长的就是能够读取生命体的前世今生,而魔界最令人眼红的便是这万逆阵法。
此阵法如同其名,一旦开启万般皆逆,说白了便是能够令人回到过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但是因为时光的不可逆性,虽然魔界拥有这个阵法,但千年都未必能够使用一次,首先是开启阵法所消耗的魔力十分惊人,如果结阵的不是属性和修为都十分合适的魔,阵法便无法启动。
其次,进入万逆密阵的生命很难再完好无缺地回来,因为在进入阵法之前,他们或许只有一个执念,一个遗憾需要改变,但当他们回到过去,发现一切都可以重来,欲望就会操控着他们失去控制,逐渐迷失在时空的涡流之中,万劫不复。而且即使进入万逆密阵后仍然神志清晰,不忘根本,出来之后仍必须付出惨重代价——即失去三魂七魄中的一魄,此一魄作为密阵的祭品,被永远留在了过去。
失去了一魄犹如受到诅咒,因为灵魂的平衡被打破,所以将不时的丧失理智。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杀人或是自杀,因此几乎没有谁敢以自己的生命为祭品,只为改变一段过去。
最后一个要素,也是最麻烦的。那就是万逆密阵虽然理论上随时都可以开启,但初代魔君为了避免时空紊乱所带来的可怕后果,给魔界立下了规矩,那就是所改变的,必须是没有未来之事。
没有未来便不畏惧过去的变动,也不再会给后世带去不该有的影响。
符合以上条件的情况凤毛麟角吉光片羽,然而因为魔后凌宿的计划,顾陵的复活却能与这万逆密阵的要求吻合。
此时魔界的境灵宫大门已经被完全封死,宫殿外如蚁排衙地驻守了一个战斗单位的高级魔族,由于施用万逆密术时魔界的灵气会全部聚集到这里,使得此处变得异常危险,所以在外守护的都是有千年修为以上的贵族魔物,其中便包括了如莱奥巴迪家族的贾科摩,白家的白御然等平时几乎都不怎么露面的魔头。
洋葱和钱包,狄峻一同乘坐魔麒宝车赶到殿前的时候,整个境灵宫所凝聚的灵气已经非常之强了,这样的灵气对六界之中任何追求力量的生命而言都是极诱惑之物,洋葱一下车就知道这样的状况必须立刻结束,否则此等灵气必然会吸引某些很强大并且很危险的东西前来。
她匆匆跑上高阶,靴子踩着石阶的声音显得十分急促。
“去禀告我王”她一到宫殿门口,气还没喘匀便对镇守在外的贵族首领白御然说,“魔参督洋葱负罪前来。”
白御然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往后一指:“报个妹,等你很久了,省时省事,自己滚进去。”
洋葱表示对他的态度很无语,虽然知道白御然这家伙就是个以高傲和变态为无上宗旨的魔头,但这话里赤裸裸的怨念是闹那样……
好吧,作为魔界贵族白家的当家,白御然没有这个荣幸去开启万逆阵是很遗憾,但是麻烦您看看人家贾科摩同志好么!人家不也是有头有脸的高级贵族么?看人家多淡定!你以为我愿意去开那个什么听起来很牛逼的万逆阵法吗?那是要耗施咒者法力的好不好!!老娘我大病初愈好不好!!!
其实洋葱作为一个魔族而言,资历是显然没有白御然贾科摩之流高的,但莫邪有他自己的考量,他觉得洋葱怎么说也曾是神女,虽然如今仙骨不复,但人家的神仙命格是不会因为被贬下界就改变的。怎么说这个逆天的阵法里拥有一位神仙命格的坐镇,成功率和安全性也都会靠谱一些。
不过莫邪这么殚精竭虑思前想后,绝对不是出于唐奈的生命安危考虑,他完全是因为这一切全是出于魔后所托,这是凌宿此生最后的愿望,若是连这最后一件事都做不好,莫邪是不论如何不会原谅自己的。
洋葱也懒得和白御然去争辩,这家伙的心胸狭隘在魔界也是出了名的,平时洋葱不高兴让着他,然而眼下事态紧急,犯不着和他一般见识。于是洋葱只是略显不悦地抿了抿嘴,转身打算进殿。
钱包和狄峻自然是不能参与的,两人只好看着洋葱走进去,只是在洋葱推开门的瞬间,钱包终于没忍住,叫住了她:“喂……”
洋葱的脚步一顿,然后回头,看着钱包的神情有些困惑。
“……”钱包叫住了人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略微尴尬地挠了挠头。
洋葱挑起眉:“干什么?”
“那什么……”钱包干咳几声,目光在接触到洋葱的时候变得有些闪烁,“你……嗯……你自己注意点,毕竟之前受了伤,多少有些影响,如果支持不住就不要硬撑……”
顿了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他抬起头,视线迎向洋葱的面容,那已然不再与昔日的广舒神女相似,却让他牵缠,让他重新喜欢上的面容。
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那是前一世求而不得,魂牵梦萦的奢望。钱包对着他的奢望,慢慢的,以从所未有的认真说:“洋葱,我在这里等你。”
魔女愣了几秒钟,眼睛睁的大大的,好像从来不认识他那样盯了他好久,她自然是不会知道自己和钱包上辈子的纠葛的,因为那仅仅只是钱包不曾言说的单恋,只是在那一瞬间,她看着那个男人无比认真,无比庄重的神态,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软软的,暖暖的。
那是她喜欢了太久太久的宗政清绝,从未给过她的东西。
那是她在人世的沧桑变幻中,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她瞧着那个说完了这番话之后有着明显的尴尬和不安的钱包,一个带着三分戏谑,但更多的是温和与明亮的,极漂亮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她朝他挥了挥手,很轻松地说了句:“一会儿见。”
然后她推开沉重高大的宫殿之门,在钱包的目送中走进了开启了万逆阵法的殿里。
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事的,即使伤病未愈,元气大伤的情况下,还要接手这样强大的法阵。
因为这一次,和她漫长到苍白的几千年寿命终于不再一样。
因为这一次,她知道,在外面有个嘴硬的家伙会一直等她。
洋葱进殿的时候,连同莫邪在内的魔界九位最合适的施法者已经在自己的宫格位置上结下了血誓咒盟,地上的流光阵法也已经四下渗透开来,几千道精致纤细错综复杂的血红色光丝在地上如同蜘蛛结网一般以难以捉摸的奇妙规律铺展开,繁冗的纹路被血红色的光芒照亮,烈的像火,艳丽至极。
洋葱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在西南角的一方空着的青砖之前,那里还没有结下咒印,因此血光还没铺展到那里。洋葱的目光瞥过站在整个宏大咒印最中心位置的唐奈,这一瞥之下她却暗自惊讶,她已经听狄峻说了她在人间养病时隐村内发生的事情,她知道经历了那样的变数之后,唐奈势必会有变化。
事实上这个小狗妖的变化就和春笋一样一层紧接着一层,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那小家伙糯糯软软,很好捏很好欺负的模样。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短短几天的历练和强大的压力,会把唐奈变成如今这样,这样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觉得一眼看去时,她竟有一瞬间不认为自己看到的是唐奈,而是昔日那个坚韧却温和,强大却谦恭的初代妖尊,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甚至是那种淡淡然的,清澈干净的,但却非常执着的目光。
他和那个庇佑了整个妖界的王,真的是太像太像了。
唐奈看到她,朝她微笑起来,金色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而轻轻颤动,他的双足已经被血咒缠绕,不能移动,于是他用口型朝洋葱打招呼。
洋葱知道他说的是“葱姐”。
于是她笑了,虽然唐奈变得和曾经很不一样,可是她知道他不是初代,也不会走向初代那条殇亡的道路,他还那么年轻,那么有朝气,他看着别人的时候眼睛好像燃着满天繁星,那么友好和善,充满着希望。而不是已经如初代那般,古井无波的沉稳。
她忽然觉得幸运,因为不管唐奈经历过什么,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依旧还是她的伙伴,一如他第一次走进她的古董铺子时那样,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有些局促和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出那个暗号:“那什么……咳,党的教导记心头……”
他到底还是没有变的。
就因为这样,洋葱相信他,即使是极具诱惑力的,能够改变过去一切的万逆阵法,唐奈也不会迷失进去。因为她知道,在那看似温和柔顺的外表下,这个小狗妖其实有着一个非常非常顽强的灵魂。
那份强大与妖尊并无关系,只是属于他的。
洋葱走到自己的法阵方位,她和其他的魔族一样坐下来,手凝刀光划破掌心,把血淋在了面前的石板上,然后迅速划下繁复的,属于自己这一方位的符咒,紧接着猛地一掌拍在地上,厉声道:“万逆,西南——开!”
一时间狂风四起,所有的法咒符文都从地面飞升至半空,争先恐后地朝唐奈飞聚过去,无数血红色的光丝从四面八方牵据至唐奈的心脏处,位于正前方的莫邪手掐子午,高声对唐奈道:“本座以初魔之名问你,唐奈,你是否有决心在万逆阵法内不受蛊惑,不拘过去,倾心尽诚,只此一愿?”
唐奈也用一样响亮的声音回答道:“决心如铁,绝不磨灭!”
莫邪手中阵法刷的凌厉变幻,那汹涌围向唐奈身边的光阵变得愈发暴烈:“你是否愿意舍弃一魄为万逆阵法之活祭,哪怕从此七魄不全,心神受损,不可回头?!”
唐奈用更清晰的声音回答道:“竭诚所愿,永不后悔!”
莫邪的阵法变至最后一步,整个宫殿都因为强大的灵力而震动嗡鸣起来,仿佛进入了悬钟之内,那骇人的灵气仿佛要把四肢百骸都振颤至碎:“万逆阵法将送你至顾陵生命开始的第一天,你是否确定能把……无启族之心带回人间,把顾陵带回现在,不负凌宿所愿?!”
唐奈的心里蓦然映现出那个人神情淡淡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与他无关,那样的心如止水,却无人知道他究竟背负了怎样沉重的未来和过去。唐奈闭上眼睛,声音淌出来沙哑却比前两次都要坚定:“不负凌宿,不负……顾陵!!!”
万丈光芒如同箭镞般朝四面八方爆裂散射开来,那简直是无法表述出来的强大魔力,若不是整个大殿之外都有最顶级的魔族在全力镇守,只怕它便会在顷刻之间被夷为平地,化作齑粉!
唐奈便在那谁都无法正视的光芒之中消失,被成功开启的万逆阵法划破时空罅隙,眼前疾光飞雪般掠过无数场景,那飞掠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到最后成了千千万万道色彩斑斓却模模糊糊的幻影。
唐奈在那纷乱的幻影和色彩中不断下坠下跌,这样的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就在他怀疑着万逆阵法是否开错了压根就是在坑爹的时候,他的背脊忽然狠狠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那一下子撞击实在是太狠了,他差点没把血给呛出来,眼前黑了半天,晕晕乎乎了很久神智才逐渐变得清晰。
他回来了,虽然仍然还是在魔界,但这一次,他并没有立在那高手云集的宫殿里,而是在盛开着惘生花的,寂静的魔界地宫。他撞上的东西正是掩映在惘生花丛中的魔后晶棺。
唐奈站起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那具棺椁,透过暗紫色的厚重晶石,视线描摹着棺椁内躺着的遗骸轮廓。
这将是顾陵生命的第一天。
在他所活着的未来里,顾陵已经死了,和离火,和凌宿,和那些与他并没有太多关系的宿愿纠葛一同烟消云散。
哪怕是时光溯洄到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的顾陵也已经无可逆转地走上了殇亡的道路,唐奈还记得他最初那一眼看到顾陵的时候,那样一个身材修长,眉目极俊的男人倚靠在阳台敞开的窗户旁,淡蓝色的警服熨烫合理,平平妥妥地穿在身上,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面一粒。
那个人回过头来的时候,唐奈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最沉寂最孤独的夜,那样的平静,仿佛有很深很深的哀戚,又好像空空荡荡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曾介怀过。
现在唐奈终于明白了,那是一双看过了太多悲欢离合的眼睛,那里面的无奈,深沉和孤寂,本都不该属于他的。
唐奈把手轻轻搭在棺椁的晶石之上,寒凉的触感凝上了他的指尖,就好像他曾经握着顾陵的手时,那人偏低的体温,冷血动物般捂也捂不暖的躯体。
可是又有谁,生来血就是冷的呢?
他又想起在凌宿的心魂中,他所见到的顾陵第一次苏醒的模样,那张熟悉的脸上朦朦胧胧氤氲着他所不熟悉的茫然和洁白一片,那其实,是唐奈见过的,最美最美的画面。
今天,是你生命里的第一天。
唐奈对着棺椁在心里呢喃。
今天,是你生命里的第一天,对不起,我曾经不够强大,不够努力,我曾是那样懦弱,缺少勇气,我没能保护好你,也从来不敢对你吐诉我的感情,姐夫……不,顾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