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掩人耳目,维多利亚医院对公众是正常开放的,哪怕杰森来时,也不会表现出对他的优越待遇。当然这是表面工作,事实上迎接他的永远都是业内来自全球顶尖的专业医师,还有当前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优越的资源无论杰森何时来都享有优先使用权。即便如此,杰森也不是经常光顾,有时他宁愿在家随意的处理一下,然后吃点药蒙头睡一觉也好过因一点小伤来这里接受全方位,繁复而无人道的全身检查。
显然这次轮不到他做主,被推进手术室时,杰森早因失血过多而不省人事。商君容等人赶到时正遇见杰森的主治医生,即医院名义上的归属者詹姆斯在手术室门口跟实际的拥有者安杰罗说着什么,前部分没听见,但赶上了关键部分。
大意是:子弹穿过大圆肌,使肩胛骨侧缘受损,后期的碰撞和长时间的失血,导致病人的情况非常糟糕。他们只能竭力取出弹头缝合伤口,尽力做好每一步,但能不能度过危险期全看病人的意志力和求生欲。
安杰罗显然不认同这种尽人事,听天命的谬论,直接下了道死命令:【论如何,我要他活着,像从前一样手脚完好的活着,任何环节出了差错你们都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顶着巨大的压力,詹姆斯医生带领全体医疗小组进入于他们而言极具挑战性的手术室。手术室的大门关上后,安杰罗回过身毫不意外的看到晚他们一步追上来的商君容,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但能感觉出狭长的走廊上空气凝固成宁人窒息的压抑,直到楼梯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打乱了滞冷的空气,搅动起沉闷的气流,这种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好转。
此刻并不宽余的过道上挤满了通过陆路赶来的清一色西装革履的各家族教父及他们的下属,黑道雄性张扬的气场与医院纯洁神圣的场所显得格格不入。安杰罗的视线从商君容身上移开,当面向五大家族的成员时,刀锋般尖锐的目光瞬间转化为王者应有的开阔睥睨之态,连声音语气跟处在贵宾区时一样,未有丝毫变化。
【医院的手术室外不需要围观,比赛已经结束,想来大家也已尽兴,既然如此各自回去吧!】
教皇下了驱除令,众人没理由抱着侦查外加看好戏的轻松心情继续围观,正当扫兴而归时,帝王大人适时的开口了。
【可是维玛尔尼先生的弟弟正生命垂危,作为您的拥护者,理应在危难时刻与您一同祈祷令弟的平安,这是我们共同的心愿,请维玛尔尼先生不要拒绝!】
一语惊醒局外人,原来这人就是教皇的弟弟,早听说他老人家有个兄弟,但此人一向鲜少在黑道的公众场合露脸,以至于业内人士对他知之甚少。不料今日跟教皇突然亲临赛场一样,这人一声不响的冒出来参加比赛不说,还与帝王家新纳入的少年仔搅在一起,为人家挨了枪子也就罢了,现在悲催的连小命能不能保的住都是个未知数。而少年夺冠后第一时间内赶到医院倒也显得有情有义,符合黑道规矩,没什么值得争议的,除了身份外。
说到身份,一个是教皇家的血亲,一个是帝王家的党魁,难道维玛尔尼和加西亚早就串通好了?可怜老坦普尔还被蒙在鼓里,自以为稳操胜算,却不知在为他人作嫁衣裳。看来这趟没白跑,以后在加西亚面前越发得悠着点,至于巴塔雷拉家……经此一战,五大家族看来得换血了。众人毫无悲悯心的将在此之前还威严显赫的巴塔雷拉家踢下塔尖,毕竟这个世界遵循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
【既是大家的心愿,我当然没理由拒绝,不过手术期间门口挤这么多人,难免惊扰医务人员。除了各族家长外,克里斯带其他人去休息区。】
安杰罗选了个折中的解决方案,不是为了照顾加西亚的颜面,而是不想让人看出他此刻的愤怒,一个在臣子们面前掩饰不了自己情绪的人是不配作王者的,显然他的臣子们没有揣摩透彻掌权者的心思,只是更加肯定自己早先的猜测。
克里斯按照安杰罗的吩咐恭敬却不容抗拒的将多余的人请出现场后,走廊终于显得不那么拥挤了。
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当绿灯亮起时,守在外面的众人同时松了口气。具体说是商君容、安杰罗和老坦普尔。老坦普尔还没被比赛败北一事打击到一蹶不振,心知此人的生死关系到家族今后的命运,所以看见绿灯亮起时是打心底的松了口气,至于其余人则就不好说了。
詹姆斯出来后直接向安杰罗复命,他还是那句话,已尽人事,剩下的听天命。只要病人能醒来,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安杰罗也是原封不动的老话,杰森醒不来你们集体陪葬!詹姆斯虔诚的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离开时口中还嘀嘀咕咕的念着什么。
杰森在手术后直接被送往观察区的独立病房,并允许家属去探望。商君容二话没说直接来到观察区准备推门进去时,却被安杰罗拦住了!
【你没听见医生交代过,只有家属才能进去!】
商君容松开门把,极慢的转过身来,目光如同解剖刀从众人脸上一一切过,最后停留在安杰罗看似平静的脸上,轻蔑的冷哼道:【一个亲手策划险些杀死自己弟弟的哥哥也能称之为亲人?】
此话一出,安杰罗层层冰封的脸上瞬间裂开一道名为动容的裂缝,只是一霎霎,下一刻又被砌回原样,然后高傲的抬起下巴示意少年继续说。商君容一反平日懒得解释的常态,咄咄逼人直指要害。
【一个蓄谋已久而肆意大胆的计划!别用这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扪心自问你、你、还有你,你们哪个不是这场悲剧的幕后推手?只不过中途出了点意外,否则照你们的剧本发展下去,现在躺在这里的不是杰森,而是……我!】
离他最近的安杰罗没有接话,但他传递给商君容的眼神很直白:小子,你说对了,本皇就是要你死!
接着老坦普尔: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说我选谁?!
之后是稍远点的加西亚直接是不可琢磨的暧昧。
剩下三位做背景的教父:我们真的很无辜……
更让他们倍感无辜的还是少年接下来誓言:【我会记住你们在座的每一张虚伪的嘴脸,杰森若是有个……万一……】商君容停顿了下,这绝不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但总要做好最坏打算,再开口时是义无反顾的绝然:【我发誓,地狱大门会提前向你们敞开,放心……一个都不会少!】
说完撂下众人独自一人去看守还在危险期中的杰森,被晾下的一干人——
安杰罗:……
加西亚:……
老坦普尔:我就不能享受下悠闲的晚年吗?
其余背景们:1.这小子真他妈嚣张!2.(集体瞟向镇定自若的加西亚)他连顶头上司也算在内?3.难道教皇和帝王私下里没有达成同盟,而是少年仔和教皇的弟弟私藏猫腻?!4.冤枉啊,他们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早知道就回家抱老婆孩子去,干嘛八卦的赶过来围观,这不是没事找抽嘛!
商君容进来时,杰森安静的就像睡着了,如果忽略掉他两手臂上挂满的点滴和输血袋,确实可以这样形容。这样的杰森商君容不喜欢,他宁愿对方在夜深人静时点着小夜灯拱进被窝里愁眉苦脸实则偷着乐的清点自己的赤字外债,然后第二天精龙活虎的叉着腰向他讨债。或是光着身子围上一条短浴巾守在门外一个小时后,终于忍无可忍的对里面的人狂砸钢化玻璃门。再不济,空闲的周末,两人开上杰森的二手甲壳虫去附近的超市一番血拼,回来后给他做上一桌正宗的中国菜,外加传统的草原烤肉。饭桌上再听他气死人的一通挑三拣四下来,最后拍着凸起的肚皮,打着饱嗝告诉你勉强凑合,也比现在死气沉沉的躺在病床上强。
走过去撩开杰森挡在额前的碎发,一段时间不见头发长长了不少。记得杰森不喜欢留长发,每次头发稍一长长就会去理发店修剪掉,以至于他留给人的始终是种清爽干净的气质。而现在前发长到遮住了眉眼,想来是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奔波而无暇顾及。
凝视着这张曾看过无数遍今天却突然感到陌生的睡颜,商君容幽幽开口:“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等我的。我们应该会有很多话要对彼此倾述,所以快点醒来吧,不要让我等太久,你知道我缺乏耐心,太久的话我会忍不住……】少年俯身:【……下去找你!】最后的尾音消失在两人的唇齿间。
第四十三章:苏醒
苏特尔凌晨三点左右迈进维多利亚医院时怀里小心翼翼的的抱着一把极具份量的金属物体,虽然外面裹着层不算高档的赭绿色亚麻布,通过触感他还是能感觉到布料下来自它自身特有的金属质感,加上细长的外形,以及它的主人,苏特尔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
医院这时候几乎没什么人来看病,即便如此,各走廊上的照明灯也没一个敢罢工的,兢兢业业的发着光散着热。苏特尔来到观察区特殊病房门前时,意外的看到曾在杰森家见过一次的安杰罗,至于他身边另一位高大的黑衣男子则是第一次见,在经过两人身边时苏特尔友好的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安杰罗双臂交叠抱于胸前,一腿伸直,一腿自然弯曲的靠在墙上,闭着眼头枕在墙上,神态举止看起来随意悠闲。苏特尔却觉得对方保持这种姿势已经很长时间了,长到已经僵硬的与墙融为一体。以为他会一直这么僵硬下去时,安杰罗在苏特尔经过身边时无征兆的突然睁开眼,头没有动只是慵懒的拿眼皮向他扫来。
苏特尔吓了一跳,以为对方会说什么,出于礼貌停了下来,谁知安杰罗什么都没说,看了一会他和他手中的东西后,重新把眼合上。
事实上苏特尔觉得安杰罗看他手中的东西比看自己的时间更长些,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方的举止态度与在杰森家时天差地别。别说亲切随和、善言好施了,此刻的安杰罗给他的感觉就是对于一件无用品的不屑一顾,居高临下的摒弃以及冰封千里的漠然,这让苏特尔一时很难判断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与安杰罗的冷漠相比,他身边没有见过面的黑衣人反倒更显友善,起码对他友好的招呼对方会报以微笑式的点头回应,从而化解尴尬之局。苏特尔勉强的笑了笑,抱紧手中的东西快步走进观察区的特殊病房。
进来时房间里没开灯,但与乌漆麻黑也扯不上边。皎洁的月光透过高档的落地窗均匀的铺散开来,柔和的罩住了病床主人1/3的身体以及一动不动的守在他身边长发铺肩的黑发少年。若不是知道主人病情不稳,随时都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不然月光下相伴相依的两人真的美的就像一幅温馨的艺术画,美满幸福到令人羡慕,是人都不忍打破这种如画的氛围。苏特尔确实没有说话,要不是商君容主动喊他,他情愿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站着,守着这幅不属于自己的‘画’。
苏特尔过去将怀中的东西交给商君容,少年边扯下布边对他道谢:【抱歉,这么晚了还让你跑一趟!】
褪去外罩的浮光露出了它原有的如墨般沉稳的黑色剑鞘,月光下有种夜的沉静。剑柄上蓝绿的琉璃珠周身隐隐有光影流动,不耀眼却有种低调的华贵。缓缓将剑抽出,银白的剑身被月光一照如同它的名字,流动起一层似水的浮光。
苏特尔知道它一定很锋利,虽然他没有见商君容用过,少年与谢平生过招时,浮光正被他抱在怀里呢!那时候都不见宝剑出鞘,现在让他特意从杰森家拿过来也不知有何用?
看向病床上至今还没醒过来的男子,一段时间不见人似乎消瘦了不少,苏特尔带着孩子气的惋惜道:【看你瘦的,快点醒来补补吧!】
身后‘铮’的一声清响,商君容合上剑走到苏特尔身边,默默的看向两天来一次都没醒来的人,不知哪来的自信肯定的说:【会醒的,他答应过要等我!】
苏特尔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杰森能平安,可是作为朋友,有句话我不得不说,烈你有没有想过万一……】
【没有万一!】商君容不容质疑的打断了苏特尔的担忧,有谁知道在他说这句话时,心里才是最没底的,越是没底越是要催眠自己,不然……紧了紧手中的剑,金属厚重的碰撞声在空寂的房间内显得格外突兀。苏特尔看向他紧握的浮光,不好的感觉陡然升起。
【烈,无论如何……千万别做傻事!】
【你多虑了,杰森不会有事,我干嘛要做傻事!】
反之,他则会血洗黑手党,为他黄泉路上送行。这话商君容自然不会说,免得徒增对方担心。
【谢谢你特意帮我把浮光送过来,听说你这几天还在忙于拍戏,早点回去休息吧!杰森醒了,我会通知你的!】
【……嗯,你也是!】
苏特尔虽然担心,但作为这场感情的局外人,确实没有权力过多干涉。出去时想到什么,于是顺口问道:【安杰罗好像也一直在外守着?!】
【他那是应该的!】
苏特尔自动理解为:哥哥担心弟弟天经地义!只是他为何不进来则没做深思。
距离苏特尔离开又过去一天,三天来商君容一直未合过眼,时间拖得越久,少年越显焦虑不安。詹姆斯医生来过几次,每次来都是检查一番后换上新的点滴,临走前再交代一句醒来后按铃。虽然他也很焦急,但现在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三天来,商君容时刻关注杰森气息,发现他时强时弱很不稳定,于是通过腕上的脉络不间断的将自己的内息温和的送入杰森体内,护住人体最重要的心脉。三天下来,无法休息不说,内力也在源源不断的流失,从而无限放大了疲惫和无力感。为了缓和身体上的疲惫,延长人体的极限,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商君容不得不适当的闭目养神,但却没有撤掉游走于杰森体内温和的气息。
或许是七岁后精神上就没放松过的缘故,杰森在一股暖流的包围下潜意识里就想这么舒服的睡下去,睡到地老天荒,睡到海枯石烂再醒来也不错。每当此时心底就会有个声音响起,不断的催他:醒醒吧,有人在等你!
等我?谁呢?
混沌中他总是分不清谁是谁,一会是耀眼的金,一会是漆黑的墨,没有一刻不在交替变幻,转的他头晕脑胀,最后定汇聚成耳边一道清晰的誓约——
你发誓无论如何……等我!
我发誓!
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是柔和的月光以及月光下少年不安的侧颜,虽是闭着眼,眉头却没有一刻是放松的,感受到的是被握的腕间传来的让他在睡梦中无比安心的温暖气流。心疼的伸手想要展平少年眉尖化不开的忧愁,手刚一靠近,商君容仿佛知道似得突然睁开双眼,定定的看着睡醒后的男子微笑着对他说:“抱歉,吓到你了!”
久别后的重逢,煎熬中的等待,当期盼成真时,并没有大多数人想象中的感天动地、泣不成声催泪一幕,起码在这两人身上你是看不到。商君容像是想了很久,最后汇总成简明扼要的一句话用以概括长久以来的心情。
“你再不醒来,才真是吓死我了!”
“我说过等你,失约的话你岂不是要扒掉我一层皮!”
少年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却无责怪之意。
“你干嘛?”
抓住商君容伸往墙边装有通知医务人员专用按钮的手。
“詹姆斯医生说了,你醒来后要按铃。”
“我睡了多久?”
“三天。”
商君容据实回答。
“三天都等了,也不多这一晚。去把药箱拿来!”
不知杰森要做什么,少年还是依言取来医药箱。
“打开,然后把手摊开。不是,是左手!”
商君容迟疑的伸出左手,摊开后掌心处还留有被缰绳磨破渗血后尚未愈合的一道道伤痕,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有些地方已经溃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