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桂把袁子湛拉到身前,将送草虫一事讲了,又道:“香蕊,你给他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香蕊急忙放下帕子针线,绕过桌子,走向前朝徐桂笑道:“知道了,你就把他交给我吧。”徐桂嘱道:“换了衣服就找个人送他回去。”香蕊当即点头应了。
不等徐桂离开,香蕊便牵起袁子湛的手,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
袁子湛回道:“我叫袁子湛。姐姐叫什么?”
香蕊道:“你喊我香蕊姐就是了。”又问,“你今年多大了?哪里人?”袁子湛一一回答了她。
香蕊见他这般乖巧可爱,遂心生爱意,让他在桌前坐了,从铁梨木六门圆柜里端出几盘点心,一一摆在桌上,朝袁子湛道:“子湛,你稍等片刻,吃些点心,我去给你借身衣裳来。”袁子湛见那洁白的磁盘里盛着花白红绿的点心,都是从未见过的,肚中又是饥饿,可又拘谨的不敢去拿。香蕊见状,拎起一块荷叶饼一下子塞进他嘴里,道:“吃着!”
袁子湛嘴里咬着一半荷叶饼,瞪着一对大眼睛,愣在了那里。香蕊嘻嘻笑道:“你乖乖在这等着啊。”袁子湛慌忙把整个荷叶饼吞进嘴里,双颊立即被撑起两个小包,又使劲冲香蕊点点头。香蕊临走前又给他倒了杯茶水,放在他面前。
那荷叶饼甜甜的,又带丝淡淡的清香,十分美味。袁子湛用力嚼了几下,吞了下去。眼睛将桌上的点心扫了一遍,抓起一块仙桃包塞进嘴里,同时另一只手又拿起一个绿色的方糕,一会的功夫就将这些点心一样吃了一块。
香蕊很快就回来了,怀里抱着叠衣裳,一进来就过去拉起袁子湛,见到他身上掉了许多点心渣,一边给他拍掉,一边笑道:“小东西,饿成什么样了。”她说着就要去脱袁子湛的衣服。袁子湛意识到后,急忙护住衣服,向后猛退了几步,红着脸道:“我自己来。”
香蕊扑哧一声笑出来,拿起衣裳扔到他怀里,朝里头努努嘴,嗔道:“去里头换吧。”
一时袁子湛换了衣服出来,香蕊又给他擦了擦脸,看他这时俊俏可爱之貌,较之方才,简直判若二人。于是瞅着他赞道:“好俊的小公子!”袁子湛被她一夸,有些害羞,挠着头嘿嘿傻笑两声。
香蕊愈发欢喜他,倒有些不舍得,却也只得狠下心送他走。袁子湛有话要说,可又羞于张口,唯有盯着香蕊瞧。香蕊催问道:“还有事吗?”袁子湛心中计较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指着桌上的点心,怯怯问道:“香蕊姐,我能带几块点心回去吗?”他方才已经吃了不少,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要,可是这么美味的点心,很想带几块回去给阿富尝尝。
香蕊一听原来是这件事,遂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说着就去找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包了十来块点心,把帕子系好了,递给袁子湛,道:“拿着。以后想吃了,就过来找我。”
袁子湛接过来,小心抱在怀中,也不敢用力,怕把酥软的点心挤碎了。他感激的道:“谢谢香蕊姐,你真好!”香蕊拉起他的手,道:“快别这么夸我,不然我就不放你走了。”
香蕊要找人送他回去,袁子湛拒绝了,香蕊只好作罢。袁子湛告别了香蕊,小心翼翼抱着那包点心,急急的往回赶。路上满心想着待会见到阿富,一定要把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从头到尾好好的讲给他听。给他说漂亮的王府,美味的点心,还有一点也不会让人感到害怕的王爷。想起之前两个人猜测祥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猜来猜去,偏偏没有猜到祥王如此和善。
他想着想着,越发心急,虽然已跑的气喘吁吁,也不觉得累。待终于回了收容所,急唤阿富,不见人应声,四下里找了个遍,也不见人,心里开始发慌。呆站在院中,朝周围仔细望了一圈,这才发现这里的人突然少了许多。心中忽然涌上一丝不安,忙找人询问,原来下午时阿富母亲已经带着他由官府遣送回家乡了。
第二章
收容所内的人两三天的时间就全走光了,只剩下不知何去何从的袁子湛。他虽动过回家的念头,可很快又放弃了。吃完最后一块点心,他终于下定决心,将那包点心的帕子仔细叠好,收在怀中,前去祥王府找香蕊,打算求她给自己在王府中找些事做。到了祥王府,门房认得他,与他玩笑道:“小娃娃,这次又要送什么礼物给我们王爷呀?”
袁子湛道:“我是来找香蕊姐的,你能帮我叫一下吗?”门房有些意外,却也没多问,只道:“行,你在这等会吧。”门房走了没多久就返来,袁子湛一见他一人过来,心里一下子慌了,急忙跑上前问道:“香蕊姐呢?不肯见我吗?”
门房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一个甜翠的嗓音大声道:“谁说我不肯见你了!”袁子湛循着声音看去,见香蕊从照壁后转出来,正远远的冲他笑。袁子湛松了口气,忙迎过去,叫了声:“香蕊姐。”香蕊这几日正时常想起他来,今天一听说他来了,便急忙将手上的活交给别人,亲自来接他。
香蕊见他的脸上印着两条泥印,关切道:“怎么又把脸弄脏了。”袁子湛一听,急忙拿手去脸上乱抹一气,没想到反而弄得更花。香蕊笑着拉开他的手,道:“瞧你,越弄越脏。一会给你拿湿手巾好好擦擦。”袁子湛使劲点个头,“嗯!”
香蕊牵起他的手,领着他往里去了,路上问他:“怎么今个儿想起来看我了。”袁子湛正不知该如何跟她开口,正好趁她问的机会求道:“香蕊姐,收容所已经撤了,我无处可去,能不能让我在王府里做事?我什么都能做,砍柴挑水都做得来!”他说完,仿佛又怕香蕊不信,急抽出自己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做出握着斧头的样子,使出全身力气照着半空劈了下去。
香蕊见他这样,乐道:“多大的事,我跟徐管家说一声就是。”袁子湛一听,大喜道:“太好了!谢谢香蕊姐!”
香蕊不知为何,觉得和这孩子十分亲近,心里也觉得高兴,打趣道:“你莫捧我了!今后你若做错事,我可也不会饶你!”袁子湛一本正经道:“做错事就该受罚!我会努力不做错事!”香蕊见他这般懂事,愈发爱他,笑道:“我看你这般聪明,一定不会做错事的。”
香蕊带着他去找徐桂,徐桂初始不大愿意,踌躇许久,香蕊见状,撒娇道:“徐伯,你若不答应,他就只能流落街头,你可忍心?不拘什么工作,你随便给他安排一个就是,我保证他一定干得好好的。”
徐桂没办法,双眉皱起,看向袁子湛,见他站得笔直,正一脸期冀望着自己,才不情不愿道:“好吧,就让他留下来吧。”
二人闻言,同时高兴的叫了出来,香蕊忙催袁子湛道谢。袁子湛尽量压抑内心的狂喜,恭恭敬敬的向徐桂道了声谢。香蕊带着他从徐桂那一出来,就开始张罗他的使用,袁子湛跟在后面帮忙。
香蕊从自己房里抱了一床干净的被褥,袁子湛忙接过来,二人一块往袁子湛住的地方去,路上恰遇到萧思话,见了他们俩,奇道:“这是做什么?”他认出面前这孩子正是那日送草虫的人,心中更觉纳闷。
香蕊抓住袁子湛双肩,将他推到萧思话面前,道:“王爷,从今日开始,这孩子就在咱们府里做事了。”
袁子湛一时紧张,竟脱口而出道:“王爷,王爷还喜欢那草虫吗?”他声音未落,香蕊便笑了出来。袁子湛登时窘得红了整张脸,偷眼去看萧思话,见他嘴角竟也挂着一丝笑意。
萧思话望着他笑道:“自然,自然还喜欢。”
袁子湛懊恼极了,急的一张脸更红了几分,心中暗骂自己嘴笨。香蕊急忙替他解围,向萧思话道:“王爷,您忙您的去吧,我们还有好多事做呢。”说完,就拉着袁子湛匆匆走了。
二人来到袁子湛的屋子,香蕊让袁子湛将被子放到床上,就弯着腰铺起床来。袁子湛站她身后,冲她背影问道:“香蕊姐,怎么王府里人这么少?那戏里唱的王府可热闹了,还有好多带刀的士兵。”香蕊闻言,动作忽的一滞,随口答道:“你个小孩子操这些闲心做什么,那戏里唱的东西怎能当真。”她直起身来,仔细检查一遍,又弯腰扯了扯褥角,这才满意的拍拍手,道:“好了。”
袁子湛便在这王府中住了下来,众人念他年幼,也不与他重活去做。袁子湛无事时便跑到香蕊房中玩耍,日子过的倒也惬意。一日午后袁子湛正在院中汲水,香蕊走过来,站在廊下冲他喊道:“子湛,一会去我房里一趟,你的衣服我已经补好了。”袁子湛手上动作不停,一抬头道:“好。”香蕊这才笑着去了。
袁子湛将最后一桶水倒进大黑瓷水缸中,抓住搭在颈上的手巾抹了把汗,然后将木桶放到墙角,收拾妥当才去找香蕊。香蕊一看到他,就立即将前几日袁子湛托她补的衣服拿出来,道:“喏,你的衣服,拿去吧。”袁子湛接过来,道了声谢。
香蕊正要开口说话,忽然窗户外面有人唤道:“香蕊,快来看看,我这朵花怎么也绣不好。”话音未落,便看到一张圆脸出现在窗外,袁子湛认得来人,是徐桂的养女,徐娇怜。徐娇怜一看袁子湛也在屋里,“呀”了一声,才笑道:“你也在这呢。”
袁子湛冲她一笑,又对香蕊道:“你既有事,那我就先走了。”香蕊点头道:“走吧。”袁子湛向二女道了再见,转身跑出了屋子,听到身后二女唧咕几句,接着一块叽叽咯咯笑了起来。
袁子湛从萧思话屋子的窗外走过,瞥到他正斜靠在窗下的榻上打盹,脑袋没有支点,正向下滑去,眼见着就要磕在靠背上,心中一急,就见他的头“咚”的一声撞了上去,同时手中的扇子也掉到了榻上。袁子湛当即立在了当地,见他惊醒过来,发了会呆,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何事。
萧思话看到斜对面的窗外露着张小脸,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心中尴尬,轻咳一声,也顾不得去揉痛处,朝袁子湛道:“你进来吧。”袁子湛急忙从窗前溜走,嘴角立时就大大咧开,又强忍着不笑出声。他一到门前,又装出一脸郑重。
萧思话从榻上坐起来,看着他走进屋子,对他道:“给我倒杯凉茶。”袁子湛将衣服放下,倒了一杯凉茶,给萧思话送了过去。萧思话接过茶杯,看着站在面前的袁子湛问道:“今年多大了?”袁子湛回道:“十四了。”萧思话闻言,打量了他许久,有些不信的道:“怎么这么小的个子。”袁子湛解释道:“家里穷,吃不饱。”萧思话听了,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可会认字?”袁子湛摇头道:“不认得。”萧思话看他一副机灵聪明的样子,一时动了师人的念头,便对他道:“今后空闲的时候,就过来,我教你认字。”
袁子湛一听,起初不敢相信,一脸惊讶的望着他,见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这才喜道:“谢谢王爷!”
萧思话见他这样开心,站起身来,对他道:“这会先教你几个字。”袁子湛见他朝书桌走去,急忙跟了过去。萧思话站在桌前,拿起毛笔,在铺好的纸上写了两个字。袁子湛凑过去脑袋,认真的看他写每一笔。萧思话写完,将毛笔搁在象牙雕卧仙者笔架上,指着宣纸正中的两个楷字说:“这个念‘国’,‘国家之国’。这个是‘家’。”
袁子湛用心记下,跟着念道:“国,家。”
萧思话道:“对,国家。家国天下,民为本,帝为长。”
袁子湛虽听不懂他后一句话的意思,可听他的口气,觉得这一定是句很好的话,跟着默念了一遍。
萧思话将笔递给他,先教给他握笔的姿势,然后抓着他的手,带着他又写了一遍,同时道:“写字,既要注意结构笔法,还讲究精神气韵。一个人胸中有天地,字便大气凛然。若是风流多情,字便飘逸轻灵。”写完后松开手,吩咐道:“照着写十遍,下次我要考你。”袁子湛认真道:“嗯!”于是屏息静气,一笔一划临摹起来。
时光荏苒,夏过秋去,又是寒冬。萧思话屋中的铜炉里碳火正旺,时不时爆出劈啪声。香蕊蹲在炉前,正在用小铜铲翻动炭块。厚重的棉帘将寒冷拒在了门外,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袁子湛一边练字,一边跟着诵读。萧思话站在旁边,手里把玩着玉球,一双眼睛紧跟着笔尖走。待袁子湛写完,萧思话立即赞道:“你这字如今是大有长进了。”
香蕊听到,也忙凑过来,伸着脖子去看,看了半天,笑道:“我看着也好。横是横,竖是竖,撇是撇,捺是捺,勾是勾。不像王爷写的那些,全部绞在一起,笔划也分不清楚。
萧思话听了,微笑起来,对她道:“这是楷书,自然端正。”
袁子湛也道:“香蕊姐,你说错了,王爷的字很漂亮。”袁子湛个子长了许多,已经和香蕊一般高。
香蕊瞪他一眼,佯怒道:“我是夸你,你反教训起我来了!”
袁子湛如今搬到了香蕊房间的临屋中。原本这院子里只住着萧思话和香蕊,现在又添了袁子湛。次日一早,袁子湛起来后,发现外面一片雪白,原来昨夜不知何时竟下了一场大雪。他出了屋子,到北墙角下拿了扫帚,开始扫起雪来。
萧思话一掀帘子走了出来,恰巧香蕊也推开窗户探出头来,他便朝香蕊吩咐道:“去前面叫个人来帮忙。”香蕊应了一声,一闪身退进屋子,片刻之后又从门口出来,一边系扣子,一边对袁子湛道:“你等着,我去找人来帮你一块扫。”
袁子湛将扫帚竖在地上,看着香蕊道:“我自己来就好。”他正说着话,就见徐桂领着孟大壮走进院子来。香蕊忙笑道:“还是徐管家有心,这下不用我再跑一趟了。”
萧思话这时已进了屋子,听到香蕊的声音,知道徐桂来了,就大声叫道:“徐桂,进来。”徐桂朝屋里应了一声,就踏着雪从院子里穿了过去。到了台阶上,使劲跺了跺脚,将鞋上的雪都震落之后,才掀帘进去。
萧思话对他道:“徐桂,今年各地的租金收上来几成了?”徐桂回道:“目前一共收上来七八成。”萧思话听了,点头道:“嗯,今年光景不错,应能收上七八成。”徐桂道:“按往例,歉收的地方就免了租税。”萧思话赞同道:“嗯,这是定例。”他说完站起来,走到铜炉前,弯腰添了几块碳,又道:“又到年底了,该准备什么你看着办就是了。”徐桂道:“是。”
萧思话站起身拍拍手,对徐桂道:“行了,没其它的事了,你下去吧。”徐桂道:“是。”徐桂走到门前,忽然萧思话又叫他,他就转过身来,问道:“王爷,您还有什么吩咐?”萧思话道:“子湛个子长得很快,你找个裁缝,给他做几套衣服,顺便再做两件棉袄。”徐桂道:“是。”说完,等了片刻,见萧思话不再说话,就道,“王爷,那我先走了。”萧思话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