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到了。”
副座上秦天半支着头,眼睛微眯,闻言方才懒洋洋睁开来,嗯了一声准备下车。
看到他这样子冉龙武有点不放心,“我说,你还好吧?别说六瓶啤酒就把你放倒了啊。”
秦天嗤然笑道:“怎么可能。”开门下车。
冉龙武琢磨了两秒钟,还是不放心,毅然拔下车钥匙:“算了,送你上去吧。”说着也跳下车来。
秦天被夜风一吹人清醒多了,忙道:“不用啊哥,我行的。”
“别废话。”冉龙武握着他手臂走上石阶,明明是关心的动作看上去也象是押解犯人。秦天既好笑又无法,轻微抱怨道:“你有时间送我上去那还不如回家看看叔叔阿姨呢,上次阿姨还说,你好久没过来了。”
冉龙武满不在乎地道:“都这么晚了还去看他们干嘛?打乱他们作息。我早点给他们造个孙子,那就是我最大的孝顺。”正说着他手机就响起来,“等等,接个电话。”
他跟那边一说话秦天就知道来电者是谁了。不是别人,正是冉龙武的亲亲老婆。天色已晚,她那边似乎不太好招计程车,所以问冉龙武有没有空过去接她。冉龙武当然有空,秦天也相当自觉,等他一挂了电话便连忙道:“哥你去吧,别叫嫂子等久了。”
冉龙武一看反正已送到单元楼楼下,秦天喝得再醉也不至于三层楼都爬不上去吧,更何况他现在这清醒模样顶多也就算是有点酒意,想来也没什么大事,便嗯了一声道:“那我可先走了啊,你上楼时自己小心点。”
秦天笑着点点头,扶着石栏目送他离开,冉龙武回头看他时他甚至还笑着挥了挥手,这份笑一直保持到冉龙武的车子驶出大门才一点一点渐渐消失,秦天的眼神在夜风中变得复杂而落寞起来。
快要入秋了,所以入夜后的气温不再象夏夜那么燠热。秦天吹着风,想着自己这一段无望的感情。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哼了一声,有点酸溜溜地调侃道:“这是要变望夫石了吧……”
一听这话,秦天满心的伤怀啊落寞啊忧郁啊,通通不翼而飞,僵硬着慢慢侧过身来,一眼就见到左文章抱着膀子靠在黄桷树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秦天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他以警察之姿严厉而冷淡地发问:“左文章你怎么在这里?”
左文章撇下嘴,为这明显的差别待遇。他有点儿无赖地道:“在这儿吹风~不行么警官?”
秦天一问出口自己也找到了答案,两幢单元楼里能和左文章扯上关系的想来也只有林海,送他回家的罢?只是他不知道左文章送完人后为什么不走却藏在黄桷树后。
想到自己刚才那一幕肯定被这人看去了,秦天不由得有点恼火,没有人会高兴自己的秘密被其他人知道,但他拿左文章又没其他办法,只得冷冷道:“那你就慢慢吹吧!”转身准备上楼。
刚一走到楼梯间就听到身后有追来的脚步声,秦天还没来得及诧异地回头去已被一股力道拉得身子一转,左文章大力握着他手臂神色不善地道:“秦天,一个人傻要傻得有限度。你就算再怎么守在冉龙武身后他对你的感情也不会变的,你仍然要叫他老婆做嫂子,以后还要收他儿子做干爹,他会亲你抱你回应你?别做梦了。我看他根本就不知道吧!你看花坛里的那些花,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的青春就全耗在他身上?你糊不糊涂?你说你跟一个直男较什么劲儿啊你?!”
“……”秦天被他这一番长篇大论给震了几秒,他从来不知道左文章有这么好的口才,嘿,还出口成章了。愕然了片刻才恼羞成怒地反应过来,手臂一甩:“关你——”‘屁事’两字没来得及出口,因为左文章的动作实在是太过迅疾了,身手敏捷地往前一扑就结结实实地堵住了他嘴巴。秦天的眼睛唰一下瞪得有如铜铃,四肢都僵硬了。他不敢置信啊,内心颤栗着想:左文章在干什么?啊?他在干什么?
双唇相接,左文章脑子里只冒出一个念头:值了,就算事后被痛揍一顿也值了。当然,不挨揍更好,他会让秦天知道跟着冉龙武混是没有前途的,而自己能让他销魂,欲死欲仙,说不出的那么快活。
可惜可惜,左文章浑身解数没来得及施展。因为当秦天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初吻就这么断送在这混账家伙手里之后,他毫不犹豫就给了他一拳!
左文章被打得一个趔趄撞在对面墙上,还没站稳又被秦天按着腹部挨了一记弓腿重击。“王八蛋……”秦天边揍边骂声音有点发抖,不知是羞怒还是激动的。“狗胆包天……”
“色胆,警官。”左文章护着重要部位还不忘纠正他的成语,脸上甚至还忍不住露出一个老鼠偷到油了的得意笑容,看上去实在是太欠揍了。秦天气苦之极,正想给他来一记狠的就听到一楼人家有动静,应该是听到他们外面的声音起床来查看了。
秦天心头一凛,瞬间冷静,只得恨恨踢他一脚道:“快滚!”返身奔上楼去。
第14章
一口气狂奔跑回三楼,秦天砰一声关上门,脸色潮红手指颤抖。林海听到声响探头出来,见到他的样子很是吃了一惊:这是有狗在追他么?
“哥你——”
“我没事。”秦天答得很快。
不管林海越发诧异的眼神,他深呼吸,调整着频率,以便让自己尽快地冷静下来。对,没事的,不就是被左文章强搂着亲了一口吗?他又不是十几岁的妹子,难道还会为了初吻的逝去而哀悼纠结?
秦天恨恨地想着,努力保持着平静神色道:“不早了,睡觉。”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虽然下定决心要把这事当成是被狗咬了一口,但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之后,许是因为晚间冉龙武和左文章这两个诱因,秦天竟做了一个逼真的性梦。
梦里他被一个人抱着,亲吻,爱抚,极致的亲热缠绵。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但他知道梦里的人是冉龙武,因为只有冉龙武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屈居人下。两人身体四肢如藤树交缠,皮肤对皮肤的饥渴摩擦、那种在欲望中煎熬的甜蜜焦灼,让他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由得难耐地夹紧双腿,发出几声模糊地呻吟。
好梦从来最易醒,秦天最后是被惊醒的。因为在冉龙武进入的那一瞬间他的脸突然变得清晰无比变成了左文章!秦天一个激灵,醒了,却也射了,一摸裤裆湿了一片,不由得恼羞成怒,大力拍一下床。
一早起来就洗内裤,实在是倒霉的一天。但秦天没想到,这,还只是开始。
上午十点多,一向严肃庄重的公安处忽然多出一份八卦的气息:有人给网监科的秦天送花啦,很大很骚包的一束花!
花是花店小妹送来的,十多枝蓝色妖姬夹着满天星,包装纸层层叠叠好大一束。不知是客人特别要求还是真的没跟她说清楚楼层,反正小妹捧着花把几个楼层转了个遍,但凡遇到开着门的办公室就进去问:“请问网监科在哪儿啊?有个叫秦天的是网监科的吧?”一传十十传百,等到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整个公安处都知道了,网监科里的那个帅哥秦天有个热烈的追求者,送花都送到单位上来啦。
“行啊秦天,”热衷解决青年终身大事的王大姐是个大嗓门,一见他就嚷嚷开了。“我还说哪天把我侄女儿介绍给你,幸好没说呀。哎,那姑娘是干什么的?花很贵吧?”
秦天支支吾吾,不知该承认还是该否认,别提多尴尬了。
年龄相近的几个同事也笑着调侃:“够主动的啊……人说女追男隔层纱,现在连这纱都撕了,哎~咱们怎么没遇到这么好的事儿?”
秦天真是有苦说不出,那花里没有卡片,偏偏送的又是代表爱情的玫瑰,叫人如何不想歪?他其实也琢磨一上午了:谁送的?想来想去只有左文章,但左文章真有这么大胆子敢公然追求一个警察么?!
因为拿不准嫌疑目标,秦天只好暂时把这疑问憋在了心里,谁知事情还没完,第二天,同样的一束花又来了。
“哇,这是准备鲜花攻势啊?”
花店小妹自豪地道:“订了两个星期的花呢,叫我们每天送。”
同事们哗一下,又起哄了:“富婆呀秦天,只要她不是丑得惊人就快点答应了!”
秦天脸上象打翻了调色板,什么颜色都有。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了,订花的绝对是左文章!只有左文章才有这个财力精力做这种无聊事!
找了个借口避到洗手间,秦天气急败坏地给左文章打电话,一开口就咬牙切齿地道:“左文章你想干嘛?!”
电话那头左文章青肿着一只眼,笑得阴险,“警官,终于沉不住气啦?”
“少废话,说,你究竟想干嘛!”
左文章果然不跟他废话了,直截了当两个字:“追你。”
“……”
秦天噎了几秒也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回击,梗了半天只能毫无力度地回以两个字:“有病……”愤愤挂了电话。
回去几乎一宿没睡,思想对策。左文章这老小子把他当妞泡,还妄图引导群众舆论、想要造成既成事实,是可忍孰不可忍!
到了第三天,小妹按时送花来,秦天这时已经不会再惊讶再尴尬再难以置信了,下班时直接把花束一卷,拿到附近花店:“老板,你们鲜花回收吗?”
于是乎,左文章几百大洋买来的花被他二十块钱又卖了出去,如是几天,每天赚一包烟钱。左文章神通广大,很快就知道了,打电话来时既好气又好笑:“秦天,你不喜欢花,我直接送你钱好不好?”
“那可不行。”秦天翘起嘴角,因为成功让左文章吃了憋而有点轻微地得意。“那是收受贿赂,犯法的。”
左文章长长地笑叹一声,电视里正在播根据张爱玲小说改编的《倾城之恋》,男女主角情场大斗法,本来都快要以一方的失败而玩儿完了,谁知一场大战,终于促成了一对平凡的夫妻。
男女主角在炮火中相拥,左文章眯着眼睛代入。他想要是再来个第三次世界大战或者世界末日什么的,也成全成全他和秦天就好了。
当然,世界末日不是说来就能来的;而他们生活在一个和平年代,距离战争也相当相当遥远。所以基本上左文章这种想法就只是思维发散、白日做梦,可是,许是老天爷真的想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吧,这个城市虽然没有战争和末日,但很快的却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就是:群众运动。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其实一开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摩擦:一个在闹市打望的棒棒没留心自己肩上那根扁担,将一个路人的头打到了。
估计那路人冷不防挨了一记也确实是很痛,于是十分火大,大街上闹市区两个人就扭打了起来。当时看热闹的人挺多,这路人便有点膨胀了,有点装B了,指着那棒棒说了一句狂言,大意是打死你了不起赔二十万,老子公务员赔得起!
俗话说做人莫装B,装B被雷劈,此人图一时口舌之快,却不想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群众们怒了。偏偏事情这么巧,这时110也接报到了现场,一看那自称公务员的当事人,竟是他一个哥们儿的爸爸……这出警的当时肯定没过大脑,就想着熟人见面了,竟然跟他这‘叔叔’握了下手!哦哟,这一握可坏了,围观群众顿时哗然,什么官官相护啊,警匪勾结啊,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群众情绪一激动,事态发展就有些控制不住。现在这年头老百姓有个狠招,但凡有什么不满的不爽的要政府解决的,一律跑到马路上去堵路要说法,搞得城市交通瘫痪就对了。左文章那天一大早就带了一帮兄弟下乡钓鱼,一回城就发觉不对:塞车!马路上的人也比平时多,比他妈过年还热闹呢。
“这是前面出了车祸还是又是哪个单位的下岗职工在拦路啊?”
坐副驾上的小黑一看有热闹可瞧,自告奋勇地道:“左哥,我去前面瞧瞧。”
去前头打听了一圈,小黑回来时一脸兴奋之色。
“好玩,有人把政府的玻璃门砸了!”
“啊?”车里的人诧异之极,听小黑把打听来的情况一说,左文章略一沉吟便敲敲椅背道:“倒车,低调点。”
听他这么一说车里的人也都意识到了,这年头仇官仇富的人太多,在那些人眼中,他们也算是富人中的一员吧?
相当费力也相当低调地将车调了个头,左文章等人抄小路去了店里。一进去田经理也跟打了鸡血似的蹦上来:“老大老大,听说没?”
“听说了,做事。”
说真的,左文章没觉得这事有多大,纯粹当听个新闻而已。老百姓闹情绪,政府肯定会出面表态的,安抚一下,提出解决方案也就过了。他在办公室里忙了一阵,出来就发现店里少了几个人。
“小黑他们呢?”
田经理正带着几个服务生在作开店的准备,听他问起便答道:“出去看热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正说着那几人就回来了,小黑一脸兴奋之色,大呼小叫:“哎哟左哥,你没去看!广场上人山人海,一个个的玩得好HIGH,还烧了辆警车咧!”
左文章一听,脸色微变。“谁烧的?”
“一群半大小子,看到那车停在那儿上去就掀翻烧了!哎呀好多看热闹的,本来我还想看,就他们吵着要回来。”
左文章哼一声:“热闹不是那么好看的!你妈没教过你热闹的地方少去么?”
他有点恼火,显然,现在外面的局面已经有点失控了,烧毁警车冲击政府,往严重点说这已演变成一场暴动,政府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果然,象是为了证实他这种感觉,一个在高速公路上班的狐朋狗友给他打来电话,也是一副‘我靠,出大新闻了’的夸张语气:
“老左!市里是不是出事了?!”
左文章用最简短的词句给他讲解了一下,那朋友一拍大腿激动万分:“我就知道!跟你说,刚刚有几十辆车的武警从我们这儿拉过去了!”
结束了通话左文章的神情变得有点凝重,转头叫来田经理:“给那些还没来的打电话,来了的放假,今天不营业了,休息一天。”
田经理虽然有点讶异但也知道轻重,连忙哦一声答应下来。左文章叫住他,又补充一句:“跟他们说,想去看热闹的,出了什么事,后果自负,店里不承担任何责任。”
田经理又点头表示明白,连忙跑去分头通知。这边小黑几个兄弟瞧着左文章,眼巴巴地道:“那我们哩?”
左文章爱理不理地瞅他们一眼,“你们想怎么样?”
几个兄弟对视一眼,笑嘻嘻地道:“左哥,你家不就在广场边儿上吗,咱们买点卤菜,喝酒看戏去呗……”
第15章
左文章的迪吧在市中心一带,距离群众聚集的广场也就十分钟的路程。而越往那边走街上行人就越多,大部分人都面带笑容热烈讨论,一副过年看大戏的欢乐神情。
左文章往广场那边遥遥望去,瞧见一缕上升的黑烟,估计就是那辆被烧毁的警车了。他嘿一声,心道这些人胆子真大,估计也就是拿定了法不责众,所以才敢这么嚣张。左文章早过了争强斗狠的年纪,对世事也较为通达,所以他深深知道,这事儿能闹大,其中肯定有对政府真正不满的,自然还有起哄架秧子的,但除了这两种,更多的还是打酱油看热闹的,毕竟自文革之后他们这城市就没发生过这种事,老百姓不免稀奇兴奋,跑出来看世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