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那一天 上——亦凝

莫可闳刚问了句他原来学校怎么样，对方就毫不避讳的开始抱怨。

呃……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那应该不会介意他问下去吧，“那你对Richmond和东南医学中心感觉如何？”

“说实话，这地方真不怎么样，没个像样的市中心就算了，居然连个像样的酒吧都没有，让人怎么活？我真不敢相信Lu能在这里生存这么长时间！”数落完城市，接着数落学校：“这学校也就摊子铺得大，实力嘛自己心里有数，以往都没看到多少好文章是这里发表的，说二流都是恭维。要不是看在Lu的面子上，我来都懒得来。”

……莫可闳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结果对方自己说了下去：“不过嘛，昨天下午加上今天上午和你们几个人开会，还真让我挺吃惊的。看来Lu不声不响搜集了不少厉害角色嘛！光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他说着捏了捏拳头，露出一脸渴望好战的神色，让莫可闳担心随时会扑上来见血。

“我最受不了和笨蛋共事了，虽然这地方不怎么样，但你们这个系看起来非常有趣。”Richard眼中兴奋的情绪一展无疑，“所以，我决定了，一会的讲座上我会全力以赴的表现！”

“呃……所以你是想来这里了？”莫不太确定的问。

“对。”

对方回答的干脆利落，于是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默——莫可闳也是有点被吓到，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把这团炸药给点燃了。

然后，在他想到一个安全的话题前，对方先开了口。

“你和Lu认识多久了？”

“有十多年了。”

“这家伙真是一点没变吧？”

对此，莫可闳无比真诚的表示赞同。

“没催，简直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到处是朋友，就连厨艺还是一样的糟糕！”

“哈哈！话说当年和他混得好时，还以为能蹭到正宗的中国菜，哪晓得他的厨房就是用来煮咖啡的！害我后来一连找了两个中国女友，来安慰不满的胃。”

提到女友，又触动到莫，“唉，Lu到现在还是没女友，不知道他哪天能收心到家庭上。”

说完他感觉自己多嘴了，即便他们两人都和杨路非常熟，但彼此间毕竟还是陌生人，不易谈论这么隐私的话题。

果然，Richard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花了老半天才收回去，搞得莫可闳很是尴尬。

接着，对方露出一脸了然的笑容，问道：“Lu从来没跟你提起过我吧？”

莫可闳愣了下，不知道他问这话的用意，可惜他从小是个老实孩子，再迟疑还是承认了。

只见Richard叹了口气，一脸感慨又带点嘲讽的摇了摇头，“我们总有些秘密，不敢让某些人知道。”

莫可闳有点讨厌眼下的感觉——明明应该是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的人，却忽然被人暗示，自己其实一直被排除在外。有一种心口被堵了什么的感觉。

“你和Lu发生过什么事吗？”

“不不不，别误会，我和他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光是想象就觉得这个念头太可怕了。”五大三粗的Richard居然也会慌张着赶紧撇清，还在那碎碎念。然后他清了清嗓子，“正确的说，我只是他荒唐岁月的一个见证人而已。”

“荒唐？”

“Lu没有对你提起过，那么就说明他不想被你知道。”

看着对面那人一脸炫耀的笑容，莫可闳心里堵的那块更大了。

直直的与对方对视了数秒，他平静的垂下了视线，“你说的对，只要是他不想说出来的事，我就会尊重。”

“哈哈，所以你就是这样，一直过得很轻松，只要舒服得享受他的友谊就好了。”

莫可闳真的怒了，这家伙自己扯些乱七八糟的，一副爱说不说的得意劲。等自己放弃了好奇心，他又在那冷嘲热讽。

“我和杨路一直相处的很轻松愉快，我不觉得他所有表现都只是伪装而已。你要怎么想我也没办法，既然Lu觉得现在我们的友谊是最好的样子，那么其他人说什么，我都没必要去听从。”

看了他一会，Richard忽然笑了出来，边起身边说：“算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要当同事，别先坏了感情嘛。”

他一站起来，庞大的身形有种把整个办公室的空气挤压出去的感觉。

“我知道讲堂在哪里，自己过去就行了，你不用送我。”

“不，我还是……”

“虽然Lu知道后会杀了我，但我还是觉得必须让你知道。”他停了下来，直视着莫。

莫可闳的心猛然揪了一下，没来由的屏住了呼吸，等待下文。

“Lu——他是Gay。”

第十三章：坦白

Richard潇洒的拍拍屁股走人，留下莫可闳可怜兮兮的坐在轰炸后的废墟中。

杨路是Gay？

这怎么可能！太荒唐了？这家伙一定是在骗人。

初时的震惊过后，他艰难的开始回味起方才的对话。

为什么Richard要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话？仅仅为了开销自己，所以散布谣言？哪怕他对此人没好感，但也不认为他这么没脑没德——毕竟杨路另眼相看的人，至少该是个正常人。

关于杨路的种种，飞快的在脑海中闪过。

渐渐，疑点汇聚到了一点上——别提结婚了，杨路连女朋友都不见他交过。

一个快四十的男人连女友都没交过，任谁都会觉得不对劲吧？

自己是因为太亲近了，所以从来没想过其他可能性。一厢情愿的认定杨路要求太高，或者是贪玩不肯收心。

其实朋友里也有不少同志，最典型的是像Eric那样的，很精于修饰自己，举手投足间有股风韵。杨路虽然内里骚包，但面上伪装起成熟稳重那是一等一的好手，常人很难将他联想过去——记得第一次面试时和学生们吃饭，从他们的言谈间可见，系里也没人怀疑过杨路的性向。

记得还在念书时，隔壁实验室有个博士后看不出丝毫异样，自己还问过他有没有女朋友。后来听到八卦说那人是Gay的时候，当时道行还浅的莫可闳，死活都不信。由此看见，光是凭外表判断，很容易看走眼——能看出来的，是人家本来就在诏告天下。

其实现在再想想，才发觉杨路那种活泼的个性，真要是贪玩的话怎么可能不交女朋友？应该会交上一堆才对吧。

天啊……这家伙演戏伪装的功力该有多深厚！

莫可闳用力的闭上了眼睛，深深陷进椅子中。

震惊淡去后，苦涩的怀疑涌上心头——我真的是杨路嘴里最好的朋友吗？

明知道Richard那么说，就是存心为了打击他，但他就是被打击到了。

自己也不是食古不化的人，在他看来，性向就和性别、家庭、职业、爱好一样，是定义一个人的组成部分而已。虽然他理解他们有些人想要遮掩的心理，反正他个人是绝无偏见的。自己的态度杨路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但还是瞒了他。

想到这里忍不住开始悲愤——真想不明白杨路干嘛要瞒他，明明每次在他追问终身大事的时候，有数不清的机会坦白。还好意思成天指天发誓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

“你怎么还不去讲座？快开始了……身体不舒服吗？”

在讲堂没看到一向提前入座的莫可闳，杨路于是回来找他，结果只见他眉头紧锁的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面上神色沉重。

猛然听到杨的声音，莫一惊，睁开双眼，只见这位老友，正一脸关切的站在面前。

想问他的话有千言万语，等到真人站在面前，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不善伪装情绪的莫可闳，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事。马上就过去。”

看着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杨路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了。

两人一路沉默的走去，抄近路进讲堂后门时，Eric已经在介绍来宾了。

下阶梯的时候，神思恍惚的莫踩空一阶楼梯，等感觉脚底空荡荡的时候，人已经在往下掉。

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股大力牢牢的扶住右臂，下坠的趋势停止了。

“你当心点。”杨路的语气中满是担心。

莫可闳垂眼没有看他，低低道过谢，转过身小心翼翼的走着。

真的很奇怪——杨路在心中想。抬头看向讲坛上镇静自若站在那里的大个子，不由眯起了眼睛。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视线，Richard抬头看来，露出无辜友好的笑容。

Richard讲了些啥，莫可闳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眼睛看着花花绿绿的图片，脑中却反复闪着“杨路是Gay”四个大字。

等讲完，直到杨路用胳膊捅了捅他才如梦初醒，提了两个事先想好的备用问题，算草草交代了任务。

傍晚Richard就坐飞机走了，莫可闳没再有机会和他说上话——虽然他压根不想再见到此人，但偏偏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

杨路送完人回到学校，直接去找莫可闳。一进门，就见他又是傻坐在那里神游。

见到杨路，莫可闳的心骤然一跳，脸上露出几分吃惊的神色。

“你……你怎么来了？”一边说着，他坐直了身体，努力伪装出没事的样子。

杨在心中冷哼一声，踱进了房间，也不点破莫可闳的异样，微笑着道，“都六点多了，下班吧。我肚子饿了。”

“嗯……好。”莫装模作样的开始收东西。

片刻后，他站在杨路面前，见他不动身，奇怪的问他怎么了。

“你电脑还没关。”

“啊……”

匆匆关了电脑。

“你外套忘拿了。”

“啊……我这记性！”

抓过外套。

见杨路还在凝视着自己，莫可闳慌张了起来：“我又忘了什么吗？”说着回头去巡视。

杨忽而笑了起来，潇洒的转身向外走去：“没事，走吧。”

回家的时候，正好遇上交通高峰期，因为联接市中心和他们的所住地只有唯一一条大路，堵车堵得一点不输大城市。

渐渐进入冬季的南方，虽然依旧温暖宜人，但天色已经一天比一天黑得早。眼下，夏令时刚结束，七点左右，天空已经黑了大半。

车内的两人，安静得坐着，除了仪表盘发出的微弱光芒，其他什么都看不清。

广播里放着时下流行的歌曲，杨路时不时的跟着轻声哼唱。一直神情紧绷的莫可闳，在他醇厚的嗓音中，渐渐松懈下来。

没有交谈的两人，沉浸在无言的默契中。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要是眼下的一切可以永远持续下去该有多好，莫可闳疲惫的闭上眼睛。

“你对Richard讲的东西怎么看？”

“咦？”忽然被问及的莫可闳，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杨指的是他的研究。

“那个……我觉得挺好的。”

干巴巴的说完这句，两人再度陷入沉默中。

此刻的沉默，不同于之前，莫可闳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于是，他没话找话道：“你打算招他过来吗？”

“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决定的。”

“那你个人怎么看？”

“我个人当然希望他能来。不过来不来，得看他自己的意愿。”

“哦……他和我聊天时，说起他想来这里。”

“是吗？真是太好了。”杨路轻轻笑了起来，接着语气轻柔的问道：“Richard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招了很多厉害的人，虽然学校比较……那个……烂，但我们系看起来似乎很有趣，听他意思应该是想加盟。”

“除了这些，他还说了什么？”杨继续笑眯眯的问。

“呃……”终于感觉到不妙的莫可闳，一滴冷汗淌过额头，“其、其他……也没说什么了……”

“你确定？真的没了？”

“没了……呃，可能还说了些什么，不过我记不太清了……”

杨轻笑出声：“我还以为他害你梦游了一天，你肯定时时想着他说的话呢。”

“啊……”

莫吓了一大跳，杨路难道会读心？还是说Richard告诉他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杨路笑得越发的恶劣，语气中带上了蛊惑的味道，眼眸中似乎光彩流转：“你真的想知道他说了啥？”

莫可闳迫不及待的点头说是。

“他说啊……你是个心里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笨蛋！”

……呆呆想了几秒钟，莫才明白过来自己又被耍了！

说话间，已经到家。

一进门，杨路又是改不掉的坏习惯——鞋子乱踢在门口，包和钥匙摊在玄关的矮柜上，外套往沙发上随手一丢，先跑去冰箱找饮料。

莫可闳哀叹一声，同样是改不掉的劳碌命，跟在后面一路整理鞋子、把包拎进书房、外套挂起来。他多少有点寄人篱下的自觉，每逢这种场合就会随手收拾一下。

等到莫可闳放好东西，走进客厅的时候，杨路已经舒服的靠在沙发上喝饮料了。

“准备吃饭吧，我去看看阿姨做了什么菜，有没有需要热的。”说着，他径直走向了厨房。

将汤端上了电磁灶加热，莫打算去拿碗筷餐具，一转身撞上了杨路，天晓得这家伙什么时候凑过来了。

“哎哟！你别吓我。”莫可闳一边拉开距离，一边压惊。

只见杨路嘴角噙着冷笑，手上还拿着手机，“我和Richard刚通了电话。再给你一次坦白机会，有什么想说的吗？”

莫可闳脑中一片空白，过了片刻，说道：“我真的不介意的，你其实早就可以告诉我……干嘛那么见外。”

杨望着他，默然不语，眼中神色沉痛。

莫可闳见状，发了狠的保证，“你相信我！我真的对同志没有偏见！”

“啥？他把这事告诉你了？靠！我要崩了这混蛋！”杨路恼火的捏着手机，仿佛随时要扔出去泄愤。幸好这时有短信进来，才免去粉身碎骨的命运。

莫可闳嘴巴越张越大，终于回过了神，“杨路！”

“怎么了？哦哦，我知道你没偏见，真是太感谢了。明天开始，我就好好找男人！”杨路还在那埋头发短信，心不在焉的回应着。

“你、你……”莫可闳气得快发疯了，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不当回事的开玩笑。

终于发完短信，将手机塞进裤兜里，杨路一脸痞痞的笑容，安抚道：“哎呀，不要这么严肃嘛，我只是活跃下气氛而已，你不是都说没偏见了吗？”

……明知道他在偷换概念，气头上莫可闳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言辞，但胸闷得更厉害。

“哎呀，汤快溢出来了！吃饭吃饭！”

杨路难得积极服务一回，关了火，就端着一锅子滚烫的汤要往桌上放——“等一下！”吓得莫赶紧追过去放隔热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