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那一天 下——亦凝

KJ见他沉默，知道他在犹豫，赶紧加把力哀求。

见他可怜的样子，万一他说的理由是真的话……这时，杨路警告过他的话冒了出来——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答应，让他来找我。

莫可闳突然松了口气，仿佛在溺毙前终于抓到了一块结实的船板。

“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决定，你也知道的，我们招学生，最后都要通过系里的批准，一个是负责学生事务的Dr.Allen，另一个是系主任Dr.Yang。我建议你先和他们去谈谈，如果他们说没问题的话，那我也没问题。”

“啊……如果你没问题的话，他们应该不会说什么。好，我去和他们说！”KJ眼中顿时满是希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神色变得有些犹豫，但这也只是一瞬间。

莫可闳看着KJ欢天喜地的走了，知道他要去找杨路，心中忽然有些担心，他当然不是担心杨路，他担心的是那个即将面对杨路的KJ，不知道希望破碎后会是怎样的下场。

觉得自己真是天生操心的命，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王小玲在问出事情经过后，自然埋怨了莫可闳一通，觉得他应该一口拒绝。现在只能指望杨老师给力点啦，唉。

之后传来的消息，不论是莫可闳还是王小玲，都惊得目瞪口呆——KJ被招入了杨路实验室！

“什么？你确定？”莫可闳不可置信的连连追问。

王小玲也是同样的震惊中，“我也不相信啊，可这事怎么问都是真的，我直接问的他们实验室的人……其实他们实验室的人也都想不通。”

最后，他们终于接受了事实。至于原因，想来只有杨路自己知道了。

在被王小玲怂恿了一整天后，莫可闳几乎是半被迫的去约杨路共进晚餐。

“吃饭啊……要吃什么？”

原以为只要自己一开口，他就会兴高采烈的倒贴上来，结果对方懒洋洋的先打听起了菜色。

“这个看你了，你想去哪家店？”莫可闳想了想，补充了句：“我请客。”

杨路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说：“唉，最近应酬太多，外面我都吃腻了。”

莫可闳愣了下，有些失望的说：“哦……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不好意思勉强你了。改天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弄巧成拙的家伙赶紧喊断，“那个……咳……反正阿姨做了晚饭，要一起吃饭的话，不如来我家吧。”

觉得这样也算两全其美的办法了，莫可闳毫不犹豫的答应说好。

杨路下班后要先去健身，所以莫可闳算着差不多时间就直接过去他家。

他到的时候，杨路还没回来，便用他的那份钥匙开门进屋。说起来，这还是自他搬走后，第一次用这钥匙，。

今天阿姨刚打扫过，屋内看起来干净整洁，原还以为会更脏乱呢。呵呵，看来杨路一个人生活得也挺好，自己真是瞎操心了。

等莫可闳将饭菜都准备好了，杨路还是没到家。

闲着没事的他，便逛去后院坐在池塘边看鲤鱼们游来游去。这些鱼比他在的时候又大了一圈，看来真是被喂得很好。

话说他住在这里时，有一次杨路心血来潮想尝尝鲤鱼的味道。可他自己又没本事弄，阿姨也不干杀鱼的活，就撺掇莫可闳下毒手。

莫可闳震惊了——“我才来这么两个月，对他们就有感情了，你养了这么久，怎么这么狠心？

杨路撇嘴不屑道，“那你不说那些做实验用的老鼠，天天在那照顾，有些养了大半年，最后还不都要拿来杀。”

“那是为了科学！这些鱼不一样啊，是宠物，要被精心养育起来才可以。”

“哼，虚伪！”

“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不会答应的！”莫可闳义愤填膺的一口拒绝。

于是，杨路的计划就那么被扼杀了。

想到这一茬的莫可闳，立刻忧心忡忡的开始数鱼儿的数目。

“一、二、三……九、十。”

嗯，幸好没少。

“干什么呢？池子里有绝世美人啊？盯得这么认真。”杨路忽然出现在他身边，莫太投入了没有听到他靠近的声音。

有些高兴的抬起头，莫可闳微笑着对他说：“你还是挺有良知的。”

吃饭的时候，自然就是套话的好时机。

东扯西扯了一阵后，莫可闳总算开口问了杨路招KJ进组的事。

“嗯，是真的啊。”杨路闲闲的应道，看到莫可闳一副呆掉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就知道他会来问这件事，所以早就准备好了回答。

莫可闳呆了一阵后，惊讶道：“你……之前你不是还劝我，说招了KJ这种学生，肯定要出事的吗？为什么现在你会收他？”

莫可闳算是领教过这“祸水”的厉害了，想到杨路受骗上当，心里着急得不行。可照说杨路这么聪明，不会啊……

“没错啊，要是你招了他，肯定要出事。所以我才收了他嘛。”杨路脸上挂着痞痞的笑。

莫可闳这是彻底糊涂了：“为什么明知道会出事，还要招？”

杨路终于端不住了，“笨！他要是到了你手里绝对要出事，所以我才把这妖孽收了。”见莫可闳还在那困惑，他哀叹着将话讲得更明：“我老实说吧，这事情一出，我就和各个系的头都打过招呼，让他们把这混蛋的恶行告知各个教授。哼，他以为僧多粥少，老板们急着招人，他不愁没下家，所以拍大了胆子敢污蔑你？那我就先断了他的后路。等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自然就想着回头找你——谁让你是天下第一烂好人。”

莫可闳终于有些听明白了，“所以你让我再把他赶去你那里……可是，你把他拒了，让他断了心思就好，为什么还要收下他？”

杨路笑了，这种关节莫可能要是能想明白就不是莫可闳了，“我要是拒了他，他肯定继续磨你，最后要是不成，还是怨恨到你头上，不知道怎么个乱说法。所以我先将他收进来，暂时看着他，不让他到处去乱嚼舌根”。

莫可闳完全听傻了，从来没想过这种小事还能藏这许多窍门。转念一想，杨路设计了这么多，全是为了保护他的名誉啊。

“但是，你收了他以后打算怎么办呢？”想到这里莫可闳就很焦急，他不希望杨路因为要帮他，反而自己受损害。

杨路坏坏的笑了，“所以这就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了：如果是你招了他，绝对会出事；所以我才要收了他——我嘛，自然有办法。对付极品，就是要比他更极品。”

“可是……以后他不是会恨你吗？万一……”莫可闳忧心道。

杨路愣了下，没料到莫可闳会想到这层，赶紧摆出无所谓的张狂态度：“切，他恨就恨呗！就他这种小混混，我还怕他不成？老子巴不得名声再坏点呢！”

莫可闳安静的看着他，手中的筷子一会捏紧一会松开。

杨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虽然好管闲事，但绝对不会为闲事搭上自己。说起来和他导师Thatcher完全是一个路子，先考虑保存自己的势力，不随便树敌。如果说他背后下黑手把KJ赶走，莫可闳还能理解。但如今费心耍了这许多手腕，就为了将得罪人的事揽上身，冒著名声受损的风险——说白了，全是为了帮他。

他的心中从来没有这样澄亮，杨路费尽心思的保护犹如一张温暖的大网笼罩在周身。那来自四面八方的暖流，越来越激荡。

“杨路……”

“嗯？”

喊了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继续捏着手中的筷子。

“我……”莫可闳垂下了头，胸中千言万语，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路还是温柔的笑着，并没有逼迫他开口的意思，反而帮他找台阶下：“干嘛摆这么张脸啊，快吃饭快吃饭！”

莫可闳并没有随之而动，或者说他动不了。

……一定要说点什么，不然，心口那涌动的感觉快要爆炸了。

“杨路，不要对我这么好。”

这么好——好到让我以何为报？

杨路沉默了半晌，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傻瓜，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莫可闳从回家，直至躺到床上，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中。甚至连和女儿们打电话的约定都忘记了，这还是第一次。

但眼下他什么都没法想，脑子里全是杨路那句“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的……表白。

自从知道了杨路对自己的感情，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这几个月就如同几年一般漫长，如今再回想，居然有点难以置信——那个时候，自己怎会那般狠心？

撇下杨路一人在那伤心，毫不考虑平时他对自己的好，自私的远远躲开。

如今，他渐渐能明白那全心呵护一个人，却绝望的不敢要求回报的心情。

杨路……杨路……

莫可闳在心中轻轻喊着那人的名字，明明熟得不能再熟了，如今，每一次念及心中就一阵隐痛。

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恍惚间，忽然有些分辨不清这句话，究竟是谁的心声。

第三十五章：I'll never be with you

就如当地人说的“Richmond的春天只有十五分钟”，前一刻每日晨晚时分还有点料峭的味道，后一秒就直接跳到烈日当头的盛夏。

进入六月后，夏季学期就开始了，每到这个时候，各个实验室就会涌入众多前来轮转的医学院学生。

医学院部只有秋季和春季两个学期有课，夏季的三个月学生们会联系地方去轮转，利用这段时间学习科研技巧。毕竟，医生要出名最容易的办法就是结合专业搞研究，所以学生们都很珍惜学习的机会。东南医学中心的医学部还是挺大的，因此来轮转的医学生着实不少。

今年有两个学生来莫可闳实验室轮转，这次他学乖了，不敢乱抱希望。结果不抱希望反而有惊喜，两人很是聪明勤奋，技术一教就上手，小课题做得有声有色。

其实这些都不是偶然的。

说起来大部分学校的科研水平都是差不多的，就算是哈佛耶鲁这些名校，如果论平均水平和其他中上的院校也不会相差太大。但真正区别名校和普通学校在于两点：一是众多超级明星教授，二是优质的生源。

对于急于稳固实验室的新教授而言，有时生源简直可说致命。不少新教授拿到基金后就跳槽到更好的地方，很大部分原因就是招收不到优秀的学生。

莫可闳从排名高的学校来到排名低的学校，从来没想过生源的差别，所以一下子就吃了大亏。如今他才理解在招生这件事上，杨路为何这般慎重。

医学部的排名还是很不错的，所以来轮转的医学生普遍比较靠谱。

终于碰上好学生，莫可闳受伤的心灵得到了治愈，之前纷扰带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好事不光如此，补实验的那篇文章，奋战一个月后再度投了出去。此番心情和第一次投稿时不可同日而语，彼时是忐忑不安，如今是兴奋期待。

无论生活、还是工作，虽然免不了磕磕绊绊，总而言之，一切向着好的方向滑去。

“说起来，都要谢谢你……唉，这话我说太多次，自己都觉得没诚意了。”莫可闳心情一好，又开始对着杨路千恩万谢。

杨路听到他最后的自嘲，也笑了，“我还巴不得你狼心狗肺点呢。你啊，就是太念着别人的好了，这样搞得我心理压力也很大诶，请你自由的asshole一些吧！”

听到最后，莫可闳险些把一嘴的甜茶喷出来。

“哎呀，蟹腿出来了，我去排队了，帮你也拿些！”杨路说着就跑开了。

莫可闳来不及说什么，继续吃着东西。

一到周末，阿姨照例不准备晚饭了，偏偏杨路今天没应酬，落得个晚饭没着落。

他和莫可闳两人讨论了许久，最后没出息的跑来吃中式自助餐，因为杨路莫名的想念起无限量供应的雪蟹腿和小龙虾。

莫可闳不是很能理解他的嗜好，不过他对食物保持着惊人的接受度，从来不挑不捡全部扫下肚。杨路评论他是“说得好听点是好养活，难听点就是天生味觉迟钝”。

莫可闳反驳说“你明明吃我做的菜吃得津津有味，有什么资格批评我”。这个时候杨路只能哑掉，毕竟他没那底气说出“其实你做的菜也就普普”的话——自掘坟墓的事不是这么干的。

很快杨路带回了堆得满满当当的一盘子蟹腿和小龙虾，然后挥舞着钳子开始对付蟹腿。

莫可闳很自然的拿过小龙虾开始剥，然后将剥好的放在空盘中——这是给杨路弄的。

杨路虽然嗜好小龙虾，但笨手笨脚的每次都搞得汁液四溅，莫可闳实在看不过去，所以自告奋勇来代劳。他最多吃一两个尝尝味道，剩下的全都进了杨路肚子。——他不知道，其实这正是杨路喜欢来这里的最大原因。

又剥完了一个，莫可闳刚要放入盘中，就听杨路在那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他示意直接喂入他口中。

莫可闳不干了。

扔进盘中，骂道：“自己没手啊！你以为自己几岁？”

“我这不是两个手上都满着么。”杨路委屈的示意手上正在忙碌的蟹腿，实则在为没有得逞的“喂食”抱屈。

“既然忙着，那就过会再吃。”莫可闳一票打回，丝毫没有商量余地。拜托，也不看看周围多少人，这个不要脸的混蛋！

杨路绝望的心想：待遇急需提高啊！

“对了，Richard那边还顺利吗？就是这两天了吧？”莫可闳问道，手上也没停。

“一切照计划进行，应该说顺利得不可思议，托运来的那些鱼都活得很好，已经开始繁殖了。”

“大黑熊”Richard二月签约后，回去没多久就定下了6月整个实验室正式搬迁过来。他搬家的情况比莫可闳要复杂不少，一来实验室规模大了一倍不止，有一半的人会随他而来；更重要的是他那些珍贵的斑马鱼，许多转基因品种都是他实验室自己培育的，可说是吃饭的家伙。

杨路自然不敢大意，挑了两个细心的技术员专门负责交接。加上斑马鱼中心也有专人负责接收、饲养，眼下一切顺利，尚未出过任何纰漏。

如今已接近六月中旬，下周一Richard他们就上路了，去掉路上一天的话，周二下午就会抵达。

即将有新同伴的加入，整个系都在兴奋的期待中。不知道多少人等着Richard来了跟他谈合作的事，这当中也包括莫可闳。

他承认，对Richard的行事风格实在有点吃不消。但最近好好看过他的论文后，脑中迸出无数的精彩点子，心中汹涌着和这位优秀科学家的交流切磋。莫可闳甚至主动为对方之前的失礼找借口：嗯，好科学家通常都是自由主义者，难免有点偏激的怪举动。

这么一想，他也渐渐对大黑熊的到来，抱以期待的态度——呃，他要是能正常点，当然就更好了。

“等Richard来了，我的人生就暂时圆满了，多么充实的后宫啊。”杨路心满意足的发表感想，终于把垂涎的人物都收集到了，忍不住得意忘形，“安得广夏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