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颗恒星再度运行到垃圾星的背面,一场盛大的庆祝晚会开始了。
所谓的晚会,其实不过是在一个小型的广场举行的庆祝活动,尽管生活在这样的垃圾星上,但对于29区的居民们来说,他们总是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也许并不富裕,但他们感觉到自由和精神上的满足。
广场上的装饰绝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不过是悬挂着一串串从垃圾山里翻出来的金属小两片,但在光源的照射下,它们反射出闪亮的光芒,落在居民们的笑脸上,感染了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而变得灿烂。
一张长桌子上摆满了这一次晚会的主角,一大盘炖烂了的土豆泥,圆圆的煎土豆饼,还有直接烤熟的土豆。就连负责种植地的老盖比也一反常态,无比慷慨地把自己偷偷用土豆酿制的酒拿了出来,当然这绝对不是什么好酒,而且绝对还对了不少水。即使已经突破了星空跨越了宇宙,可这也不过是短短的几百年时间,又怎么能让那醉了人类七千年的酒文化彻底消失?
人们在狂欢着,没有了恒星的照射不必穿上厚重的防护服,他们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和裙子,来到广场上,彼此手牵着手,高兴地扯着嗓子唱歌,又手舞足蹈地乱蹦乱跳。
坐在角落的九号却只是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看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影,热闹得不可思议,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然而这种愉悦的气氛却始终像游离在外围,无法渗透过来。
尽管对他而言这里的人已渐渐有了内容,嘴巴不停的杰米、指手画脚的老盖比、负责做饭的艾玛修女,他们不再是他以前认知中的人类,不再是可以毫不犹豫射杀的对象,不再是在任务完成后记录已消灭的一些名字。
可他依然无法真正融入。他在种植地里劳作,但捧着绿色幼苗的手依然可以轻易扭动人类的颈脖,他在垃圾山里收集资源,但捡起可用资源的手指依然可以扣动扳机消灭生命。因为自出生以来,他就被告知,他是一名士兵,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感情,接受任务,歼灭敌人。也许他已经成为了一件淘汰品,没有人愿意承认他是一名士兵,却无法把他血液里的战斗本能剥夺。
他是一个士兵,是的,他是。
可他,现在为什么存在?
没有任务,没有敌人,那么是不是,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萨克斯被一群孩子围在中心,就算是29区老大,也无法摆脱这群精力旺盛的孩子们,可是眼尖的他还是相当敏锐地看到了几乎完全隐没在人群外的大叔,他就被隔离在人群的快乐之外,带着一点迷茫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忽然想起了艾玛修女的话,‘虽然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但我想他至今仍然对一直以来坚信的事实被否定而感到迷惘。’
萨克斯想走过去,可是孩子们把他围得紧紧的,「萨克斯哥哥!萨克斯哥哥,让我骑你的脖子吧!」「不!是我要骑上去!」「萨克斯哥哥才不会理你们呢!」被孩子们的叽喳叫晃了一下神,等他再抬头去找九号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那个魁梧的身影。
垒高如同屏障一样的废旧机械之间,九号蹲在那里。这里是视觉的死角,在这里可以把整个广场一览无余,但如果不是刻意去寻找,绝对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存在,这几乎已经是一种本能,不需要任何人提醒的本能。
欢乐的笑声传进耳朵之后变得异常遥远,忽然,一个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艾玛修女挎着装满一篮子刚烤好的土豆,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他。
「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一头溺水的蛇颈龙。」
艾玛修女和九号并排地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快乐的人群。修女没有追问九号为什么远离庆祝的人群,也没有强迫他去加入其中的意思。
九号居然是知道这种动物。当然在斯巴达集训营里不会提供任何战斗以外的资料,一切的训练都是以将一个人变成一名杀戮者为目的,绝对不包括趣味恐龙博览或者童话文集之类的资料。但在萨克斯的藏书里,除了那些色情杂志之外,还有很多各种各样的书籍,虽说上面记载的文明已经被远远的超越,曾经非常先进的科技也早已落伍,但总有一些东西,纵然消逝在时光中,却依然是永恒的。
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跟那种笨重的大块头动物有哪一点相似。
而艾玛修女似乎知道他一定翻过了萨克斯的那些宝贝,事实上她更清楚自己那个别扭的大孩子,一旦认定了谁,就会满腹心思地对那个人好,更愿意跟那个人分享自己拥有的宝贝。
「你一定不明白自己哪里像蛇颈龙吧?」艾玛修女居然能从那张其实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脸上看出九号的想法,她微笑地看着远处的喧嚣,「看,那里是陆地。」她又转头看向九号,「而这里,是海洋。」
陆地和海洋,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生物,不管是食物、活动还是环境,甚至是连生存最基本的呼吸都不同,它们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生存方式。
「生活在海洋里的蛇颈龙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大海会枯竭,然而当无可避免的那一天来临,曾经浩瀚的海洋变成了再也容不下它巨大身躯的浅洼,没有了细腻的河床和柔软的水草,只有逐渐变硬的泥泞,在痛苦的挣扎中,它最终迈出了踏上陆地的第一步。我相信,你也能迈出这一步。」
这太……难懂了。
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反正就是,没办法像以前接受任务一样毫不犹豫地回答「是,长官。」
幸运的是艾玛修女当然也不可能像斯巴达集训营里的教官一样在士兵产生犹豫的时候为迫使对方做出回答而发出‘回答我,士兵!’的怒吼。
她从篮子里拿出了一颗饱满的烤土豆,放到九号的手中:「去吧,孩子。你看,有只活泼的迅猛龙正焦急地在岸边等待着你,如果你一直待在海里,说不定它会忍不住先跳进水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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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你到哪去摸鱼了啊?!」
在广场上绕了好几个圈都没找到九号的萨克斯,看到那个傻乎乎地拿着一颗大土豆出现的大叔时,居然悄悄地松了口气。
九号依然站在距离人群相当远的位置,但至少,并不在隐藏的阴影中。他手里拿着一颗烤土豆,土豆表皮热得烫手,然而他却像没有知觉似的握在手心里,直到那个橘红色头发的年轻人走近。
「你要不要吃?」九号没有想得太复杂,这一刻他只有一个感觉,想把自己拥有的东西,分出一些给这个把他的生命带到一个新领域的青年,但他并没有什么可以给的,在他从垃圾运输船上掉下的时候,他的身上除了破烂的衣服之外别无所有。
但是这一颗土豆,他有理由相信,很可能就是他曾经亲手栽种、培土、浇水、施肥最后种植生长出来的果实。第一次,他体会到自己的任务不是毁灭,而是创造,这颗土豆,就是见证。
萨克斯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毕竟这个呆呆的大叔怎么看都不像是知道送东西给人的家伙啊!
他没有没有伸手去接,九号也没有把手收回去,那颗土豆坑坑洼洼的表面在金属片反射的光影间看起来竟然像是一颗心的形状。
萨克斯忽然像从梦中惊醒了般浑身一颤,劈手拿过九号手里的土豆,在背光的地方他的耳根居然开始莫名地变红。
29区老大默默地把手里的土豆拨开,也不管那颗土豆烫得舌头疼,三两口就吃掉了。
九号发现自己看着萨克斯一口一口吃掉了那颗土豆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即使他完成了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任务也不曾有过的、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像被注入饱满的能量般的感觉。
一颗土豆份量不多,萨克斯很快就吃光了,他舔了舔沾满了土豆碎末的么指和食指,又舔掉了嘴角的碎屑,然后从兜里掏出了烟,点着之后叼在嘴里,一点点的微光照亮了那张充满了年轻活力的脸,上挑的眼睛带着一点挑衅:「喂,大叔,你想不想,尝试点新东西?」
虽然身后的晚会还在高潮中,萨克斯却已经没有再转回去的打算,说完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也不管九号跟不跟过来,自己率先迈开长腿离开了小广场。
九号下意识地转身跟上。
吵闹的声音在后面越来越远,两旁摆放得异常凌乱的破旧交通工具居所,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去参加小广场的晚会,所以这条路边的更清净了。前面的青年依然喜欢把手插在裤兜里,叼在嘴角的香烟散开了白色的烟雾,落在地上的影子被远处的光源拉长,变得更加单薄。
远远地看到了那架航天飞机舱,在机舱尾部的名字已经在长时间的风沙吹袭下严重磨损,完全看不到它曾经拥有过辉煌,也不会有人记得它曾经肩负运载人类穿越母星大气层和外层宇宙空间的伟大使命。而现在,褪去了光环的飞机已经老了,可谁能说它就已经是一件破烂垃圾,谁能说它就是一件没人要的淘汰品?
不。因为拥有足够结实能够承受进入大气层时高温气动加热的放热系统外壳,可以提供航天员正常活动的宽敞乘员舱以及装载深空检测器、人造卫星甚至空间实验室的有效载荷舱,所以它现在已经成为了29区居民向往并拥有的存在。
回到了自家的机舱屋子,萨克斯从床底下扒了个箱子出来:「大叔,你刚才没尝到老盖比的宝贝吧?」打开了箱子,里面有个大保温壶,他得意地拿出来晃了晃,里面响起水液晃动「咕咚咕咚」的声音,「以前老盖比给过我一些,这玩意儿倒是挺耐放的,听说还放得越久越够味。这瓶在我这足足放了三年,哼,今天算是便宜你了。」他边说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又摸出来两个长圆筒形的铁杯子,拧开壶盖把里面的酒倒了出来。
立即有一股扑鼻而来的酒香,酒水是未经蒸馏由淀粉发酵而成,有着一种粮食浅金黄的澄清色泽。
九号闻过这种异味的液体,一名合格的士兵当然需要了解一切可使用的攻击性危险品。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种酒水是乙醇水溶液,高度易燃物,其蒸气与空气即可形成爆炸性混合物。
萨克斯递了一个杯子给他,还没等九号反应过来29区老大是打算拿这种易燃物去炸哪里,萨克斯就在他绝对瞳孔开大的瞪视中拿着一杯毫不客气地仰头痛饮,比喝水还爽快,喝光了之后发出一种解渴似的赞叹:「啊──好家伙!老盖比真他妈的会享受!」转头看见那个大叔拿着杯子完全摸不清楚状态的表情,尽管让人怀疑他那手里到底拿的是定时炸弹还是装了酒的杯子,他忍不住扑哧笑了。
他伸手拿回九号手里的杯子,把杯沿凑到自己嘴边倾斜灌了一口,颈上明显的喉结滑动表示已经喝了下去:「这玩意儿是用来喝的。」
喝?!九号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就算再缺乏食物或者饮用水,但把炸药吞下肚子这种行为他实在难以理解。
不过既然是长官的命令:「是,长官。」拿回杯子喝了一大口,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果然是炸药,他的喉咙乃至胃部立即出现的灼烧感,但在这之后,舌头和喉咙处逐渐蔓延出一种神奇的感觉,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因此他也无法去形容喝下乙醇水溶液之后的那种味道。
而萨克斯那边已经很不客气地又倒了一大杯喝掉了,这可是他珍藏了三年多的好货,虽说好东西是要分享,但大头还是属于他的!
铁壶容量并不大,很快就完全见底了,萨克斯把保温壶倒了个个,甚至把最后一滴颤颤巍巍地垂挂在壶沿处的酒滴都用舌头舔掉了。29区老大转头正好看到九号把最后一口倒进嘴里,更不爽了:「喂!最后那一口是我的啊!」
土豆是稀缺物,吃都不够了怎么可能用来大范围地酿酒?所以就算是29区老大的萨克斯平常也很少机会喝到酒,即使他很强壮,但毕竟还是个刚成年的年轻人,胃肠对酒精吸收以及肝脏代谢处理的承受力相当不足,尽管他对此不以为然,但身体内对酒精的反应绝对不是意志力可以决定的。像他这样突然大量摄入酒精,几乎已经完全进入中枢神经系统兴奋的状态了。
当然对于九号来说,他并不能明白为什么萨克斯突然一脸潮红,甚至眼神朦胧,但他只知道对方已经给他下了一道命令。
是,长官。
酒已经全部倒进自己的嘴里了,唯一的办法……他捧住了萨克斯的脸,29区老大被突然掣肘住了很不爽地吼:「你干什──嗯──」后半句已经被封上来的嘴唇给压了下去,他想要的酒很快地灌进了嘴里。九号的嘴唇很用力地含住了对方,极其严密地确保不会漏掉一滴,而发现萨克斯本能反应地脑袋后仰时,他的手绕到后面扶住了他的后脑勺,稍稍用力地固定住对方,以免连接失败发生液体泄漏。
几乎已经被酒精完全弄迷糊了的萨克斯下意识地对这种强制行为很不甘心,他想要使劲推开九号,但对于大叔那身厚实的肌肉上根本就像推一堵墙,他生气地挣扎,反而换来嘴唇上更沉重的压碾,萨克斯不肯吞掉的酒水,九号又要按照命令让他喝下后的一口,胶着之间萨克斯用舌头想要把对方顶开,于是不小心就碰到了因为距离相当接近的同伴。
而就像他们的两只大鸟从彼此好奇到一起玩那样,人类对性的本能绝对不是离开了母星来到殖民星就会消失的东西,于是同伴互相吸引着,从试探的触碰,到彼此交缠完全不需要学习,他们只是凭借着本能,怎么舒服怎么干。
汲取对方嘴里的酒,萨克斯慢慢地伸直了腰,不再推拒反而是两条手臂环上了九号的脖子,长腿一跨整个人骑跪在对方身体两侧,化被动为主动地把大叔压靠在沙发上,这样令九号不得不扬起了脖子,萨克斯可不管那些酒怎么样了,他尽他所想地不断地变幻着角度去吮吸那两片充满了酒精香气的嘴唇。
九号无奈地发现,即使他再怎么尽力,还是发生了液体泄漏,在彼此之间不断交换的酒从唇缝间漏了出来,从他的下巴流下去把他的胸口弄湿了,被口腔的热度暖化过的酒似乎味道更浓厚了。
难怪萨克斯那么想要最后一口,九号脑海里突然划过了「想要」的念头,于是在他绝对不可能违背命令的士兵人生里,头一回违背了军事领导人的命令,他放松了喉咙,扬起的脖子上喉结滑动,酒被他喝掉了。
这就是易燃爆炸物的味道吗?原来能够杀人的东西也可以是美味的。
他喜欢这种东西。
他这样想着,无比清晰的念头驱使他向未知的领域探索,他闯进了属于萨克斯的地盘,大肆搜刮仅剩的酒水,似乎一滴都不想放过地划过每一处柔软。
一向都爱站在主导地位的年轻29区老大可没有被这样搜掠过,如果他的嘴巴是自由的,那么现在一定会破口大骂,但问题是,别说是说话,就算呼吸都变得越来越困难,烧灼的酒精就像在他的嘴里彻底发酵,而那个大叔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控制,完全不知道停止地试图掠走更多,更多。事实上彻底击溃,无论是在战场的杀戮还是在情欲上的争夺对于一名士兵来说都是必须的。
而这一次的击溃,不是之前任何一次战役可以比拟的感觉,他看到了没有闭上的眼睛清晰地看到橘红色头发的青年眼帘半掩,里面藏着的天蓝色眼珠带着一种失神的朦胧。九号觉得自己的胸膛好像被那些可燃的酒水燃烧了的滚烫。没有人教过九号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但他的手已经放到了柔韧有力的腰背上,试探地、慢慢地一下一下轻扫,渐渐地,隔着紧身背心的触觉已经无法满足他。
想要更多。
手挑开了背心的下摆,探进了衣服下。对于人体构造非常了解,让他轻易能够掌握到萨克斯的体态结构,那是一副具有足够攻击力和韧性的年轻身体,特别腰线的弹性让他的回旋踢有了强大的爆发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变得有些无力的虚软,特别是他手掌经过的皮肤,更会带起一种颤栗的搏动。
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也有可能是因为亲吻和爱抚,压着他亲吻的萨克斯渐渐乏力有些撑不住坐了下来,身体贴靠在九号强壮的胸膛上,他们的嘴唇不再是贴得死死的,像为了仔细品尝着彼此的味道,微张的嘴唇或轻或重地触碰,偶尔唇舌相交,交换着最后一点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