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夙第一次化妆,很是尴尬,他目光在房间里扫来扫去,最后还是落在了若青的胭脂粉上。
他心里微微一动。
“好了!”这时,若青的声音传来。她举起一面铜镜,照与钟夙观看。
钟夙透过模糊的铜镜,却依稀可以看得出一个女人的脸蛋来。那脸有些圆,但下巴却是有点润弧,两眉远黛,凤眸微翘,含情似水。
若是放在钟夙还是男子的那个时代,这女人的脸也是十分貌美。
原来这就是祈妃。钟夙暗暗心道。
乐碧见钟夙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也是笑道:“这样的脸,哪怕是纪大人,连着皇上也要喜欢上了。”
钟夙心中微颤。
若青也是附和,她的附和极是小声,贴在钟夙耳边:“我若是皇上,也肯定喜欢秀儿妹妹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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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欠!”
龙羿吸了吸鼻,用手按了按鼻骨。
纪慕年正好抬起头来,侧目看着他。
龙羿也正好对上纪慕年的目光。
随后,他呵呵笑道:“纪爱卿,看来最近天气凉了许多。”
“……”
纪慕年嘴角抽了抽,随后也是呵呵笑道:“是啊,近来天气转凉,皇上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莫要记挂着赌局,小心伤身。
纪慕年的目光如是说道。
“……”
龙羿垂目,随后却变作一脸坦荡,笑道:“其实朕确实挺惦记着祈妃的身份。”他将目光移回折子,悠然慢道:“或许,明天朕就能在纪爱卿手上画上图案。”
“真是令人拭目以待啊。”龙羿如是感叹。
“……”纪慕年沉默地望向皇帝,见此人逢场作戏,半是作假,半是真心,不由得暗自好笑。
第9章:扫地了
次日,龙羿步入崇和殿。
崇和殿是当朝皇帝早朝之所。
龙羿仍是穿着墨袍,上绣的舞爪金龙,庄重肃穆;头上冕冠上的十二旒直垂而下,随着主人的步伐微微晃动。
皇帝刚进入宫殿,原本还闹哄哄的殿堂立刻安静下来。众臣拍好列队,俯首弓身。
“参见皇上。”
臣子的声音整齐一致,在殿内响起。
龙羿循着龙椅坐下,龙椅乃汉白玉所铸,威武龙腾,位于正崇和殿朝堂之上。龙羿坐得笔直,目光隔着十二旒往下扫视朝堂,随后清声提音道:“众卿家平身。”
“今日早朝,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身边德福道。
龙羿将手搭在龙头扶手,按指静静地摸着拇指上的扳指。
朝臣面面相觑,最后列中有一人弓身而出。
龙羿恹恹地撇了嘴角。
出列的人是礼部尚书左齐豫,约四十岁的样子,人已然发福,整个人挺着小肚腩弯下腰。
“皇上,臣有事起奏。”
虽然已经猜到了左齐豫要说的内容,明知自己十分不想听这人说话,但龙羿还是正声道:“准奏。”
有了皇帝的批准,左齐豫看着手中执着的笏,按着备好的条陈事项,读道。
“皇上登基已有六载,至今尚未立后。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皇后之位有如帝母,昭示母仪天下,皇上现有四妃九嫔,个个才贤貌美,不如堪准其一,促其之位,册立帝后。”
龙羿笑道:“四妃九嫔,确实是才贤貌美。朕个个都喜爱得紧,不知左爱卿意在何人?”
左齐豫听殿上那位声音虽然在笑,但冰冷得像冰渣子,渗入心脾,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谏。
朝臣列首却有一人不惧龙羿威仪,缓步踱出。
“皇上,臣以为暄贵妃为皇后最上人选。”
出列的人说话时也不弓身,目光直视龙羿,一身朝服在他身上也打点得十分光彩。这人清瘦,年纪已有六旬,正是暄贵妃的父亲曲骛。
龙羿沉默不语,摸着扳指的手却是顿住了一下。
见曲骛发言后皇上不没有说话,其他朝臣也变得大胆,纷纷出列,言暄贵妃聪慧,打理后宫多年,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也有几人站出来,说淑妃大方得体,抑或是说德妃稳重,亦是可以担当皇后的角色。
倒是也有老臣出列,谏皇上开枝散叶。
众所周知,当朝这位皇帝自二十岁登基后,纳的妃子不在少数,可偏偏没有一个子嗣。
没有皇子,皇后之位只好一直空着。前一阵子,龙羿尚可以无龙子之事压住劝谏立后之言,但久而久之,皇室仍是无子,倒是有几个婕妤和才人,产了女孩,被封至嫔位。
于是立后之提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龙羿眸光乍聚,盯了曲骛半会,随后缓开了。他重新看了眼朝堂上谏言的臣子,道:“立后之事,朕自有打算。”
顿了顿,他又道:“众爱卿还有何事启奏?”
皇上只一句话,就抑住适才的话题,众人纷纷揣测皇上的圣意。
龙羿见无人再谏,挥手起身。
德清道了声“退朝”,尾随其后。
皇帝离了崇和殿,便见纪慕年在殿外恭候。他踏上辇车,整个人向着柔软地黄垫里一躺,之后又慢慢地侧了个身子。
他委实讨厌那般臣子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尤其是那个曲骛。
曲骛势大,近几年除掉右相楼家一族后,丞相之权便被这人独揽,越来越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真是愁啊!
帝王在皇辇上又辗转了身子。
这会子这姿势躺在这部分,真正舒服了。龙羿心满意足地阖起了眼。
“皇上。”纪慕年有些无奈地看着龙羿的模样道,“皇上,行哪个宫?”
“御书房。”皇帝道。
御书房便是风楚斋。纪慕年命人将辇车抬稳了,往着寿颐宫方向行去。
龙羿在辇车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就听到纪慕年在耳边低语:“皇上,御书房到了。”
他皱了皱眉,睁开眼。他的眼睛还没有瞥见纪慕年,只是睁开的一瞬间,顺着自然的目光抬望,便被视野中远处的一个宫女抓住了视线。
那宫女在花园坛中的一颗菩提树下清扫落叶。她腰板挺得笔直,拿着扫帚的姿势也很古怪。
普通的宫女清土,都是轻声细扫,而这个宫女不是。这宫女拿着扫帚,扫得极为认真,但动作却是大开大合,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
龙羿眯了眯眼,许是刚清醒,连着脑袋还有些模糊。他侧头望向纪慕年,蹙眉道:“这人看上去又是眼生又是眼熟,朕是否在哪见过他?”
纪慕年循着适才龙羿看的目光望去,一瞬间脸变得有些难看。
虽然心中尚有疙瘩,但纪慕年还是如实禀告。
“回皇上,这人就是前日皇上命我去查看的那位宫女。”
龙羿又是在远处瞧了一眼,脑袋转得倒是灵活了些,但看着宫女扫地的姿势,仍是不由得脸色一变。
“这人就是祈妃?”
“……”
纪慕年干咳了一声,不回话。
龙羿瞪眼,看着这人身形,倒和三年前被打入冷宫的祈妃相像,也和之前在沉景宫所见一模一样,但这姿势却委实古怪得紧。
难不成祈妃被打入冷宫,隔了三年不见,就堕落成这样了?
他心有疑虑,脑海里兜兜转转,一边下了辇车,一边沿着小径,步入风楚斋,随后他便想到了与纪慕年之前的赌约。
龙羿望向纪慕年,纪慕年也正好望着他。
他嘴角一勾,便道:“德福。”
“奴才在。”身边跟着龙羿的太监忙跪了下来。
“朕记得去年西域进贡了一只燎远镜,放在寿颐宫中,你去取来。”龙羿说道。
“嗻。”德福应下,往后退去了。
龙羿走到一扇小窗面前,撩起窗帘,往外望去。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那个宫女扫地的情景。
纪慕年立刻会意皇帝即将做什么,在旁边候着。
过了不久,德福取来长筒燎远镜,陈给皇帝。皇帝拿起燎远镜,调试一番,往宫女的方向望去。
宫女在扫地。
宫女扫地很认真。
宫女扫地的动作相当豪迈。
宫女的背正对着龙羿的视线,腰板子很直,像是长期自然的习惯,不像做作。
“……”
过了一刻钟,龙羿放下燎远镜,揉了揉自己半闭的眼睛,随后又将长筒搭在另外一只眼睛上。
皇帝继续观察——
宫女终于转过了身子!
宫女的头低着,看不到脸。
宫女继续抵着头。
宫女还是抵着头。
宫女的头至始至终都是抵着,丝毫没有抬起头来的意思。
“……”
又是一刻钟。
龙羿沉着脸,“啪”一下将燎远镜丢到长桌上,打翻了叠放整齐的奏折。奏折如山倒,哗啦啦地洒满一地。
德福被唬得立刻跪拜在地上。
“皇上息怒。”
他的声音战战兢兢的,反倒是提醒了龙羿。龙羿笑道:“德福,你让人去会会这个宫女,让她转过身来给朕看看这人到底是不是祈妃。”
德福唯唯诺诺地应着。
“不要引起这人怀疑。”龙羿提醒道。
德福知道皇上的意思,又应了声,再次离开风楚斋。
******
今日正轮到钟夙当值,出值前,若青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将风楚斋边的道路打扫得干干净净。
于是,乐碧引着他来到这片花园一角,开始他今日的工作。
秋天到了,秋风一吹,菩提树下,落叶飘零。
钟夙拿着扫帚扫了一圈,没过一会,风又是一吹。
落叶簌簌而下。
钟夙不厌其烦地又将他清理干净。
他在部队时,部队训练场的清理工作实行部队轮流制,他也扫过整个场地。那时候,他们那个部队一边清理,一边还会高唱军歌,喊起嘹亮口号,增添干活激情。
但在这里,他却不能。
为防止身份暴露,他只能低着头,沉默地工作。
随后,在扫地声中,有人行了过来。
第10章:见面了
来的人是一个太监装扮,钟夙看着太监的棉靴。宫中的服饰虽然都是统一配发,但这个太监的靴子没有尘垢,打点的很干净,靴上的衣摆也是十分整齐。这人腰下,还挂着一颗拂尘,其上白丝随风而动。
这样的太监应该是颇有地位的。
钟夙暗想,连忙将扫帚放在一边,拜跪下来,道:“奴婢拜见公公。”
此前一晚,若青和乐碧告诉了他宫中大致的规矩,这回钟夙总算说对了自己的贱称。
德福见宫女低着头,想到皇上口令,两眉忽的蹙起,伸脚在宫女胸口狠狠踹了一脚,恶狠狠道:“该死的贱婢,连个清坛都打扫不干净!”
这一脚的力道十足,角度也十分巧妙,德福只想将这宫女掀在地上,让她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
钟夙只觉得心口一疼,腰身瞬间就软下去,侧倒在一边。
他眸里闪过诧异,有些惊愕地看着德福,随后又是迅速低下头。
德福拿一只眼瞥向风楚斋窗口的位置。
“……”
远处一直观察着的皇帝摇了摇头,继续盯着了远镜。
纪慕年向德福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下去。
德福清咳了一声,看着宫女的头顶,继续道:“皇上说了,这地要干干净净地扫,不得有半点污垢。”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上搜寻杂质,目扫一周后,终于有一片黄叶十分应景地从菩提树上飘落下来。
落叶在空中滴溜溜地打转,落在了钟夙和德福身前。
“……”钟夙揉住心口,默不作声。
“还不快去扫了!”
德福抓住机会立刻道。
钟夙只好起身,拿着扫帚将刚刚落下的叶子扫进畚箕里。
他刚将这片叶子扫了,旁边又簌簌掉下来两片。
“……”
钟夙继续扫。
菩提树是佛家圣树,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又是落下两片叶子。
“……”
德福乘机又望了眼窗口边的人。
皇帝挪开了远镜,揉眉不语。
纪慕年仍是摇手。
德福重新理了理声音,踢开钟夙的扫帚,指着菩提树道:“这菩提树那撮黄叶最多,枝叶也折了,你去修一下。”
他选的地方和角度自然很是苛刻,是要偏偏让钟夙踮起脚尖才能够得着的地方。
钟夙抬头望向德福所指之处,那树叶确实黄了些,但也不见得有多难看。
怕是这位公公在找自己的茬吧。
他心里有了底,只好行过去,踮起脚仰头打理着枝叶,将黄色的树叶一片一片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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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羿这才终于看到这位宫女的面容。
他被唬得忙放下了远镜,随后又是皱眉,重新将了远镜放在眼前。
他观察了半响,方才放下了远镜,望向纪慕年。
纪慕年见龙羿神色有些古怪,忆起昨日赌局之事,不由得问道:“皇上,这女子是否是祈妃?”
龙羿踱步到宝座边坐下,舒展了下筋骨,方道:“慕年,朕记得当日你曾说这女子若不是天生痴懒,便是大智若愚。”他嘴角微微一勾,扬起一道弧度,莫名笑道:“朕猜,是后者。”
他此时也不再说女人便是祈妃,倒是绕过了这个话题。
纪慕年微有诧异,接过龙羿递来的了远镜往钟夙的方向看去。
“……”
奇葩永远都是奇葩。
只见这宫女的脸倒是洗净了,但脸上却涂满了脂粉,硬是把一张脸涂得又红又白,看不清真实面目。
若不是纪慕年之前心有准备,难免会以为自己在白天还撞着鬼了。
而皇上……
看之前神色,估计是被吓着了。
纪慕年拿开了远镜,呈回案上,抬眼问道:“皇上,那如今该怎么办?”
龙羿心不在焉地翻着奏折,听纪慕年说话许久,方缓神,蹙眉道:“这女人,还要盯着。”
“……”
不会吧……纪慕年在心里想。
龙羿眸光闪动,又看了眼奏折道:“此事交给夜鹰去办。”
夜鹰是龙羿身边的暗影之一,乃龙羿心腹,颇受龙羿器重。
纪慕年松了口气,思索片刻道:“莫不是皇上还有事要交代微臣?”
龙羿点头道:“却是有事。”
他沉吟片刻,笑道:“慕年,朕想你帮我盯着曲骛。”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纪慕年:“兵部侍郎魏长河是朕心腹,朕也想让你跟着他暗中多锻炼锻炼。”
纪慕年心中一顿。
“好男儿当征战四方。”龙羿笑道,“慕年你武功卓绝,才华横溢,若是磨练一番,必成独挡一方的大将。”
他一边笑,一边静静地看着奏折,最后批了几个字,垂眸慢慢开口。
“朕,朕其实不想你的才华埋没在深宫里。”
他的话一开始说得有些迟疑,但最后那几个字,变得坚定无比。
纪慕年望着龙羿,涩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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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夙回拖着又痛又酸的身体回到通铺中,还没坐下,便猛地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沫来。
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心。
这具身体实在是差劲得紧。且不说女子的身躯让他不适应,就是这身体原来的主人,也曾长期服用慢性毒药,白白糟蹋了一副身子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