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护士小姐道了谢,他一面思索着一面匆匆走下楼梯。
究竟,是谁暗中在挑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最值得怀疑的自然是父亲。但韶华一向对父亲很排斥,没有可能轻易听信他的话而怀疑自己。
难道是另有其人?
先不管了,当务之急还是要给韶华进行换肾手术,误会自然会随着时间慢慢解开。
然而,很多时候,以为满怀希望的开始,到最后,都会以幻灭作为结局。
殷韶安来到海德堡市的第三天深夜,突然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叫醒。
是医院打来的,就在三分钟前,殷韶华的病情突然急剧恶化,已经命悬一线。
晴天霹雳,殷韶安被击得六神无主。
等他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殷韶华几乎奄奄一息。
“韶华——”他轻声呼唤,声音颤抖得不能自已。
听到他的声音,病床上的殷韶华微微睁开了眼,目光的焦点已经开始涣散。
好半天,才找到殷韶安所在的位置,他竟飘忽地笑了,嘴唇煽动,已发不出声音。
殷韶安把耳朵凑近他的嘴边,终于听清了他说的话。
“事到如今……我就要死了……你总该满意了吧……”
悚然一惊,他抬起头,“韶华,你在说什么?”
“哼~不要再装了……我死了……就再没有人能威胁到你……”
“韶华,不要说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救你。”
“别……别白费力气了……”气若游丝般说到这里,殷韶华莫名浮起了一丝悲苦的笑意,“反正,我们兄弟两个……从一
出生……开始,就是我的运气比较差……不是吗?”
最后一句诘问,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韶华,我们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不管怎样,我都爱你,不会害你。”苦于无法挽回在眼前逐渐流失的生命,殷韶安声泪
俱下。
“爱吗?……我恨你……对你的恨,至死也不会罢休。”
最后几个字,已经含混不清,却无比清晰地穿透殷韶安灵魂深处。
本该是最亲近的兄弟,为什么我却只能被你恨着?
仓皇中抬眼去看,才惊觉殷韶华已经停止了呼吸。
空洞的双眼瞪得很大,一滴泪水从冰冷的眼角处滑落。他死不瞑目。
内心深处轰然坍塌了一角,转瞬间,殷韶安只觉得自己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要呆愣半晌,才接受了无比残酷的事实。他近乎疯狂般扑上殷韶华的尸体,声嘶力竭地叫喊:
——“韶华,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求你,留在我身边!”
一个冗长的故事,从暮色四合一直讲到华灯初上。
“韶安,韶华他为什么会那么恨你?”蜷首在爱人的肩上,瞿然深深呼吸着久违的莲叶香气。
“我也很想知道具体的原因,但一直到现在都不得而知。”
“那么,就只有祈祷上苍,忠伯……不,你的父亲醒来后能够重新开口说话。他一定会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嗯,但愿……”含混答应着,殷韶安疲倦地闭上了眼。
瞿然侧过脸,看到他眉心纠结的郁色,深深感到令他心力交瘁的是这一段沉重的回忆。
反手轻轻拥抱住他,瞿然想,应该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了。
但自己却睡意皆无。
瞿然凝神回忆着殷韶安所讲述的往事。从整个故事的脉络整理分析起来,殷韶华产生恨意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某个重大的误
会。
除了殷振燮,谁还会肆意挑拨兄弟之间的感情呢?
直觉告诉他,不是殷振燮。
总感觉一系列悲剧的背后,隐隐潜藏着一个惊天的阴谋。
自己的推测,只有等到殷振燮醒来后,才能得到解答。
“瞿医生,殷振燮醒了。”
门开响起的人声,令瞿然一跃而起。
与此同时,刚刚睡着的殷韶安也睁开了眼。
二人一同赶往加护病房。
病床上,刚刚恢复了意识的殷振燮气色并不见强。
但是,浑浊的目光在看到出现在门前的殷韶安时,却突然亮了一下。
哆嗦着伸出枯枝一样苍老的手,他竟真的颤抖着重新开口说话:
“韶华,你来了?……是不是来接爸爸去赎罪的呢?”
走上前拉住父亲的手,殷韶安脸上的神情极其复杂。
“爸爸,我是韶安。”
“哦……韶安啊……”殷振燮失望地闭上了眼,“韶华,果真不肯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呢……他终是不肯见我……
“爸爸?”
殷韶安望了望站在背后的瞿然,轻轻在床边坐下,“爸爸,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殷振燮依旧闭着眼,迟缓地开口,“傻孩子,不懂也许更好。当年我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我愧对你们兄弟二人。”
衰老,漫长的悔恨,内心的煎熬与身体的病痛,已经让这个曾经叱咤商场的风云人物化作一个真正意义上风烛残年的老人
。
殷韶安几乎不忍去挖掘他内心深处的疮疤。
犹豫再三,他才迫不得已开口问道:
“爸爸,我只想你告诉我,韶华对我那样的恨,是不是因为你?”
“当然是因为我……我不该听信那个人的话,将你们兄弟二人拆散……不该对韶华抱有那么大的偏见。以至于,在他病重
的时候,背着你将他偷偷送走……”
用力握了握儿子的手,他浑浊的眼开始湿润。
“天下,哪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只是有时候,表达的方式过于偏执……你追着韶华到海德堡去的事情,我其实早就知道
。看着你们兄弟情深,我被感动了……得知你要捐献自己的肾脏为韶华做移植手术,我不放心,于是派了布伦斯医生去协
助手术……”
他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似乎震开了头上的伤口,鲜血将缠绕的纱布逐层染红。
瞿然急忙上前为他检查,顿时大吃一惊。
殷振燮的颅压急剧升高,内出血的现象明显。
“不好了,韶安,你父亲很危险,必须进行抢救!”
“不要……”殷振燮突然挣扎起来,“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让我把话说完……”
担心他挣扎导致情况愈加恶化,瞿然和殷韶安只能由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布伦斯离开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韶华病逝的消息……而韶安你,与我大吵一架,离开了殷氏再也没有回家……
就连布伦斯都不见再回来……”
呼吸粗重,他直直伸出手,“你们要当心,那个人……”
“哪个人?!”瞿然与殷韶安几乎异口同声地发问。
“那个人……那个人……就是……”话没有说完,枯瘦的手臂直直指向天花板,随即猝然落了下来。
殷振燮停止了呼吸。
“爸爸!”
殷韶安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父亲到最后都紧握着他的手。
这个诸多悲剧的始作俑者,终于在弥留的最后一刻,表现出一个父亲对儿子依依不舍的爱。
精神疲劳加上突如其来的打击,令殷韶安感到头痛欲裂。
痛苦难耐地呻吟着,他抱着头蹲下身去。
记忆中某一幅画面回闪,瞿然顿时紧张得屏住呼吸倒退几步。
头疼——
这是殷韶安与殷韶华意识交换的征兆!
第五十章:隐秘的身份
“瞿然——”强忍着剧烈的头痛,殷韶安挣扎着开口,“忘记跟你说……我发现最近SLH的股价波动异常,不知道是谁在
背后搞鬼……你……你要帮忙……”
“帮忙?我该怎么办?”变故来得太突然,瞿然感到一阵茫然。
“帮助韶华,提醒他……相信他……他会比我做得好……”
勉强着说完最后一句,殷韶安无力地倒在地上,闭上了眼。
瞿然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他,手伸出去,却在半途停住。
他知道,面前的人一旦睁开眼,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唔——”不消片刻,地上的人就坐起身来。“好痛——”像每个睡眠不足刚刚起床的人那样,他揉着眉心,抱怨着头痛
。
瞿然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不出所料,对方缓缓站起身来,向对面的他露出残酷萧索的笑容,“好久不见啊。”
“……”瞿然不语。
“怎么,对老情人恋恋不舍,你们还没有温存够?”殷韶华讥讽地笑道:“真是抱歉啊。”
之前种种不愉快的画面涌入脑海,瞿然向后退了一步。
“你很怕我?”殷韶华向前逼近一步,“怎么一副见到鬼一样的表情?”
一进一退,步步紧逼。
直到后背碰触到冰冷的墙面,瞿然才惊觉自己退无可退。
“见到我,你很失望?”殷韶华将他禁锢在自己的双臂和墙壁之间。
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瞿然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
刚刚触及到那双眼晴,他不由得愣住了。也许是因为了解了殷韶华的身世遭遇,他第一次在对方深若寒潭的双眸中,看到
了一缕淡淡的伤感。
这感伤的来源,是他短暂的一生。
不被祝福,不知道什么是爱,一直被忽略,一直生活在谎言编织的虚幻里,一直背负着折磨人的病痛……就连以一己之力
苦心构筑起来的SLH帝国,对外界还要借用殷氏集团大少爷殷韶安的名义。所有不幸的遭遇,都在他的心灵里留下滴血的
烙印,导致了他封闭冷酷且极具攻击性的性格。
终日生活在尔虞我诈中,身心具疲,又有谁真正关心过他内心的苦闷?
也许,真正的殷韶华,一直是那个敏感又脆弱的孩子。
这样想着,瞿然轻轻伸出了双手,捧起殷韶华近在咫尺的脸旁。
“你看,我并不是害怕。”他绽放出温柔的笑意。
“放开我!”殷韶华脸上有暴戾的神色转瞬即逝。
瞿然眼神一亮——虽然嘴里嚷着要放开,他却并没有挣脱自己的碰触。
他记起求学时代选修的心理课程,虽然当时只是作为医疗神经系统的辅助学习,但他还是清楚记得老师曾说过的话——
双重人格的背后,是强烈的自卑和脆弱,纠正的前提就是一定要给予患者足够的满足感和安全感。
想到这里,他笑得越加温柔,“我觉得,韶华也不是坏人。”
全然不同以往的态度,让殷韶华微微皱了皱眉。
但看着面前瞿然俊秀的面孔,微启的水色红唇,还是忍不住低头吻了下去。
瞿然只是略微挣扎了一下,便放松了身体。
轻柔的亲吻,缓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殷韶华收拢手臂,紧紧抱住了怀中的人。
两个人忘情地拥吻着。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房间里的两个人。
伴着高跟鞋足音走进来的是董事长夫人罗小依。
“当着一个死人的面,二位真是好兴致啊!”
一双桃花眼内,喷出的怒火恨不得当场将瞿然烧尽。
如此善妒,还真是适合当女人。瞿然一向不愿意招惹这样的人,所以理智地选择了沉默。
殷韶华却没有这样的耐性。
他冷冷地看着罗小依,“有什么事,快说!”
一句话,提醒了罗小依,她惊惶地说:“出了大事!”说着伸手拿过一旁的遥控器,按开了电视。
画面中——大群记者将SLH医院住院部的门前围堵得水泄不通。
报道画外音:日前,SLH医院被爆出内部实验室里存在非法克隆人的实验。据该知情者给出的资料证明,非法实验的内容
非常详细。卫生部门和警方正在联手介入调查,如证据确凿,所有参与实验的人将面临严重的刑罚……只是,现在医院的
主要负责人全部联系不到。
“MD!这是怎么回事?!”殷韶华一拳砸在墙壁上,拿了外套夺门而出。
瞿然同样满脸惊愕。他转回头,惊怔不已地问一旁的罗小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SLH真的在进行克隆人实验?”
“确切的说,是克隆人体器官。”罗小依的对瞿然的态度虽然缓和下来,神情却依旧沉重。
“克隆器官?!”虽然从自己掌握的资料来看,那个实验室的确非同寻常,但克隆器官这种事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
“嗯,韶华的本意是好的,一旦实验成功,所有需要器官移植的患者将摆脱排异的困扰。但因为实验所涉及的专业性实在
太强,必须委托给专业人士去做,这样就给科学狂人制造了可乘之机。”
“你是说——张焕言?”
“不是他还有谁?”
“可是,既然他追求的是学术上的成就,为什么要出卖SLH?”
“这就不得而知了……”罗小依正想接着说下去,突然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来只听了几句,脸色突然变得灰白
。
“怎么了?”瞿然预感到事态不妙。
“有人疯狂抛售SLH的股票,这下有大麻烦了……”罗小依快步走到门前,指了指病床上殷振燮的尸体,“你把这个处理
一下。”
她走后,瞿然将殷振燮的后事委托给老板娘,并简单说明了事情的原委。虽然父女间并没有很深的感情,但父亲的身后事
还是子女来料理才对。
“瞿然,医院那里,没问题吗?”老板娘显然在为弟弟担心。
“目前还不知道。我会尽快赶过去看一看。”瞿然简单安抚了一下,便离开“锦星”向SLH医院赶去。
瞿然从后门进入医院,避开了时时刻刻守在门前的记者。
整个医院里,都没有找到殷韶华的踪影。
他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瞿然火速赶往地下实验室。
刚走到门前,就听到殷韶华在里面说话的声音,怒火中烧得几乎变了腔调。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与此同时,烧瓶试管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奇怪的是,无论他怎样质问,都听不到对方回答。
瞿然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实验室里的光景,让他惊呆了。
殷韶华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样咆哮着,而他的对面,只有一面已经被打碎的镜子,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他愤怒的矛头所指向的,只是自己映在镜子中的影子。
瞿然强迫自己从惊愕的状态中冷静下来,飞快地上前抱住了殷韶华。
他紧贴着对方的胸口,拼命地重复着同一句话,“韶华,冷静下来,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