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叶谦道,“飞云城的闻人寻,一月之内,把他带过来。”
刚刚站起的汉子顿了一顿:“那位方才弱冠就有了炼神巅峰实力的闻人少爷?”
叶谦唔了一声:“有困难?”
“如果重伤了对方……”蓝衫汉子询问。
“他未来会是你们的少爷。”叶谦轻描淡写。
这是说只能用请了?联想到闻人寻在江湖中弄出的几次事情,饶是再平静,蓝衫汉子也忍不住轻轻扯了一下唇角。
“但那是来了之后,才算。”叶谦把剩下的话说完了。
这是说请不来绑来也行了,就是不能给对方留下无可挽救的伤害。蓝衫汉子心中雪亮。再暗自思量了一回,自觉无甚问题
,恭敬垂头答应后,便离去准备。
静静坐在原位,尽管周围已经再无响动,但叶谦还是再等了有一会,这才起身走到角落,轻抚了一下墙角的铜灯。
铜灯左侧的石墙无声无息的裂了开来。
叶谦迈步走入。
只见五十来丈的地方空空落落的,只有一个石搭的台子,上置一块玉佩。玉佩是乳白色的,祥云状,通体不见一丝瑕疵。
台子下,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水池,大概房间一半的大,但池里的水却不是透明或者暗色,而是泛着点同玉佩一般的乳白,
但很浅,乍一看去就像水上泛了点氤氲白烟,温泉一般。
嵌于四角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曦,日复一日的忠实照亮周围。
叶谦走到了台子旁。伸出手,他似乎有点儿想抚摸那块乳白到仿佛生出光亮的玉佩,然而几度伸出手,他到底还是缩了回
来,只叹一口气,低声自语:
“叶白,闻人寻,真是惊世骇俗;当年是不是就是这样子?如果是,那……”
剩下的话,叶谦说得很低,低到了就是在毫无声音的密室里,也无法让第二个人听见。
时间悄然流逝。本来低头自语的叶谦忽的就抬了起来,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玉佩,眼神复杂,种种情绪间,唯有渴望分外明
显,如同突然就在那墨黑眼眸之中泛起的那一缕红芒:
“……造化之功,这是在夺造化之功!”
……
……
正是艳阳高照之时。
从侧门离开了宰相府,沙哑声音男子压低了头上笠帽,状似随意的融入人流,几步转进巷角,再出来时,穿着打扮同之前
已经判若两人了。如此反复了几次,沙哑声音男子这才几步转入一青色弄巷里头,直走最里,也不敲门,足尖一点地面,
翻身便进了庭院。
熟门熟路的往里直走,沙哑声音男子推开了朱红漆木门,不意外的看见了正自伏案的傅长天。
沙哑声音男子脚步不觉顿了顿。每一次,他都能知道自己会看见什么画面,然而每一次看见意料之中的画面,他还是无法
遏止的产生了厌烦的情绪。
傅长天抬起了头。扫一眼面前的男子,他皱眉揉了揉酸痛的额角:“怎么来了?”
这种厌烦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傅长天开口的时候,厉书已经平静下来了:“顺路。”
“嗯。”傅长天不太热衷的应了一声。
厉书则走上前,扫了一眼对方凌乱的书案:“昨天没怎么休息?你休息一些时候,天下宫也不会突然就没了。”
傅长天笑了笑,较之从前更为阴郁:“天下宫当然不会没了,他会扩大再扩大……一天一个城池。”
最后一句,傅长天是盯着面前情报嘲讽着的。
只要是个江湖人,就不可能不知道飞云城和付家对决中,天下宫的所作所为。厉书便不再言语。
傅长天的视线就再落到了面前的请报上,久久不肯挪开。
不知过了多久。
傅长天终于感觉到了疲惫。皱着眉抬起头,他本来想喝点水,却意外发觉厉书依旧直直的杵在自己面前。
皱了眉,傅长天开口:“还有什么事?”
“你打算怎么对付秦楼月?”厉书直接询问。
傅长天略一沉默:“有三种办法,一种弄垮天下宫,秦楼月自然不足畏惧;一种挑拨其他势力与天下宫斗争,到时自然会
有人想到要暗杀;还有一种,就是直接暗杀。”
“弄垮天下宫谈何容易。”厉书冷冷道,“第二种和第一种也没什么差别,第三种……”他稍微沉默,“姑且不说成功的
几率,就算最后侥幸成功了,你也要面对整个天下宫不死不休的追杀。”
傅长天冷淡的应了一声。厉书说的当然是事实,但这样浅显的事实,他自己又如何预想不到?
不用多看傅长天的神色便能明白对方的答案,厉书唇角抿了抿,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你家的那位大人,真的值得你如
此?”
傅长天皱眉,神色从冷淡到了冷然:“值不值也不是你说了算。”
“如果——”厉书忽然顿住。
“如果什么?”傅长天抬了眼。
厉书的嘴唇动了动:“如果……如果我帮你刺杀秦楼月呢?”
显然有些惊讶,傅长天神色虽然依旧是冷淡并阴郁的,但至少缓和了些:“不必了,送死的事情。你也不欠我什么,没必
要滩这趟浑水。”
但厉书却执拗起来:“如果我替你刺杀了秦楼月,事成之后,你会不会和我一起回去?”
傅长天紫黑色的眼眸瞬间就冷冽下来:“一起回去?去哪儿?”
“师父年纪大了……”厉书道。
“‘孽障心性阴柔狠毒,来日必定欺师灭祖’。”傅长天难得露出了一个微笑,他站起身来,淡淡道,“师父他老人家素
来是目光如炬的,你接我回去,不是打师父的脸么?到时候为了维护师父脸面,我还少不得要欺师灭祖一番,实在麻烦。
所以这一趟,”
傅长天冷下声音:“——还是免了罢!”
从来不是个好性子,厉书此时也动了怒:“傅长天!当初是谁把你从死人堆里拣出来的!”
“是师父,”傅长天也回答了,他绽出一个笑容,阴郁柔和,“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师父督促我十年如一日的练武习术
,不论夏炎冬寒,不论风吹雨打。倒是你,记不记得我是怎么出来的?”
厉书当即一顿。
傅长天却接下去说了:“不记得了?你不记得我记得。是待我恩重如山的恩师,因为面由心生,所以在我办砸了一件事情
之后就夺了我十年如一日练出来的功夫,将我再丢回死人堆里……”
傅长天笑起来,他尾音轻轻翘起,缠绵而悠长:“我的恩师——”
厉书无话可说,只得离开。
而跟随着他离开的,是傅长天最后的一句话:
“此间事了,有机会我会再回去了结当年的事……我记得你当初替我求的情,我不想对你拔剑,二师兄。”
二师兄。
他有多少年没再听到这个称呼了?
厉书走着走着,忽然就再迈不动脚步了。
○五一 胁迫
叶白坐在茶楼的雅座里边。
是曲峥云请他上来的。
许久未见,曲峥云的气色并不算太好,但眉间的气质却疏朗了不止一丁点,连微笑也越见真挚,是越发宛若谪仙了。
曲峥云抬手,亲自倒了茶:“叶大人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你看起来很好。”叶白并不接茶,只这么开口。
曲峥云倒是知道这话确实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按着眼前人的个性,能上来,还能这么接话……本身便有意思了吧?若有所
思的看了叶白一会,曲峥云忽然笑道:“大人在烦恼飞云城的事情?”
叶白没有说话。
曲峥云的指尖在微烫的茶杯上贴了一会:“是关于城主的?”
叶白的眼神更冷了些。
曲峥云注意到了,他轻轻岔开话题:“说来,我还要感谢大人上次的点破。如果不是大人说了那一席话,我大抵还守着约
定……”
“守着约定不好?”叶白忽然开口。
有些诧异,但曲峥云依旧欣然回答:“自然不是不好,只是太累了。”
“累么?”叶白似乎在自语,又似乎在询问。
曲峥云轻笑起来:“要我守着约定的人死了,只剩下一把骨头堆积在黄土里……我守不守约定,她再看不到了。能约束住
自己的,就只有记忆和那颗心了。可是约不约束又有什么用?到底不能让她再次展颜,”曲峥云稍稍沉默一会。“不过徒
惹伤怀罢了。”
叶白想起了闻人君。
曲峥云在乎的是‘只剩一把骨头堆积在黄土里’。
而闻人君在乎的……只怕连衣冠冢,也没有了罢?
闻人君找了相似的养在身旁,却从来不碰。
闻人君不会不知道替身只是替身。
那……每日每日的看着替身,想起过去,又是……
……什么感觉?
“叶大人?”曲峥云微带疑惑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么?”叶白忽然开口。
曲峥云一愣,继而就点头:“有。”
“那有一日,有另一个东西出现,甚至让你无法再喜欢以前喜欢的东西……”叶白突然停住了。
曲峥云失笑:“这对别人或许有难度,但对大人而言,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叶白沉默不语。
他从前拿起剑,只是因为喜欢;而现在无法沉浸于剑,也不过是因为更喜欢。
——他‘更喜欢’。
那么,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叶白站起了身。
曲峥云也跟着站起来向叶白道别,另外,他还轻声说了一句:
“大人最近最好多注意一些,前段时间,有人在打听你的事情。”
……
……
曲峥云最后说的话,叶白不过随意听了。一方面是依着他的身份,从来不缺想打探的人;另一方面这些年来打探归打探,
但他的手段素来凌厉,一直以来也少有不长眼的人会打扰到他跟前;其实就算到了跟前,也没有什么——眼下的话,他还
想找个人练练手。
叶白是这么想的。
然而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不止见到了打探的人,还会最终听见这么一席话——
“你说什么?”叶白没什么表情的开口询问。
站在叶白面前的人十分恭敬:“叶少爷,您是我家相爷的孩子,”他再补充一句,“唯一的孩子。”
“……”叶白确实沉默了片刻,“我不认识你家相爷。”
“我们相爷也是最近才知道您的身世的。”对方恭敬回答。
初时的震惊褪去了,叶白就又恢复了寻常的冷淡:“凭什么?”
那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玉佩,递给叶白:“大人,这应该是您的东西。当初迁都的时候,行事匆忙,您不慎落入南淮河,
相爷找过了好几回,本以为您已经不幸,这才一拖十几年。”
叶白见了玉佩,分辨出确实是自己之前的一块。不过……
十几年前既然找不到,现在他再死一次,反而找到了?
叶白懒得多说,再说一遍:“我不认识你家相爷。”,便要离开。
但那跟着叶白来到了飞云峰的人却显然不肯放弃,亦步亦趋道:
“叶少爷,小人知道你在江湖中很有名气。不过我家相爷也是乾元朝宰相,手握重权,麾下奇人异事多不胜数!”
“叶少爷,我家相爷一直只有一房妻室,也就是您的生母。现下夫人已于三年前过世,相爷也从来没有纳妾的念头,所以
膝下甚至无子承欢……”
“叶少爷,我家相爷确实想和您见上一面,您——”
叶白已经走远。
那人眼看着就要跟不上了,突然就挺直腰背,提了声音:
“——您,不顾飞云城吗?!”
叶白的脚步顿住。他回看自身后走来的人:“飞云城?”
站在叶白身后的人面上已经没有了恭敬,他冷冰冰的开口:“叶少爷,您之前也跟过秦楼月打天下,也是一步一步爬上来
的,应该能够明白,有时候一个强大势力能做很多的事情——当然包括打击另一个不错的势力。”
“你说,你家的相爷是我的父亲?”叶白听罢,忽然开口。
那人自然应是。
“父亲。”叶白又自语了一遍,继而仿佛不经意的挥了手。
站在叶白不远处的叶三瞳孔猛然一缩,肩头一颤似乎就要移动,但立刻的,他便克制了身体本能的反应,直挺挺的杵在原
地,一动不动!
锐利无声无息的横过脖颈。
有那么一瞬,叶三几乎以为自己死了。然而死人显然不能以为,所以叶三还活着,所以他还开口:“叶少爷,我家相爷想
见你一面。”
“如果我不去呢?”叶白问。
“飞云城会出事。”叶三答。
有那么一瞬,叶白是真正动了杀念的。
这种杀念完全不等同于对夏锦的。对夏锦,叶白只是闲暇时候觉得烦,能杀便杀了;而眼前的、对眼前幕后的,那个所谓
‘父亲’的,叶白却是头一次想要破坏,片瓦不存……因为闻人君。
……然而或许也正是因为闻人君,叶白想要按剑的手到底没有拔出剑来。
叶白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松开了剑柄,慢慢开口:“三天。”
叶三露出了微笑。
三天,是叶白给对方的一个期限。
三天之内,如果对方真的拿出了让人忌惮的本事,叶白会随对方去看看自己的父亲,就算他只想杀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父
亲’;而如果对方没有拿出来,那叶白自然也会千里追踪,斩那个拿飞云城威胁自己的人于剑下……叶白其实只想就地斩
杀对方。
叶白只想就地斩杀对方,如以前每一次,不论是跟着秦楼月时候的,还是不久之前对李缺的那一次。然而——
……然而,或者是真的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所以到底迟疑了,到底顾虑了,到底妥协了……到底,不得不迟疑,不得不顾
虑,不得不妥协。
叶白违了本性,只为那其中的可能。可是他没有想过,对方的答案竟然能给的那么快——他见到了墨先生,就在当天夜里
,就在闻人君的书房里。
受了伤的墨先生。
叶白当即冷了神色。
皱着眉走进来的墨大先生略有奇怪的看了叶白一眼,继而对闻人君说:“城主,城中出了点事。”
同样看到了墨大先生的伤口,闻人君面上并无波动,但话里却透了些关心:“怎么受了伤?”
墨大先生心中有了些感动,并不显露在脸上,只道:“我临时巡检的一个库房出了差错,着了火,接着又有爆炸。”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