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凛冷笑起来:“你既知道我的名号便当熟悉我昔日的行事,你搬出东海和独孤离恨来要做什么?以为这样我便不敢动
手了?”
独孤惊飞稍敛了笑容,语气诚恳:“惊飞哪里敢?前辈能动手教导晚辈,是晚辈的荣幸,只是眼下我们确实有要事在身,
还请前辈行个方便,日后晚辈定当备齐礼物,登门道谢。”
拓跋凛听着,他唇边自始自终都有着一抹似讥讽似轻蔑的微笑。等独孤惊飞说完之后,他道:“话莫要说得太快,你怎么
不问问你旁边的人,承不承你的这份情?”
独孤惊飞面上不变,只打着哈哈敷衍,心下却渐渐沉了下去。这不仅是因为面前的拓跋凛不知为什么的仿佛铁了心要动手
,还因为站在他旁边的人,自始自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铁了心动手的,似乎不止一个人。
独孤惊飞在心中苦笑的想着。
而此时,一直看着拓跋凛的叶白终于有了别的反应。他开口,对独孤惊飞道:“你离开。”
独孤惊飞还没来得及说话,拓跋凛就嘲讽道:“不过是独孤离恨的儿子罢了。真拿捏了身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叶白看着拓跋凛。
一开始没来得及开口的独孤惊飞却反而笑了起来:“前辈如此盛情,晚辈倒是却之不恭了。”
叶白难得的皱了皱眉,他转头,对独孤惊飞再重复一遍:“你离开。”
独孤惊飞的面上满是无可奈何:“寻少爷,我已经来了。”
叶白更皱了眉,却没有再说话,只重新看向拓跋凛。
独孤惊飞也牵马开始缓缓退后,心中则开始盘算着待会等两人分出了结果要怎么把叶白给捞出来——不管怎么样,他也不
能让对方受到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
然而也就在独孤惊飞的手指刚刚拉拔起缰绳的时候,一道几近捕捉不到的气息从他身边一掠而过。
反射性的抬了头,独孤惊飞只见一道蓝影掠过,这才发现叶白居然已经到了拓跋凛的面前,并抬起了手!
虽随意站着,却一直注意叶白动向的拓跋凛唇边冷笑更重,也不变动姿势,只这么随意的抬了掌。
双掌一瞬碰触!
拓跋凛脸上的冷笑顿时就渗入了惊讶,而率先动手的叶白,却已比来时更快上一倍的速度借力倒退,同时扣住独孤惊飞的
手腕,转瞬便将人从马上拉下,带出了数十丈的距离。
正自思索着要怎么带着叶白离开的独孤惊飞忽然体会了一瞬的腾云驾雾。片刻茫然,独孤惊飞过了好几息功夫才回过神来
打量周围情形。可这一打量,他的脑海顿时就结结实实的空白了那么一回,只有一句话仿佛瞬间实体了似的,一个字一个
字从他脑海深处蹦跶出来:
在我琢磨着怎么带对方逃跑的时候,对方……
……先带我跑了?
两侧的景色在眼前飞快的掠过,速度竟比先前他骑着的千里马还快上几分。被拽得着实有些难受,独孤惊飞运起内劲稍挣
了挣,却只觉右手腕被精铁死死栓了一般,无法动弹丝毫,胸口也是依旧的疼痛气闷,不曾减缓半分。
一回折腾,彻底明白了炼血中阶和炼神巅峰差别的独孤惊飞就老老实实的安静了下来,由着叶白拽住手腕,一路撞击树木
岩壁的前行。只是在撞击时的几声抽气低呼,是怎么也免不了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差不多就在独孤惊飞开始无聊的估摸着待会脱下衣衫后会看到多少块青紫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
被紧紧拴住的手腕松了一松。
到了?下意识的就这么想着,独孤惊飞刚要看向叶白,就觉自己腰际一紧,然后便整个身子的贴上了一处温热。
独孤惊飞眨了眨眼,他看见了叶白近在咫尺的脸。
接着……
接着,他的心脏很不争气的多跳了两下。
“到了。”忽然一句话响起。短短时间就带着人跑了数里远的叶白终于松开了扣在独孤惊飞腰上的手。
一脚下去仿佛踩了棉花,独孤惊飞老老实实的站着缓了一会,才转转几乎要断掉的右手腕,一边打量周围,一边道:“这
是哪里?还有,你怎么惹上拓跋凛的?那个老家伙虽然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好,但怎么也已经销声匿迹十来年了……”
“以前被人追杀,发现的一个隐蔽洞穴。”叶白回答了独孤惊飞的第一个问题,继而又道,“今天拦路的人,我是第一次
见到……不错。”
虽说最后的一声‘不错’,叶白的口气虽仿佛依旧和往常一般,但独孤惊飞还是能听出其中淡淡的满意。所以他忍不住扯
了扯嘴角,左右望望见洞穴确实隐蔽后,就学着叶白盘膝坐到了地上:
“就算不错,对方也是要杀你……”说到这里,独孤惊飞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如果这次我没来,那你……”怎么做?
“拔剑。”叶白眼也不眨,理所当然。
独孤惊飞半天没有言语:“他有炼神反虚的修为了……”
“然后呢?”叶白抬了抬头,问。
然后呢?
只是很简单的三个字,独孤惊飞却忽然接不下话了。
对方有炼神反虚的修为了。
——你必定会输。
——你必定会死。
可是,可是……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输了,死了,又怎么样?
叶白什么都没有说。然而看着叶白的独孤惊飞却能明白叶白没有说出来的所有。
因为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傻得坚定不移,傻得无所畏惧。
独孤惊飞的心突然就揪疼了一下,不为对方,为自己。
就这么沉默了片刻,独孤惊飞再次开口,下意识的就避开了这个话题:“阿寻,你不是说要回飞云城练剑么?我本来要去
飞云城寻你的,可半途就听见了你离开飞云城的消息,这才赶了过来。”
“我去丹阳。”叶白简单回答。
“去丹阳做什么?”独孤惊飞奇道。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不会是闻人君见着面前人好用就不给休息时间的开始差遣吧?
“处理飞云城的丹阳事物。”叶白的回答依旧简单。
独孤惊飞顿时愣住了。
“处理……”独孤惊飞的视线在叶白面上转悠着,“丹阳事物?”
叶白点了头。
独孤惊飞于是犹豫着很委婉开了口:“那,你有什么想法么?”
叶白摇了头。
独孤惊飞的小心肝顿时就抽搐了一下,半为那干脆利落回答,半为那于无声中透露出来的可爱。扯扯嘴角,独孤惊飞想笑
又不想笑,半天后方才打趣了开口:“闻人少爷,小的去丹阳帮您,如何?”
叶白似乎随意的应了一声。
独孤惊飞听见了一个‘嗯’字,他笑着道:“我就是玩——”
剩下的那半个‘笑’字还没有出口,独孤惊飞突然醒悟,神色顿时就诧异起来:“阿寻,你是认真的?”
“我不会。”叶白回答,口气如同描述天气。
独孤惊飞觉得自己额角有些抽痛,在这一刻,他忽然就深深的体会到了独孤离恨每次看他闯祸时那种无言以对的复杂心情
。
“这个不是关键。关键是我是东海的人,不应当插手你们飞云城的事物。你为我敞开了方便之门,万一我借此机会谋夺飞
云城……”独孤惊飞喃喃着。
“我去东海。”叶白道。
还沉浸在某种无可言说的无力之中,独孤惊飞一时没有听清,下意识的就道:“什么?”
“我去东海。”叶白重复一遍,继而说,“拜谒独孤岛主。”
“……然后?”独孤惊飞问。
“请战。”叶白声线没有一丝起伏。
但这没有一丝起伏的声线,却让独孤惊飞没稳住手,当即就重重颤了一下。
独孤惊飞开始苦笑。然后,苦笑变成了微笑。再继而,微笑成了大笑。
清朗的笑声在石洞内远远传开,独孤惊飞看着叶白,半真半假道:“阿寻,我真的开始喜欢你!”
心中估算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叶白站了起来,平静开口:“我有喜欢的人。”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独孤惊飞只眨了眨眼,就跟着站起身:“阿寻,去丹阳?”
“嗯。”叶白应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洞穴。
接着,落后一步的独孤惊飞仿佛漫不经心的开口:
“阿寻,先前为什么拽着我走?”
“你会死。”
“所以你拉了我走?”
“……”
“阿寻?”
“之前你帮我的事还没算完。”
“原来如此……那这次丹阳的事算不算?”
“……”
“阿寻?”
“算。”
○三一 厄
——我喜欢你。
——嗯。
——我们日后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住下。
——嗯。
——闲暇了我抚琴,你舞剑,还可以相互喂招。
——嗯。
——可以自己侍弄花草庭院,你喜欢的话,我们再一起探访深山大泽,寻天地险阻。
——嗯。
远远近近的熟悉对话声飘忽着,勾起闻人君尘封于心底的记忆。明明只是温情脉脉,但这一个个的字却几乎让恍惚中的闻
人君感觉不安。
那对话还在继续。
——明日,放下剑吧?有人温文询问。
另一个声音没有回答。
——明日,放下剑吧。有人叹息建议。
另一个声音依旧没有回答。
你造的杀孽太多了。
茫然间仿佛抓住了什么,闻人君不安已经化作了惶恐。他想要阻止,然而声音却依旧继续着,其中所包含的复杂情绪分外
清晰,有无奈,有喟叹,有劝慰,甚至还有些希冀。
不……
闻人君想着。
声音说:放下剑罢。
不,不……
闻人君的手指开始颤抖。
声音说:你造的杀孽太多了。
不,不,不……
闻人君连心都开始颤抖。他突然希冀起来,希冀自己能聋了,不再听到任何声音。
然而声音继续。
无比温柔,无比残忍。
声音轻轻的说。它说:
——赤焰。
闻人君听见了这一声。然后,他还听清了另一个声音,振聋发聩,直入人心。
另一个声音应了。它答应道:
“……嗯。”
生生撕裂肌肉血骨的痛楚自心口处炸裂开来,盘坐蒲团之上的闻人君骤然睁眼,面色苍白,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咳咳!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伴随一口一口腥甜的液体,自闻人君刚刚掩上了唇的指缝间落下,暗沉沉的,不
见一丝光彩。
闻人君隆起了眉。未及归位的真气在经脉内乱窜,翻搅出一阵阵常人难忍的痛楚,然而他脸上浮现的,却并不是痛苦之色
,而是些微的不耐烦之意。
喉咙间的咳嗽渐渐歇了,闻人君随意抹去唇边血迹,闭目凝神片刻,便已经再将乱窜的真气重归于经脉。
继而,他睁了眼,眸中神光一掠而逝:“进来。”
极短暂的安静,夏锦的声音便自房外传来:“是,城主。”
外头推门的声音轻轻响起,闻人君已经站起了身,见衣衫上染了些血迹,便随意拣了旁边墨绿色的外袍换上,这才走出了
静室。
夏锦已经侯在了一旁。
闻人君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时刻,发现对方比寻常早了半刻时间。
夏锦已经低了头出声,表现出足够的温驯:“城主,待会是抚琴还是下棋?”
抚琴或者下棋,对闻人君而言都没有差别——不论哪一项,都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一个人抚琴,一个人下棋,一个人画画,甚或一个人练剑。这样的生活,闻人君已经持续了近三十年,并必将始终持续,
直至永远。
闻人君并没有花功夫思索,他只随意挑了一个出来:“下棋吧——摆在凉亭里。”
夏锦应了是,刚要出去准备,就见墨大先生快步走了进来,神色里罕见的带些显露出来的愤怒。
进了屋,墨大先生行礼道:“城主。”
闻人君也有些意外,他开口道:“出了什么事?”
“丹阳那头传来的消息。”墨大先生阴沉着脸开口。
闻人君这才有了些在意:“寻儿那里出了什么事?”
夏锦已经走到了门边,他脚步不停,却极轻微的缓了一缓。
于是,那一句接下来的话便断断续续的传入了他的耳朵:
“丹阳……小龙王一起……架空,东海那头……”
夏锦微垂了头,恢复寻常步伐,继续前进。
同一时间,屋内,站在闻人君面前的墨大先生的脸几乎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丹阳那边传来消息说,现在那里的事物,几
乎都由独孤惊飞拍板了,他们就是想找闻——”墨大先生本想直呼‘闻人寻’,但见了面前的闻人君,到底按捺下阴怒,
道,“他们就是想找寻少爷,也都被拦住,见不找人。”
闻人君久久沉默。
须臾,他开口:“具体书信呢?”
墨大先生自衣袖中抽出了一封表面微有皱痕的书信,递给了闻人君。
闻人君接过了。
展开汇报书信,他慢慢的看着,看着那满满数页的控诉和满满数页的描绘。
——盲目信任,不辨忠奸。
——玩忽职守,引狼入室。
一条条一道道痛彻心扉的斥责之中,闻人君脑海里渐渐浮现的,却只是另一个人。
——不为飞云城尽半点心力。
信里如此指责。
闻人君看了,然后想到:
如果是那个人……如果是那个人,怕是也不会为这些俗事花一星半点的功夫罢!
闻人君微微笑了起来。只是很淡。
淡至无可挽留。
也正是这个时候,丹阳城里,独孤惊飞正苦口婆心的试图劝说叶白:“阿寻,这些东西你真的不看一眼?”
叶白挥出了今天下午的最后一剑,却并不回答独孤惊飞的问题。
独孤惊飞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锲而不舍道:“你就是真不喜欢这些东西,那不做也就罢了,但不管怎么样多少都要知道
一些,免得日后为人所乘……”
叶白擦拭手中的剑,神色平淡,依旧没有反应。
独孤惊飞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的以指关节揉了揉额角,他道:“你总不能这样形单影只一辈子,你……”独孤惊飞本要
说‘你这么会闯祸’,但好歹临时回了些理智,这才转口道,“你行事凌厉,在江湖中走得久了,难保不惹下许多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