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颇有些失态,众人暗暗吃惊。连忙过来要把昏迷不醒的陈复拖开。
秦疏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凶悍如同小兽。竟迫得众人退了一步,随即回过神来。却是绕开了秦疏上前拖人。
秦疏紧紧抓着陈复不放。却明白自己如今自身难保,如何是众人的对手。挣扎着向易缜叫道:“侯爷,你要把我师兄怎么样?”
“怎么样?”易缜冷冷道,看他师兄弟两人难舍难分,自己分外的憋气添堵,索性侧过脸不看。“你放心,自然是千刀万剐好生伺候……”
说话间秦疏敌不过众人的力气,陈复被生生拖开。他似乎还想扑过去,被一人推倒在地上。他爬起身向易缜这边冲过来,众人拦之不及。
易缜也不慌张,看他神色焦急,只怕要求情多过要和自己拼命,他倒要听听秦疏如何求自己。于是心安理得的任由秦疏拉住坐骑的缰绳,眼看着秦疏张口欲言,却猛然一顿,脸上没了表情,整个人依着马脚慢慢瘫软下去。
易缜大失所望,翻身下马,见秦疏在地上蜷成一团。过去踢了一脚:“起来,别给我装死!”
秦疏半点声息也没有,仍旧一动不动。
易缜拿脚尖把他翻了过来。这才看清他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颗颗冷汗。这才猛然慌了神。
一旁有人不忍,好心道:“侯爷,这人好像是当真昏了。”
“我当然知道。”易缜怒道,瞪着方才推了秦疏一把的人。“你把他怎么了!”
这人受惊,结结巴巴道:“侯爷,属下并没有用力……”
易缜顾不上理他,弯下身去胡乱摇着秦疏,章法全失:“起来,你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你快给我起来……”
众人哑口无言,一人咳了一声,提点道:“侯爷,我们是不是先回营去,再找个医士来看看?”
这一言提醒易缜,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生气,竟没想起问问秦疏是如何从营中逃脱的。青岚渊池两人枉称高手,带着一干手下竟还看不住一个废人。都是死了不成。
易缜当下摇头冷道:“营中能有什么好的医士,这人是要犯,不能轻易死了。我们直接回桐城去。青岚是怎么做事的?叫他直接回城来见我。”
话虽是如此说,却不肯让别人插手,自己亲自动手,小心翼翼把人抱上马去。
第33章
抱在手中的重量有些出乎意料的轻,使得易缜不易觉察的一怔,
马背上不免颠簸,秦疏分明极不舒服,在他怀里微微辗转,昏迷中紧抿着嘴不敢呻吟。易缜见他紧紧蜷着身子,试着叫了他几声均无回应。顿时有些焦躁起来,动作却不知不觉得放轻,一面挑着些平坦的地方走。
走了一小段路,就见青岚渊池等人追来。易缜自然不给他们什么好脸色,但也来不及停下来斥责。
这两人倒也聪明,瞧瞧这情势,一声不吭地掉头一路尾随入城,当下调度守军辑拿逃犯,一面派人去请大夫等等,各自去忙碌。
一行人分头行事,行动倒也快捷。易缜这儿才把人小心安置好,请的大夫已经到了外头。易缜看那大夫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施礼,手脚都哆嗦,索性出去透气,省去大夫拘谨。
出门来被风一吹,那种堵得慌的感觉却慢慢散了些。见青岚和渊池两人老实侯在廊下。招招手叫过来问话。心不在焉的听两人把营中情况说了一遍,易缜阴沉个脸一言不发。
青岚抬起头看看他,试探道:“不知侯爷准备将那名纵火之人如何处置?”
此时大局初定,难免有人心存不满,趁机做乱,陈复撞在这个刀口上,按说是该杀一儆百、以敬效尤的。
易缜听他提起陈复,方才两人难分难舍的一幕犹在眼前,脸色又沉了几分,这人自然是该死,却不能死得便宜。一摆手道:“此人先留着,我自有安排。”
“侯爷。”青岚却不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侯爷不可杀了此人。”
易缜呼得怒起,转过头来冷冷一笑道:“我不杀他,难道还任着他逍遥快活不成?”
“侯爷。”这次开口的却是渊池。“贪狼虽死,却还有七煞逃脱在外,而且据消息看来,七煞当日带走泽国万余精锐,几乎将泽国国库全部搬空,天长日久总是心头之患。这些人至今下落不明。据说贪狼、破军、七煞三人感情极好有如亲生手足一般。若是以破军为饵,七煞未必会置之不理。”
易缜毕竟不是愚笨之人,一转念便明白,要他白白罢手却极不甘心。沉声道:“陈复不过是秦疏幻时同窗,你以为他就认识七煞,甚至知晓七煞下落?”
“此人未必知道七煞去处,然而他肯为秦疏奔走出力,自然也会尽心尽力去找寻七煞下落,而且与他和秦疏的关系,七煞必然相信。或者能将泽国残部引来,一网打尽。”
陈复不过是一介书生,杀与不杀无关大局,纵然走脱也无甚打紧,这其中孰轻孰重,燕淄侯自然掂量得出,可到底不甘心,沉吟一会道:“容我想想。”
正说话间,里头大夫开门出来。几人就住了话头,抬头看去。
“人醒了么?”易缜当先问。
大夫神色略有些怪异,惶惶道:“小人这还没开方……”
易缜也发沉自己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缓下语气:“他情形如何?”
“这个……”大夫稍有些犹豫,话里吱吱唔唔的。“病人体虚,一时之间气急交加……并无大碍,并无大碍……”
易缜抬手比划:“他这儿有旧伤。”
大夫如同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啊的一声,半天才道:“那倒是无碍的。“
易缜皱眉又道:“我看他像是肚子疼的样子。”
大夫一个哆嗦,仍是吞吞吐吐只说无碍。
易缜心下不悦,只觉这大夫言语含糊,似乎连破军身上旧伤都未看出来,不免疑心这人不知是哪找来的庸医一枚。脸上不动声色,摆手让人带他下去写方子。
又吩咐人去另请一名大夫过来。青岚两人见此情形,相看一眼。这事好歹也算是他们疏忽,如今要看守的人在这儿人事不醒,他们难道能跑回去守着个空帐篷。侯爷不发话,两人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一旁。
后来这名大夫也是五十出头的年纪,倒像是有些胆略,见了燕淄侯也不如何慌张。得又替秦疏诊脉治伤。
神色也是越来越显怪异,仔细诊了半天。又探头朝秦疏脸上仔细打量。揭了被子还想再看。
燕淄侯在一旁可就不乐意了——看病就看病,你个老不修的胡乱看什么。他脸上倒不显出一星半点。架住大夫的手,平心静气问:“如何?”
大夫脸上神色变了数变,缩回手来,朝着易缜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目光却往一旁的青岚两人身上一扫:“并无大碍。”
渊池暗暗奇怪,心道你不同侯爷好好回话,看我们做什么?他知道易缜心情正不好,只怕这大夫怠慢之下讨不到便宜,好心提点他:“人都昏在这儿了,你还说无大碍?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不妨明说。”
大夫看看他,似笑非笑。摇头道:“只怕不便明说。”
青岚见上首燕淄侯已然沉下脸来。只得向大夫低声苦笑:“大夫有话还是直说的好。要不然……”
“其实说明白了也没什么……”大夫混然不受他影响,慢悠悠振衣而起,“这人不过是有喜。先前旧伤失于调养,近来劳累过度,又兼思虑郁结,一时受惊惧不过……”
旁人早听不进去他后面说的是什么。但看大夫言之凿凿,只疑是自己听错了,渊池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大夫说他什么来着?什么喜?”
“这人是有喜,决无差错。恭喜侯爷了。”大夫又是一笑,话语斩钉截铁,带着股由不得人不信的气势。朝着燕淄侯一拱手。见几人呆怔,又不紧不忙道:“几位大约都不明白,所谓有喜,就是……”
易缜只觉大夫面上笑容恍恍惚惚,似乎带些讥诮意味。此时他却顾不得了,看了看两旁一同呆愣的青岚两人,又狠狠盯着大夫半天,只疑自己是在做梦。末了转头去看秦疏,只见眉目五官虽俊俏细致,可那里又有半分女气来着。他想了一阵,伸手往秦疏胸口便摸,还想拎起衣襟来往里看看,猛想起这还有旁人,抬手把帐子放下,将两人一道罩在里面。
青渊最早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先生说笑了……”
渊池也急了,在一旁朝大夫挤眉弄眼,这时候胡说八道,老先生你小命还要不要了?
这人看也不看他,正色道:“老夫从未说笑……”
话音方落,易缜从帐子里钻出头来,面沉如水:“他是男的。”
大夫点头称是。
易缜又道:“你说他有喜?”
大夫点头:“是。”
易缜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揪过来:“你老糊涂了不成,我让你看看他为何昏迷不醒,你跟我说他一个男人有喜?这喜从何来?”扬声吩咐:“给我拖出去打……”
第34章
“侯爷要是不信,可以另请高明,若不是有喜的脉象,草民任由侯爷处置……”大夫被他扯乱了衣领,颇有些狼狈。然后口中振振有词,并不服软。
门外侍卫闻声进来要捉人。
青岚觉得此事还是不宜张扬,先摆手止了几名随从,上前低声劝道:“反正方才请来的大夫也还在,不妨叫来一问便知。”
易缜虽恼怒,心里也是惊疑不定。沉着脸想了半响,松手将人丢开。
大夫踉跄后退,渊池往他手臂上一托,这才站稳。青岚悄悄扯着他衣袖。将人牵出去。
易缜在房中踱了两圈,稍稍平静了些,伸手将垂下的帐子揭起一角,默默的打量了一阵。
秦疏无知无觉得蜷缩在一堆被褥之间。脸色苍白中透着一分异样的嫣红,满额是汗,眉心微微皱着,显得有些软弱。
易缜回想起初见这人时,他脸上还不时挂出礼貌性的微笑,温和客气。不笑的时候便是一丝不苟的端正表情,然而纵然是低头臣服的时候,表面上的恭顺也是带着克制的。
纵然是最困顿落泊的地步,这人也从不曾真正屈服。易缜从没见过他这么柔软温顺的姿态,不由得仔细端详了一阵,倒觉得这模样难得的乖顺,比起他口是心非的应承要来得讨人喜欢些。想一想无论大夫说的是真是假,这到底是个病人,如此说服自己一番,于是替他将被角拉好,又把滑落下来的几络头发拂开。无意间碰到秦疏的脸颊,却是热得烫手,似乎有些发烧。易缜索性拿过手帕来,替秦疏擦了擦汗。
他平生从未做过服待人的事情,这时却混然不觉,举手投足自然之极。收起帕子,又无意识的拿指背去蹭蹭秦疏的脸颊,见他面色嫣红如桃,忍不凑上去亲了一口。
易缜把这事做得自然而然,原本似乎什么都没想。嘴唇贴上破军肌肤,只觉得柔软而滚烫,竟是如遭雪击,顿时全身酥麻无力。秦疏昏昏沉沉躺在那里,对此并无知觉,他自己惊得直起身来,只觉心头悸动莫名,似舒畅又似痛苦。一时间种种念头纷至踏来,偏偏一个都捉摸不住。本能的想走开,眼光落在秦疏身上,竟又有些舍不得他此时柔顺的模样,竟然提不起脚来。
门外有人叩了两下,青岚两人引着两名大夫进来。几人脸上略有异色,显然是商量出了结果。
易缜这时倒也稍稍平静了一些,自己定一定神,朝先前那名大夫摆了摆手,皱眉道:“大夫方才也诊过脉了,是什么就说什么。”
“是。”这人看了看另一名大夫,看来两人已然商榷过。但他毕竟不如后来的同行胆大,想了想,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道:“从脉象上看,确实同喜脉一般无二……”
上首燕淄侯沉默着,他便嚅嚅的收住了话头,不敢再住下说。
“你是什么意思?”易缜侯慢慢道,并没有立即勃然大怒。“你们两人都说他有喜?可大夫看清楚了。这人是个男的。从来自有女人会生蛋,几时听说过男人也会怀孕生子……”
渊池站在门外,闻言同青岚悄声道:“侯爷也糊涂了,就算是女人也只会生孩子,不会生蛋……”
话还没落,青岚骇然,伸手捂住他嘴巴——这个时候去触侯爷的霉头,师弟你是活腻歪了皮痒吧。
渊池挤眉弄眼的,也不敢弄出太大声响来,挣了挣,把青岚的手拉下来,倒不说话了。
只听里头后来的大夫振振有词:“……男子怀孕虽极为少见,也并非全无可能,医书有载,上古就有此奇方,曾令人以男身受孕,侯爷有何质疑之处,可取来古籍一观,……”
燕淄侯慢慢哦了一声,似乎是相信了一半,却仍有狐疑,沉声慢慢道:“……就算真有此事,谁难道会把这么古怪稀罕的方剂当糖吃下去么?”
“侯爷有所不知,书中虽没有此方的完整记载,但从所保存下来的部分配方中,所用的药材无一不是珍稀难得。”那名大夫从容笑道,语气略有轻慢不屑。“能令男子有孕只是其中一味功效,那些药材无一不是能强身健体,补养内息的好东西,或者有习武之人拿来当作易经洗髓,增长功力之用,也是难说。”
易缜闻言又是一阵沉默。他本来对败在破军手上一直耿耿于怀,这时听大夫这么一说,反倒颇有些释然,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恼怒。暗想秦疏纵然能用这样的方法胜过自已,却把身体搞成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状态,根本就是得不偿失。如今沦落到男身有孕的地步,简直是自作孽,也称得上可悲。
另一人见他良久不作声,试探着道:“侯爷的意思是……”
易缜恍然回神,转头朝床铺上看了一眼,面上掠过一丝恍惚,语气不知不觉柔和下来许多:“先把人救醒再说……改日把那古籍找出来我看看,下去吧。”想了想又道:“他在发烧,下药有些分寸,先不要伤了孩子。”
两人告退,到一旁书房中去商议开方,王大夫虽不敢直说,下方却不敢随便敷衍,大多是温和对症的药物,如今也只需增改几味药材。
这时见左右无人,愁眉苦脸的向后来的医者道:“何老,侯爷的意思究竟是怎样,难道竟是想留下这孩子不成?古籍所载我也看过,男身受孕生子之事本是逆天施为,对身体伤损既大,过程更是比妇人要痛苦万分,你方才何不向侯爷说明,反而要编出那许多话来开脱。”
“王大夫。”被称为何老之人冷冷一笑,也压低了声音。“你难道没认出那人是谁么……这等不忠不义叛国投敌之徒,人人得而诛之,你我无力手刃此辈原本无可奈何,不料苍天有眼,这般报应在他身上。我倒要好好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生不如死的下场。”
姓王的大夫被他话中不加掩饰的憎恶唬得一跳,还等再说。外头等得急了,进来询问药方是否开好。
两人住了话头,把重新誊写过的药方拿出去交由下人置办。
第35章
破军仗着平时的体魄尚好,这一月是强撑过来。正如一根弦绷得太紧,病势一旦厚积薄发,就显得来势汹汹,颇有几分凶险。
两名大夫都留在府宅中,尽心尽力忙了两天。两人都有真材实学,秦疏高烧渐渐退下来,人却还未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