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生子 一)——千里孤陵

作者:千里孤陵  录入:12-27

这大夫确有医德,虽是这样古怪的病人与情形,还是细细碎碎的交代了一番事项。

秦疏是怎样的经历易缜自然比谁都清楚,听大夫说起秦疏的情形,虽然比他所想严峻得多,心里不安却还能镇定的听下去。等大夫说起注意事项,反而有些傻眼,这一样一样的,怎么这许多的讲究与麻烦。

胡大夫见他心不在焉的自顾发呆,只当他是不耐烦了。又吃不准那人到底是什么份量,于是住了口,而心里惦记着另一件顶要紧的事,此时却也惴惴的说不出来了。

还是易缜先回过神来,打点着精神道:“只怕一时记不住这么多,你写下来给我吧。”

大夫答应了一声。

易缜重付过诊金,想着秦疏的情形,这府上还是得时时有个懂医的。迟疑了一会又道:“说起来有个不情之请,若是大夫方便的话,还请留在府上照顾几月。”当日在桐城的两名大夫他倒还满意,然而两人无论如何不肯同来北晋。如今胡大夫既然知情,索性也不必劳烦别人。

胡大夫面露难色:“这,小人家里……”

易缜皱了皱眉,却只得道:“先生不方便,也就罢了,只要知道出去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便是。”这人在京里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大夫,他也不能像在桐城一般,将人强拘在府中。

大夫松了一口气,连忙称谢,又道:“小人虽然不方便,不过从前有个徒弟,跟着我学了几年医,也算是尽心力教出来的。他为人老实,在外游历了几年也没混出头来,近日正巧回来,想在京中谋生。他无家无业,倒是可以来府上做事,侯爷看是否愿意抬举……”

易缜正自苦恼,听得他这样说,一时没有旁人可用,也就道:“你先让他过来看看。”

大夫告辞回去,坐在轿中,这才有空把装诊金的钱袋打开来看,他方才也顾不得看,只掂着那重量有个十来两,却是黄金而非白银,这便算得是重了,除了谢礼之外,还有让他识趣闭口的意思。

胡大夫算不得数一数二的名医,这数量远比他出诊十次还多。然而他脸上不见分毫喜色,回了家就急急掩上院门,直奔里屋而去。

屋内有人轻轻笑道:“先生辛苦了。”

房内光阴并不十分明亮,这人坐在阴影里,脸是看不清楚的,他却能瞧见胡大夫一张脸乍青乍白,显出惊恐的样子来。

然而他又不敢得罪这人,只得战战兢兢的道:”你吩咐的事,我全照着说,还请这位爷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全家老小吧。”

那人也不说话,面目模糊,然而仍能感觉出一双眼细细在自己脸上刀子样的来回打量,似要看出他有无说慌。大夫被他看得发慌,一面又担心家人,正要忍不住滴泪纵横之时。这人终于满意了,收回目光道:“我自然守信,你不必担心。”

胡大夫知道医道同江湖中的毒物之道大不相同,况而他虽身为医者,却连家人昏睡不醒是何原因也不明白。如何能够放心。

这人掏出一包东西放在桌上,瞧着该是银子,仍不慌不忙道:“多谢先生,这点绵薄之力,聊助先生回乡之资。

他说话实在是温文,大夫又见他出手肯如此大方,想来全家人性命是无碍的。反而有些惊讶起来,连道:“这实在、实在不敢收大爷你的钱……”

见这人目光如刀的看来,是不愿啰嗦了,只得改口:“……也不必这么多。”又忍不住期期艾艾道:“我那个徒弟,实实在在是个忠厚人,不知道大爷要让他做什么……”

这人心里一笑,只道二百两作你的买命钱,那里算得多。难得他家人遇险,倒还记得为别人担忧。徒弟忠厚,师父也是个老好人,只是他还不知他那个徒弟,尸首早埋在荒郊野外化了士。这些事他接触无数,也没有别样怜悯之情。脸上也不露出声色来,只让他收着,起身就走。

胡大夫追出门来,却不见他一丝踪影。再回转去,果然老母妻儿都已经醒过来。只像是长睡了一场。问起前因,一个个稀里糊涂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府中当厨的人全数换过,易缜冷着脸,又把府中的两个姬妾也打发出去。那两人平素不得宠,但在府中也是好吃好穿供养着的,听说要送出府去,免不了哭哭啼啼,弄得易缜心烦。

这一忙就到了黄昏,他记着秦疏中午就没吃,又不放心,非要亲自到膳房门口盯着下人把一顿饭做出来。虽是极大的不妥,下人知道他情绪恶劣,此时那敢多话一个字,手脚麻利的料理出来。

秦疏勉强能起身,他历此变故,吃饭变得格外小心翼翼。易缜瞧着只觉可怜,倒是好声好气的哄,又眼巴巴的看着他吃下一小碗饭,这才随着他放了碗。又吩咐宵夜,倒是殷勤起来。

秦疏饭后又喝了小碗药,靠在床上不一会就昏昏欲睡,易缜也没什么话讲,只得笑道:“累了就睡吧。我在这儿瞧着你,你就不会害怕。”

这话其实没什么道理,秦疏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不愿理会,嗯了一声,整个人在床上蜷成个小团。

易缜过去替他掖好被角,要把他的手放进去时,觉出凉来。再一摸他身上也是冰得很。孕妇体温略高,易缜从前睡在他身边,只觉得是挨着个暖烘烘的火炉,如今却像是被子里捂着个冰块似的。

心里微微一疼,想起大夫说过最好房间不在阴暗潮湿的话。这偏院小屋本来就是闲置的,十分的简陋,此时越瞧越不顺眼。推推秦疏道:“给你换个住的地方,现在就换。”

他是随心惯了的,秦疏听了,也只得挣扎着要起身。易缜却把他按住了,拿被子圈了他一道抱起来:“你不必走,我抱你过去。”

他把人抱起来,竟意外的觉得格外满足,于是也不管秦疏的惊诧脸色。走出门来才觉出自己这举动被人看到,不免有些轻浮孟浪了,脸上似乎有些烫。好在外头天色已暗,无人看得出来,索性赶紧就走。

他走得一快,秦疏似乎有些怕,微微一僵。易缜立即就发觉,只得慢下来。又把他搂紧了一些,鼻端就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心里想秦疏这是吓坏了,这样什么都怕。自己又怎么会把他摔了呢。再说他怀着孩子还这样轻,抱着简直不必费一点儿力气。怎么自己就像踏在云端,走路也跟着飘飘然起来。

正想着,前头提着灯笼的管家轻轻咳了一声。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已站在一个宽阔的院子中。

管家虽垂着头,仍可看见神色有些怪异。此处正是易缜平日起居的地方,他平素不在姬妾处过夜,更不用说把人带到自己房间。如今见他梦游一般把人地抱回来了,似乎还挺高兴……

易缜心里也有些吃惊,一转念只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倒没有什么不好。脸上却不动声色,低头对秦疏道:“就住在这儿吧。”

第52章

这亲事自然是黄了,所幸并没有正式上门提亲。易缜托词婉拒起来也不麻烦。然而广平王也不是个聋的瞎的,多少听到些风声水声。广平郡主也跟上京来,原本不是就唯独中意他了,但被人拒绝而且是因为个男的,于是觉得颜面大是受损。在广平王面前狠狠哭闹了一场。

但这亲事原本是皇上提的由头,易缜连皇上的面子都削了,再削他的面子,广平王也无可奈何。

青帝早料到此事有所变故,对于易缜出尔反尔之举,除了丢几个冷眼给他,连责怪的力气都省下来了。腾出精力另物色了一人,是上一期的探花,如今在刑部任职,生得相貌堂堂为人端正,广平王见了也无甚可挑剔,又花了些口舌工夫,算是将这事安抚住了。

易缜在书房里等了好一阵子,原是预备皇上要骂的。见青帝神色淡淡的,正眼也不往自己这儿看。他从前在宫中同青帝相处过几年,此时倒能看出青帝并非当真动气,不过就是懒得搭理自己罢了。

他于是不去自找没趣,不声不响地挪了出去,到外间见桌上放了一碟茶糕,宫里师傅的手艺要格外精致些,晶莹透亮得能看见里头的一粒粒红枣。易缜偷偷拿了一块带出。

沿着回廊才走了几步,如意托着一盏酸梅汤过来,见了他,交代当值的小太监将东西送进去,对易缜笑道:“奴才送送侯爷。”

易缜也不在意,栏下一株桂花正开得金黄如雪,满院皆是浓香。易缜从旁边走过,便想到回去时要不要去买桂花糖。顺手就拉过一枝嗅了嗅。一边随口问道:“我看皇上这两天心情挺好。”

如意陪着一笑:“侯爷心情也不错。”

易缜手一颤松开了,任枝桠弹回去。正咳了两声,颇为尴尬之时。猛然又醒悟过来,觉着如意是有些话要和自己说,只不知是不是皇上的意思。顿时有些警惕,回过身来看如意一眼:“我心情好不好的,你想怎样不成?”

“那儿能呢。”如意笑得和和气气。似乎并没有觉出燕淄侯的戒备,仍旧落后两步跟上来,轻声应和着。“主子心情好,做奴才的跟着高兴还来不及。最近京城里热闹,皇上也有兴致走动走动。”

易缜听没提到自己,便也不去留意他拉杂的话里是个什么意思。只随便点点头:“这倒好。”想必皇上心情好了,也不会过于追究自己反悔的事。

如意见他没听进去,只得苦笑,然而青帝不喜身边人私下密议,但凡有嘴碎的一向严惩不怠。纵然亲信如如意者,避讳的地方也多。但这次看青帝的态度不大一般了,左右掂量,轻声道:“新近开张的水天一色,可是风雅得很,侯爷去过不曾。”

易缜随口道:“最近忙都忙不过来,哪来那个时间消遣。”见如意惯常微笑的脸上带着一点忧心忡忡的神情。于是也想要问问这是个什么地方,

远远的殿内出来个小太监,朝着这边张望了一眼,招着手叫:“如公公,皇上叫您呢。”

如意只得匆匆回去。

案上放着方才送进来的酸梅汤,并没有动过。青帝在桌后商人,瞧着他进来,微微一笑:“仲敏方才刚出去,你遇到了没。”

“奴才见到了。”如意只得道。

青帝漫不经心:“你遇到侯爷,同他说什么呢。”

如意稍一踌躇,还是把话照实说了,横竖也没提到什么。

他这么坦然,反而让青帝皇帝有些无可奈何,慢慢笑道:“你这奴才……”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下文。

“皇上。”青帝看上谁,原本是论不到一个做奴才的多嘴,然而此次青帝态度不大一般,不说有多恋恋不舍,然而却像是认了真。但端王爷对祝由此人,似乎也是很有些认真的。如意不得不斗胆说上一句。“奴才只望皇上适可而止。那毕竟是端王爷的人。”

如意说着,不敢抬头去看青帝脸色,只觉青帝目光在自己身上注视了半刻,然后青帝用漠然的声音道:“朕知道了。下去吧。”口气里不辩喜怒。

如意躬身退出去,正要合上殿门,听得青帝轻声一笑:“端王爷的人……”扣着门的手不由得一僵,所幸还是悄无声息的关上了。

如意站在殿外,吃不准青帝是什么意思,在槛外惆怅的站了一会,他敢同东淄侯挑明一二,只因皇上待侯爷别样亲近些,这话却不是见个人都能说的。如今只能指望侯爷听明白了,端王面前提醒几分。想必只要端王稍加防范,皇上总不可能干出强抢的事来。至于如何收场,那也只能听天由命去了。

可惜他所托非人。易缜出宫没走几步,就把这事丢到了一边。桂花糖的事他倒还记得,想来想去,不放心把这街面上的东西就这么拿回去给秦疏吃,到底没买。只在袖子里扰着那片茶糕,一回来就直奔居处而去。

秦疏不知道原因地开了窍,对他的态度平和了许多,虽没有什么笑脸,却也不再露出明显厌恶闪避的神色。光是这样,不知不觉已让易缜整日都是乐颠颠的,十分愿意腻在他身边,有什么好东西都搬了过来。

算着这时候就算是午睡也该醒了,易缜唤了一声,也不等答应就推门进来。

秦疏坐在桌前,身上衣裳齐整,并不像是刚起来的样子。寻声朝门口看来,还没有起身,先对着易缜点点头:“侯爷。”

他倒不是转了性。易缜百密一疏,祝由寻着机会,自然有办法从眼皮子底下递些东西。说到查颜观色温言软语,哄得人七荤八素的本领,祝由可算个中翘楚。眼下没法耳提面命地点拨。只得一句话,从前如何对待小黑,就如何同易缜相处。

秦疏自然没法拿他当小黑,但明白此时身不由已,他向来对贪狼信服,明知那人同小黑没有一分相似,却还得勉强自己去同他亲近一二。幸而易缜一厢情愿,只当他是因为之前一番惊吓变故而依赖自己,没看出分毫不妥,反而喜不自胜。

若是从前,他能不看就决计不会多看易缜一眼,此时说着话,却抑头注视着易缜。因为病得连脸也瘦了一圈,眼睛越发显得大而幽黑。他的眉目原本就特别的漂亮,这样睢着人,让人有一种被特别专注而生出类似幸福的感觉。

易缜于是十分的受用,简直有些晕陶陶的快乐,连忙道:“你坐着吧。”又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秦疏摇头,易缜也就不再追问,在旁边坐下,盯着秦疏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一遍,全然没发现自己这举动实在有些傻乎乎的。

秦疏本来是不闪不避的同他对视,被他这样盯得久了,也忍不住微微垂下眼来,不甚自在的扯着袖子,“侯爷什么时候送我回原本的院子?”

“哦……”

易缜正神思不属,随口应着,等想明白秦疏说的是什么,腾地变了脸色:“你说什么!”这时才发现秦疏把他的东西都收拾了,就放在旁边。

秦疏抬起眼来瞧他一眼:“他们说这是侯爷的房间。”他又顿了顿:“侯爷不是从来不让人住进来的?”

易缜顿时发不出火,想了半天,这才干巴巴道:“别人不能住,我儿子当然可以住。”

他拉手过去拉着秦疏的手,微微有几分不自在:“原本那房子又潮又暗,漏雨又蚊子多,这儿好,你住着!”

秦疏哦了一声,过一会又道:“我住进来,侯爷的妻妾怎么办呢?”

易缜咳了一声,只管睁着眼说瞎话,含含糊糊道:“我没有妻妾,没……咳咳。”

秦疏看着他,半响嘴角微微一挑,似乎是想笑一笑,到底笑不出来,就那样怔怔出神。

易缜倒是反应过来了,问他:“谁拿这些跟你胡说八道的?”

秦疏朝窗外看了一眼。

易缜府中人丁单薄,平素又不在生活琐事上花心思,下人虽仔细打点不敢怠慢。他坐享其成也罢了,只是就没有所谓心腹小厮,心腹的属下倒有,总不能调来这儿使唤。他让管家派两个伶俐聪明的过来,一半做事一半解闷,原本料想也是无差的。

这两人得了吩咐,对秦疏的来历并不多嘴。至于别的,即说了是陪伴解闷,拣不相干的有问必答。秦疏又是有意套话,自然把两人所知的燕淄侯老底全翻了出来。

易缜明白过来,也是老羞成怒:“这样搬弄是非,欠教训了。有没有说你坏话?”

秦疏有意为之,见他声色俱厉,倒有点儿过意不去,插口道:“是我问他们的。”顿了顿。“这里其实也用不着他们,我不习惯。”

易缜转过脸来瞅了他一会,秦疏强自镇定着同他对视,怕他看出什么异样来。

易缜见他气色尚好,放下心笑了笑,忍不住将人揽过来,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总有些不放心你独自一人。”绝口不提妻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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