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然默默去打开储物柜,从里面拿出简易的装备,依次穿起罩袍,戴上口罩和手套,转回身先是粗略地检查了一下:殴打
所致的伤痕37处,烟头烫伤19处,严重的口腔粘膜破溃,左膝关节挫伤肿大,双乳有被利器穿刺的伤痕,四肢关节处都被
捆绑的工具磨到血肉模糊。
虽然身处深度的昏迷中,瞿然已经尽力放轻手上的动作,可每一下的碰触,还是让受伤的少年都相应地流落出痛苦异常的
表情。
瞿然微微叹了口气,直起身对旁边的老板娘说:“看来是遇上了穷凶极恶的畜生了。这个伤在这里处理不了,其他的外伤
都好办,唯独这里——”说着伸手一指。
只见那少年的身下有血水不断汩汩涌出,已经在白色的担架上形成了一汪“血池”,而且边缘还在不断漫延扩大。
瞿然盯着老板娘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撕裂伤,不用检查就知道伤口边缘极不规则,缝合难度会相当大。这里不能消毒麻
醉,要赶紧送医。他已经出现失血性休克了。”
“这个……”老板娘有些犹豫,面露难色。
瞿然看出她犹豫的根源,摘了口罩,“我介绍你去个地方,不会有人过问原因的。”然后迅速脱去罩袍,手套,穿起外衣
:“你快点叫人准备好车子,我送他过去。”
半个小时之后,瞿然按响了陆天扬家的门铃。没等对方会意,就径直招呼后面抬担架的人:“把他抬进来吧。”说罢率先
进入,轻车熟路地好像回到自己的家一般。
“什么状况?”等几个人在瞿然的带领下七手八脚把受伤的少年安置在陆天扬的私人诊室内,身为主人的陆天扬才得空出
声询问。
“‘锦星’的新人,被虐待至重伤。特殊情况无法送诊,只好来你这里。”瞿然简明道明情况,不出所料,陆天扬脸上马
上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我不会做这种手术!”陆天扬语气冰冷,一句话表明立场。
“知道你不会,”瞿然已经穿上消毒衣,“只是借你手术室用一下,这个手术我来做。”
拉开简易手术室的门,他回过身对陆天扬补充道:“手术后人我会让他们带回去调养。手术室内的物品你可以全部换新,
相应的费用你可以去‘锦星’支取。”
陆天扬看着他没说话,表情却很复杂。
无影灯下瞿然全神贯注,快速实施着消毒麻醉缝合等过程,手法之精妙简直出神入化。末了,连受伤少年身上其他细小的
外伤也一并上药包扎。
陆天扬一直静候在手术室门外,直到瞿然推开门走出来,才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不到一个小时。如此短的时间内处
理过情况更为严重的伤患,他早在德国留学期间就见识过瞿然的本领,所以并不意外。
和瞿然同来的其他几个“锦星”的工作人员自然不知真相,所以瞿然让他们去把人抬回去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以为人已经
死了。直到瞿然摘下口罩用淡然的表情对他们说:“手术成功——抬他回去的路上尽量小心不要碰到他”的时候才回过神
忙不迭点头称是。
瞿然跟出去看他们把全身几乎被绷带覆盖的少年安置在车上,才对领头的人叮嘱:“回去告诉老板娘,他的麻醉期后半夜
才会过,醒来如果伤口疼就按说明给他吃点止疼药。尽量不要让他动,明早给他吃点流质食物,其他的情况等我明天上班
再去处理。记住了?”
领头的人接过瞿然递过来的药袋,试探着问:“琌哥你不跟我们回去了?”
“呵呵~”瞿然冷笑了一下:“现在已经过了凌晨一点。我的加班费太贵,回去的话怕老板娘付不起。”
“进来喝杯咖啡?”立在门前的陆天扬看似在招呼瞿然,实则是在发出逐客令。“锦星”的人平素训练有素哪会看不出这
点眉眼高低,忙对陆天扬道了谢,驱车离去。
只留下瞿然站在原地不动。
“要不要进来喝杯咖啡?”陆天扬又问一句。
“不了,很晚了。我要回去了。”瞿然在台阶下转过身,逆光的表情里有不易察觉的疲惫。
但是,陆天扬看到了。“你的伤,不要紧吧?”没办法,就是忍不住要去表达自己的关心。
瞿然扯着唇笑了,扭头示意车子刚刚开走的方向,“和那个比起来,岂不是要好得太多?”
“瞿然——”陆天扬无奈地轻唤对方的名字,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学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明白我的。所以,你不必劝我。”一阵夜风袭来,瞿然伸出手拉紧外衣的领子,声音却透
出比夜风更清冷的凉意。
两个人一个在台阶上,一个在台阶下,一阵沉默。
“呼——”陆天扬吁出一口气,转换了话题:“很晚了,今晚要不要留在这里?”
瞿然又笑了,笑容别具深意,“你知道我在‘锦星’有个绰号叫‘12点情人’的吧?——他们说我是一过12点就消失的情
人。所以我自然不能夜不归宿。”
陆天扬低了低头不答话,走下台阶揽过瞿然的肩:“那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去。”
车子发动了,坐在副驾驶席上的瞿然突然对陆天扬说:“学长,今晚的事要我怎么报答你?要不然——我们还按老规矩?
”
第四章:卫生棉
说罢,瞿然直接凑到陆天扬耳畔吹了一小口气,温热的吐息弄得陆天扬抓着方向盘的指节紧到泛白。——这个妖孽的男人
,总是有办法撩拨他,让他的理智轻易土崩瓦解。
“瞿然,你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我不会再碰你。”压抑下心中翻腾的欲望,陆天扬的略显沙哑的声音还是泄了底。
“呵呵~我不会那么容易坏掉的。”瞿然的声音甜腻,似被人下了蛊。
陆天扬没办法,只好把心思放在前方的道路上,专心开车。
“这么不禁逗,真无趣!~”瞿然意兴阑珊,终于把身子陷回座位里。
车子飞快掠过一个又一个路口。
“学长,停车!”在经过一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时,瞿然突然眼前一亮。
“要干什么?”陆天扬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把车子停在路边。
瞿然拉开车门,回首一笑道:“当然是去买东西,难不成还是去打劫?”
陆天扬隔着玻璃看他颀长的背影隐没在便利店的门里,叹了一口气。曾几何时,他们彼此相知如镜,可如今瞿然做的每一
件事都令他感到匪夷所思。不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只能靠猜测,猜着猜着就变了味——爱人间的悲哀莫过于此。
摇下车窗,默默点燃一支烟,陆天扬陷入了沉思。
瞿然去了不多时,已经提着一袋东西回来,很大的一包,不过看他的神态似乎并不重。他拉开车门重新坐到陆天扬身边,
说:“我们走吧,得赶快赶回去。”
透过半透明的塑料袋,陆天扬看到里面似乎是大包小包的女用卫生棉,心里一阵纳闷,一边重新发动车子,一边询问:“
你一个大男人,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瞿然笑,这一次笑得很温暖:“当然不是我自己用,这是给婴宁买的呀。”
婴宁——提起这个名字,陆天扬突然不知道如何把话题继续下去。
可瞿然却一个人自顾自说下去:“婴宁四岁就没有了父母,我这个做哥哥的只好代父母之职把她带大。可其实我也只大她
三岁而已,也只是个小鬼,哪里懂得那么多的道理?婴宁跟着我没少受委屈。青春期的时候第一次月经来潮,她竟吓得跑
到我房间来哇哇大哭,呵呵,现在想起来,也真是有意思。”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瞿然的表情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不知沉溺到回忆里的哪一段。继而,他接着说下去:“这丫
头被我宠坏了,任性又带点小迷糊。直到现在,她的生理期我都记得比她自己要清楚。——可我愿意宠着她,想把全世界
最美好的都堆到她面前,任她予取予求。看到她笑,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陆天扬只是沉默的倾听,在瞿然徐徐的讲述中,把车子平缓停在瞿然家楼下,才开口:“瞿然,婴宁她……”
“她是个很可爱的妹妹。”瞿然抢白了他的话,探头打量四周:“哎呀,说着说着都到家了。”拿起袋子,起身拉开车门
下车,站定后又重新把身子探回车内。
一个吻落在陆天扬的唇上,“学长,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他的唇柔软却冰凉。
陆天扬看着瞿然掏出钥匙打开楼前的大门,下意识地用指尖拂过自己刚刚被吻过的唇送到鼻端嗅了嗅——还是瞿然那熟悉
的味道,并没有臆想中的咸湿。
瞿然打开家门,摸索着开了灯。“婴宁?”他轻唤。
“哇——老哥!你终于回来了”房间的门“呯”地被推开,婴宁冲过来,像一只无尾熊吊在瞿然身上,拼命往他的颈窝蹭
,“你今天这么晚回来,害人家担心死了啦!!!”
“呵呵~”瞿然轻笑着抱紧妹妹瘦小的身体,感受着她身上少女特有的馨香,内心里充满静谧的甘甜。这是他的妹妹,他
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即使他在外面沐风栉雨,不管多晚,每次推开家门,妹妹总是会这样奔到门口迎接他。看到她,再
多的辛苦也都值得。
“老哥,你买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婴宁接过瞿然手里的塑料袋,翻看,然后失望,“怎么买一大堆这东西啊?”
“你啊——还怪我。不要明天吵着又没得用就好。”瞿然走过去,轻刮她清秀的鼻尖。
“噢——对了,对了。”婴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扑到瞿然身上撒娇:“老哥,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瞿然哈哈大笑,抱着妹妹走进她的房间,把她安置在床上,“那哥哥就永远在你身边。”说着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哥——”婴宁拉住瞿然的手,眨着大眼睛,“我今晚想跟你一起睡。”
“嗯……”瞿然假意为难,把婴宁紧张的表情看了个够,转而一笑,揉乱了妹妹的发:“当然好。你先过去我房间,哥哥
要去洗澡。”然后一边脱着外套,一边好笑地看着妹妹欢呼着“欧拉”把枕头被子从床铺上席卷而下,兴奋得赤着脚一溜
烟跑进自己的房间。
“这丫头。”瞿然无奈地摇头,来到客厅把婴宁丢在地板上的一整袋卫生棉放进储物柜,然后关了灯,走去浴室。
客厅里,又恢复了宁静黑暗。从储物柜没拉严的一条缝隙里,可以看到堆积如山的卫生棉。
第五章:心事
是夜,万籁俱静。月光从薄纱窗帘透进来,洒下一室清辉。
瞿然借着月光轻轻转过头打量身边熟睡的妹妹,但见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睡得很熟。只
是手还死死揽着自己的腰身。
不由得苦笑了,这样天使一样的睡颜,让人怎么也不忍心吵醒她,告诉她,自己被别人这样抱着,会失眠。
瞿然对着天花板静卧片刻,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拉开婴宁的手,悄无声息翻身下床。
打开书房的灯,尽量调暗台灯的光线,瞿然拿出钥匙,轻轻打开书桌左边最上方的抽屉,取出一方手帕。
放在鼻端轻嗅——淡淡莲叶的幽香,清新隽永。
这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瞿然一直爱着这味道,这味道的主人。尽管连对方的样子自己都没看清过。
六年前,德国德国巴登-符腾堡州海德堡市的内卡河畔,有一个失魂落魄的彷徨少年。
虽然每一年都有学院颁发的一等奖学金,但支付了实验材料、学术资料等等费用后,生活依然捉襟见肘。
迫于生活的清苦,他常常是一块干面包加上一瓶清水就埋头在实验室里支撑过十几个小时,似乎只有埋首于实验课题,才
能够让他忘记疲劳与饥饿,找寻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全部的理想,就是学有所成,有能力去解除挚爱的亲人身上纠缠的病痛。可是,就在刚才,实验的第二阶段大功告成的
时候,他接到远从中国打来的电话,一个陌生的声音向他宣布,他的亲人已经与世长辞。
悲痛几乎在一瞬间击垮了他。连泪都流不出来。
长期累积的疲劳和营养不良成为了催化剂,让他的意识涣散。离开实验室以后,他就这样沿着河岸踉跄着走着,不知道自
己要去哪里,只是一味地向前走着。
他茫然四顾,内卡河两岸一片宁静,尽显小城风貌,举目可见那“颓垣败瓦”,那是古堡经历数百年来内乱、火灾及雷击
后残留的见证。可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更为残破不堪。
“不想孤独留在这人世间——我要解脱——”,他凭栏伫立望着内卡河滔滔的流水,鬼使神差般纵身跃下。
放弃生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沉入水中的瞬间,冰冷的河水刺激着呼吸道,喉部很快开始了痉挛,反射性咳呛引进了更多的冷水,努力睁开眼去看,世
界晃悠悠的一片。因为饥寒交迫手脚也开始痉挛,想挣扎着浮出水面,为时已晚。
意识逐渐涣散的边缘,突然有一双手把他拉出水面。温润的唇吻去眼角的水迹,有淡淡的莲叶香飘至鼻端。有声音似从天
外传来,低沉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要活下去。坚强从容的活下去,你就会变成灵魂高贵的人。”
他勉力聚拢目光,透过朦胧去看,夕阳逆光下,那人的面孔模糊不可分辨,只是镶着光华金边的轮廓挺拔伟岸。
……
再醒来时,已在医院。陆天扬坐在病床边,面容沉痛。
他动动手指,一块柔软的手帕包在被擦伤的手腕,质地凉爽滑顺。
手帕上也沾染着莲叶的清香。经久不衰。
日后,瞿然持着手帕去所到之处的香水柜台查问。最后终于得知这味道来自于名为terred'hermes的男士香水,价格不菲
。
从此以后,瞿然的身上也有了这样的味道。他觉得这味道是自己与那个人连接的唯一纽带。总有一天,会带领自己找到他
。
至于执着于“找到”的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仅仅是出于对救命之恩的感念?似乎不完全是。那强有力拉他脱离濒
死的手臂,那温暖冰冷体温的亲吻,那充满玄机的劝慰,让他每每想起,都内心充满温柔的怀念,牵动心弦。
可以肯定:这是一种类似爱情的心绪。
不知爱着的人身在何方,自己却走到如今的境地。总之是离对方口里“灵魂高贵的人”愈行愈远。
想到这里,瞿然不觉苦笑。
拉开抽屉,把手帕放回去,仔细锁好。
一段心事重新被锁紧,波澜不惊。
陆天扬点燃一支烟,直直看着瞿然家的窗口,看那里的灯光亮了熄灭,灭了复燃。时间已经是凌晨快四点,那光亮终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