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宫人发现失火,纷纷忙乱着救火护驾。两人借着夜色,只挑着僻静之处朝行苑外的方向走。
谁知这本是极为僻静的地方,竟能够迎头遇上一行人,正是王妃及梅安郡主。
秦疏两人身上穿的是侍卫衣服,抢先见了他们,再退回去已经来不及,急急站到阴暗处低头避让。小黑一只手按在剑柄上,另一只手却在暗中牵着秦疏,他早下定决心救人,只求竭尽全力就是,此时便十分镇定。
秦疏心里突突直跳,但愿四下昏暗,这几人就这么安然走过去,不要往这边多看。
四处走水的呼声正遥遥传来。李明海又在一旁劝说,只恐人迹混乱,这两人一个王妃一个郡主,受了什么冲撞。王妃见这般喧哗混乱的局面,原本也有意先回去再作打算。偏偏是梅安郡主眼尖,见一旁站着两名侍卫,奇道:“你们不去救火,在这儿做什么?”她未曾看清两人面目,却见其中一人身形怪异,多看了两眼,突而冷笑起来:“是你?小公子不在房里好好呆着,挺着个肚子乱跑什么?还换了这么一身衣服……”
她是未经世事,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心性,撞破了这样的事,全不知其中险恶,先要趁机令人羞辱难堪一番。此时口气不无讥屑,有恃无恐地信口道来。那料到眼前另一个不起眼的侍卫却是杀神,惹来一场杀身之祸。
不等她将话说完,面前突地人影一闪,只来得及叫了半声‘来人’,一截冰寒已由前自后,从胸腔里突了出来。
小黑既然动手,就再无半分迟疑,同行的两名宫女惊骇之下,刚张口要叫,喉咙便开了个口子,除了往外突突冒血,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来。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他的剑尖紧抵在贵妇颔下,秦疏方才来得及低低唤了一声住手。
妇人神情惊骇欲绝,却不敢动上分毫。孟章剑尖已抵入半分,陡然顿住,微微侧头看过来。李明海搂着郡主瘫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幕,眼里又惊又恐。他到底还沉静些,眼见几名欲要叫喊之人先落毒手,倒是强忍住没有出声。心念电转之下,梅安郡主非但是他未来的子,更是他平步前云的前途,此时无端端折在这里,只怕他自己也难逃干系,顿时又生起愤慨,几乎想同此人拼命一搏,被孟章犀利冰冷的眼神一扫,却又不敢动弹。
虽然刀没架在自己脖子上,但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轻举妄动,还不一定能够出声,必然先身首异处。
孟章的目光越过他,询问地看着秦疏。
秦疏正勉力站直身子:“住手,不要杀他们。”他顿了一下,断断续续又道:“把他们……打晕就是了,我们走……”
孟章对杀几个人原本不在乎,但对他的话向来从不质疑,此时也不多问,闻言左手一挥,李明海应声而道。却没有对面前的妇人如法炮制。他虽然不知道面前这贵妇人的身份,却见她衣着考究,神色间颇显得贵气逼人。料想她身份不凡,又见秦疏难以快走。想了想道:“我们不妨先用她作人质,等出了行苑再说。”
王妃虽然惊恐,神志却还是明白的,口中唔唔作声,似是想要点头,剑尖还冷冰冰的抵在脖子上,于是不敢多动。
孟章又恐吓她道:“老实些,否则地上这些人便是你的下场。”将剑尖移开,王妃只来得及哼了一声,被孟章从背后一推,将她推到秦疏身边,吩咐道:“扶着他。”
王妃不敢违逆孟章的话,但暗中偷偷看了秦疏几眼,眼神却是怨毒之极。
秦疏只作不知,再想前面守卫重重,这也是个脱身之策。却也不好当真要她扶着自己。道了声得罪,反而一手来搀住她臂弯,另一手抽出只短匕,暗中顶在她腰上。远远看去,倒像是他扶着这妇人一般。低声道:“有劳夫人,只要我们平安出了行苑,我必然保证夫人安然无恙。”
他两人对此处的地形皆不熟悉,这下倒好在有了这妇人,一路挑迂回人少的道路走,花了不少时间,却也没路出破绽。前面是最后几重护卫,行苑失火,此处早已加强了守卫,却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人去。
秦疏未曾出声,脸色却是煞白一片,渗着一层溥溥冷汗。手攥着王妃手臂,却几次让她觉察出自己的颤抖,有几次几乎是靠她支持着身体才能站直。
小黑只得寻一处角落让他稍作休息,自己先潜过去,准备先将守卫杀掉几人。
王妃对小黑忌惮颇深,此时只有秦疏在此,刀尖仍贴在身上,仍转着眼动起念头来。秦疏皱着眉心调整着呼吸,一时也顾不上理会她。
也不知小黑是否得手,远处突然有马蹄声遥遥传来,侍卫大声喝令着来人停下。
马蹄声惊雷一般滚滚而来,只听来人喝道:“快让开,是侯爷回来了!”
王妃吃了一惊,本能的回头去看秦疏。
秦疏却在此时低哼了一声躬下腰去,捉着她的手滑下来按到肚子上,顶在腰间的匕首也移开了一些。
她当下再不迟疑,猛然狠狠一推秦疏,转身就向光亮处跑去。边跑边呼喊起来:“有刺客!来人!缜……”
耳这听得秦疏惊呼道:“不要杀她!”
却是孟章回来,正好见了此番情景,这时那里还听得见秦疏的话,几步掠上前去,将这妇人一剑钉在地上。回阔大去瞧秦疏,见到秦疏似是忘了痛,直着身子正朝这边看来,微微地睁圆了眼睛,满是震惊慌乱之色。
方才连杀数人都未惊动旁人,有刺客不比失火,片刻间就有侍卫呼喝着,迅速地向这边围拢过来。
第90章
易缜一路追去,两旁丛林中也细细查看,不敢有半分错漏,一时又怕秦疏路上毫不停留,自己追赶不上,百船焦虑滋味不一而足。
纵然如此,青帝派出协助他的禁军统领也花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追上他。
易缜听他道明来意,谢过青帝恩典。起先出于焦虑,对此并没有多少在意,再向前赶了一段,猛村醒悟过来,顿时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王妃若当真要把秦疏送出行苑,如何能够瞒得青帝滴水不漏。而以青帝的谨慎,又怎么会不加过问。
这样一想,心中大凛,掉转马头回来。
他心里突而就害怕,唯恐自己此去已然来不及。易缜不敢去细想秦疏究竟如何,对王妃也不由得心中生起愤恨怨怪的念头。
可是眼前所见的一幕,却全然出乎他所有想像过的画面。
妇人仰倒在石径之上,身上尚有余温,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恐惧之色,两眼睁着,直直瞪着天空。
易缜脑中轰然一响,周围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他只觉得眼前似是一场恶梦,是那么的荒谬和不真实。
一旁的侍卫举着火把,没有人敢上前去相劝。
士兵分散开来,向四面仔细搜索。不多时便传来消息,在不远处找到可疑之人。
易缜几乎是无意识的随着众人过去。
秦疏孤自一人,被围堵在一处回栏上。周围的侍卫未敢动手,只是将他牢牢围在当中,周围一片沉默。
易缜自从亲眼目睹王妃死状时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此时排开众人,慢慢走上前来。
秦疏觉察到身边的气氛异样,勉强担头看去,见到易缜正一步步走近前来,脸上像是结了一层重重冰霜。眼神暴虐之中,更有一份难以渲泄的痛苦。就那样如利剑一般的直视着他。
秦疏明白他对于王妃的感情并非表面上的漫不经心,此时看着他,似是呆了一呆,突然就有些瑟缩,咳了两声,这才低声道:“对不起,我……”
易缜本来还有一分希冀,还盼着眼前一切并非如自己所想。眼下听到开口便是对不起,瞬间便失了理智,抬脚就朝秦疏踹去。
他看着秦疏眼中似乎有些吃惊和不及反应,想往一旁躲避。然而身子笨拙迟钝,只勉强避开腹部,这一脚仍旧结结实实踹在仍腰侧。
一旁几级浅阶,他被这一脚踢得踉跄两步,退到了台阶边上,立足不稳,登时摔倒。一连滚下四五级台阶,好不容易停下来,勉强支起半边身子还想说话,动作却突地僵住。顿了一瞬,终于忍不住一声凄厉惨呼脱口而出。
在场侍卫纵然见惯了血腥,猛然听闻这叫声惨厉,都不免有些心头发寒。侧过头去不忍多看。
易缜踹了他一脚,当即就有些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走下台阶来查看。
“小疏!”不料此时远处有人一声大喊,提剑冲杀过来。
那妇人虽被他一剑了结,喊声却已经将人惊动,引了不少人围过来。
秦疏自知有自己拖累,两人谁都难以走脱,若是仅仅小黑一人,又仗着没有人认识他,完全可以脱身而去。他自己除却为腹中孩子担忧,对生死倒没有多少眷恋,却又如何忍心小黑受自己连累,身陷于此。当下提议两人分头行事。
孟章明白他的用心,自然是不肯。被他如炮制李明海一般,一掌击在脑后。拖至一旁藏在丛木之中。他自己便将人引向另一个方向去。
小黑不曾防备他,被他一击得手,只是他本身没有多少力气,又恐时间久了,小黑被人发现而不及应变。只勉强将人击昏,不过片刻工夫便清醒过来。正听到他惨叫出声,哪里还能忍耐得住。
侍卫纷纷将孟章围在其中,然而他一人一剑骁勇无匹,剑下势同破竹,奋不顾身的要往这个方向杀过来。片刻就在身侧放倒了一圈侍卫,众人一时不敢上前,他却也焦虑不堪,又大声叫他:“小疏!”
秦疏好不容易疼过了劲,勉强缓过一口气来。耳边听得小黑大喊,一时急痛,抬眼看去,视线却有些模糊不清,看不出那边情形如何。只急得不行:“小黑,你快走……不要管我了……”他拼尽全力,却不知声音细若蚊蝇,哪里传得到小黑那边,易缜就站在身前不到两步的台阶上,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抬头朝孟章那边看了看,只见一道身影陷在重重包围之中,依旧要往这边过来。再低头看向秦疏,他半伏在石阶之上,脸上想必是尽退了血色,火光映照下,反而是一种很诡异的红,额头全是冷汗,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腹中急痛加上心中担忧,眼角隐隐约约挂出泪珠。
事情到如期境地,任是谁也能看出他两人必然些关系,至于是什么关系,却是各有各的猜测。
易缜见他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惦记着对方,原本已经渐渐升起的那些微的柔软怜惜瞬地烟消云散。心里一时恨极,一脚将秦疏踢番在地,重重踩在背上。
秦疏吃痛哀叫,反过手去掰他脚腕,手上那点力气虚弱得可怜,如同蚁撼大树,那里动得了分毫。他这时已然疼得有些意识不清,口中喃喃的哀求着:“不要……”无力从易缜脚下挣脱,他微微颤抖着,抱着肚子蜷缩起来,本能地抵御着那简直要将人撕裂的剧痛。
易缜将他踩在脚底下,也不多看他半眼,转眼去冷冷打量场中局势。
禁军毕竟不是吃素的,最初的失措过去,那名统领抢上前去,指挥众人纷纷退出圈外,改用弓箭连射。这一来包围圈是扩大了,那如蝗雨一般的弓箭反而比刀剑更加难防。更有不少禁军还在往这边赶来,举着不少火把,照得四下一片通明。
场中那人也当真是悍不畏死,一路拨落箭支,竟一鼓作气朝这边冲出几步,这才被众侍卫阻住。他脸上溅得满是血污,锐气却不减分毫,于乱战中朝易缜看来,丝毫不掩眼中敌意与杀气。瞧见眼前情景,几乎睚眦欲裂。吼了一声,便要扑上前来,众禁军连忙张弓搭箭,拦在前头。
易缜此时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抬头与他对视,目光阴沉恶毒之极。
两人这一见面,那是多少日子积攒下来的新仇旧恨,电光火石之间,毫不掩饰彼此敌意。
易缜从一旁侍卫手中取过弓箭,一次抽出三枝箭,将弓张至完满,觑空射去。
孟章在重军之中,到处处处受制,避开了前两箭,终于被第三箭射中肩头。这伤势原本并不算重,然而周围一干侍卫虎视眈眈,见他落到下风,顿时蜂拥而上,要将他分于刃下。
这人倒也勇猛,反手就将箭矢拨出来,甩手丢出,将最近的一名禁军当场刺穿。然而众人潮水一般围拢上来,显然也是强弩之未。孟章已然知事不就,又竭力大喊了一声:“小疏!”
他声音尖锐悲凉,尾音微微发颤,有种无可奈何的惨淡与不舍。
易缜听得心头发紧,恨声吩咐左右道:“拿下,不要让他跑了!”
这个自然不必等他吩咐,众人弃了弓箭,上前就要将人活擒下来。孟章到底肩伤不便,渐渐难敌禁军人多势重,被逼得连退数步,跌入一旁荷池之中。
青帝对于荷池有种异乎寻常的偏爱,这池子差不多有两亩大小,那水深倒还有人许。举着火把照去,水面只剩几片枯荷浮在其上,四下一目了然。众人自发地将池子围了个严实,除了起除一道血线在水中泅开,却半晌不见孟章冒出头来,有人拿刀剑往水中乱刺,务必要将这人找出来。
易缜这儿是没什么人敢上前招惹的。他一时之间失去了敌对的目标,猛然间有些心灰意冷。默默站了一会,这]才将脚从秦疏背上移开。
身上压力一轻,秦疏只是微微呻吟一声,再也无力挣扎。
易缜低头看时,他似乎已经昏迷过去,从口角微微泌出血来。易缜心里在不由自主的一疼,手都已经伸出去了,眼前却是王妃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一晃而过,强生生又收了回来,狠下心背过身去:“来人,把他带下去,听侯发落。”
说这话时,手一直在颤,他大力掐着掌心,这才下心神。孟章尚未找到,他心中别有一番痛苦滋味,命侌禁军四下搜索,只需拿此人尸首来交待。转身向王妃外走去。
王妃的尸首,已有宫人收敛,只因是横死,一切用度都没有准备,依旧是送回暂住的太樨苑,更因为青帝在此,不免有诸多忌讳。
此时郡主和李明海等人已被人发现,广平郡王将这一个女儿视作掌上明珠,又那里肯善罢干休。青帝一时被缠得脱不开身,先派了一名总管过来稍事安抚。
宫女和太监全都小心翼翼,替王妃榨身沐浴,先换过一身衣裳,仍旧放到厢房之中床上,王妃死时面容可惧,也无人敢多看,更兼燕淄侯一言不发地守在一旁,面目阴沉得很。
下人隐隐约约知道些其中内情,却不敢有任何声张,将一切收拾妥当,悄悄退出门外听侯吩咐,只留易缜一人守在厅里。
易缜直到此时,仍有种不真切的感觉。王妃脸上蒙着一层白布,若是不揭开来看着脸的放,倒像是很安静的睡在那里。易缜呆坐在厅中,实在很难相信眼前这一幕。此时感觉似乎有些麻木,反而不觉得如何悲伤,只是心里钝钝的发疼。
青岚在门口迟疑了一阵,还是轻轻走进来:“侯爷。”
易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不想说话。
青岚稍稍一顿,虽然觉察出易缜此刻的情绪莫名的暴躁,却还是不得说下去:“小公子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太好……”
话才出口,一只茶盏已经劈面飞过来。
易缜两手紧抓着椅子扶手,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木头生生撕下一块来。通红着眼,微微喘息着瞪视着他,冷哼了一声:“这样叫做不太好?”
这句话出口,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心里居然还一直对秦疏有所挂念,一时间对青岚的回答竟有些又恨又怕。这样的发现更让他觉得难以自处,越发显得焦躁起来。
易缜转过头去看着里屋,本应该安享天命的华贵妇人正静静躺在那里,死于非命。
青岚随着他的目光往里面看了看。一时沉默不语,情知如今也不是劝解的时候,这样的话也不当他来说,可此外也再没有别人合适,并没有立即告退出去。过了一会才低声道:“属下只是怕将来有一天,侯爷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