垩鬼 上——蝶影

「魍魉？」水灵儿快速变了脸色，原本还是一个泪人儿，转眼间却笑嘻嘻地瞧着魍魉，哪有一点哀伤模样。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虽然无法适应水灵儿瞬间情绪转变，可魍魉原本就对女子较温和，所以并没断然离去。

水灵儿，原来就是她。

没有回答魍魉的疑问，水灵儿一双乌黑灵活的眼珠子在魍魉身上转呀转地，然后掩嘴轻笑道：「真是你？呵，如果不是你脸上那块黑纱，我可认不出你了，怎么会消沉成这样？」

「你见过我？」魍魉不动声色，他记得自己从未见过水灵儿，这应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才对。

「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呐，竟然忘了我，真没良心。」水灵儿大方地将功劳往自己身上贴，语里的嗔意与她脸上的笑吟吟完全不搭调。

「我可不记得何时被你救了。」魍魉也不争驳，淡道。

「呵，算了算了，我水灵儿可不是个爱邀功之人，倒是你，好端端一个人被折腾成这模样，可怜呐。」水灵儿看着几乎和自己一样纤细的魍魉，大有感叹之意。

魍魉并无意和水灵儿唇舌交战，所以不发一语转身就要走人，可水灵儿清脆如铃当般的笑声忽在他后头响了起来，十分悦耳，却令人心底发毛。

见魍魉眼神奇怪地回头瞄了自己一眼，水灵儿缓了笑声，眸里掩上柔柔情意，垂下细长睫毛道：「你我都是可怜人呐。」一阵沉寂后，水灵儿再次抬起头时，又是那副精灵古怪的娇俏笑容。

女子本多变，魍魉又一次在水灵儿身上得到印证。

纵然水灵儿冲着自己笑得俏皮娇媚，魍魉倒也看出那柔情是实实在在的，当下不禁对水灵儿产生几分亲近之感。

「爵爷让你十日内养好身子的事我也听说了，可看来你似乎没怎么把爵爷的话放在心上嘛。」水灵儿看着魍魉依旧瘦骨如柴的身子抿唇笑道。

水灵儿的调侃让魍魉对她产生的亲近之感乍然消失，见她脸上完全没了方才的黯然神伤，眸儿弯弯，笑得比花还灿烂，魍魉顿时断言这女人心机极重，饶是男人可能也比不上她的聪明伶俐。

「今日是第几天了呀，瞧你方法一定没弄对，不如我好心帮帮你吧。」水灵儿笑眯眯地走近魍魉，打量着他削瘦的脸庞道。

魍魉正想说不必，可自己这几天猛吃狂塞东西的下场只是多跑了几趟茅房，成果完全没反应在他身上，所以不油然地顿了下，心里着实焦急。

亲腻地握住魍魉手腕，发现自己纤细小手竟可圈住魍魉手腕，水灵儿先是一阵喟然，然后在感受到魍魉似想冲破血管的脉搏跳动时，不禁露出吃惊神情，接着却笑了。

「你的内力竟比我夫君还深？」

她知道魍魉是号人物，也知在爵爷、白桦和自己夫君的调教下魍魉身手肯定不凡，却不晓得魍魉才这般年纪却拥有如此深厚内力，这倒是有点吊诡。

因为讶异水灵儿竟探得出自己内力，魍魉一时忘了缩回自己的手，只是又把不简单三字冠在水灵儿身上，另一方面魍魉的确也对自己突然内力大增而有所疑惑，可因为探究不出一个所以然，最后只好作罢，隐隐约约中却是将原因归咎于他服了那珍贵难求的紫芍。

事实上在没受重伤前，他身手已是府内最好，纵然内力比不上学武比他久的夜迷白桦，但白桦早已不是他的对手，夜迷顶多也只是和他打平。如今旧伤新伤都已痊愈，内力又突然大增，如此身手恐怕江湖上没几人敌得过，量谁也看不出这瘦弱身子的主人竟是如此高手。

「不对劲呐不对劲，莫是我们爵爷搞的鬼？」只见水灵儿一双圆溜溜的黑瞳闪着一丝玩味。「听说你曾服了紫芍呐，」水灵儿不待魍魉反应，又自说自答地接了下去：「但紫芍只能治病，可无法增添内力－」

一句话，冲得魍魉脑子一阵混乱，紫芍只能治病？

「是了是了，」水灵儿突然笑得开怀地对着魍魉道：「你可曾听说我们爵爷有张稀奇古怪的床？」

魍魉眉微皱，没作声。

「据说这张床为冰山露水集成，说是床不如说是块冰石，奇特的是它万年不化，饶是放在炽日下也融不了它一棱一角，不晓得躺在上头是什么滋味，怕是冻得令人打颤。」见魍魉神情有些古怪，似是回忆起什么，水灵儿笑吟吟地又继续说下去。

「莫怪，我就想说你怎么可能受得了紫芍之苦，紫芍虽可救人却也可将人折磨至失去求生意志，虽然不晓得这冰床有何功用，不过肯定也是好东西了，你也未免幸运，身边竟有个同时拥有紫芍和那奇特之冰床的爵爷，我们爵爷对你存着的究竟是什么心，当真令我们看得着摸不着呀。」

见水灵儿唇角的弧度愈弯愈高，一双眸儿笑眯如月，魍魉心神一动，对她的话有些顿悟，却也萌生更多疑问。不愿让水灵儿扰了心，魍魉面无表情地扯回自个的手，当下打定主意要远离眼前这心思瞬变的女子。

「呐，可别小看我们女人照顾人的能力，五天内保证把你喂得白白胖胖地，你也不想惹爵爷不高兴吧？」水灵儿叮当般的嗓音煞是好听，留住正欲离去的魍魉。

「你为何要帮我？」回头无表情地看着水灵儿，魍魉可不认为水灵儿和敏儿姑娘一样有着菩萨心肠，更何况他们素昧平生。

「母爱呀。」水灵儿倒是毫不迟疑地回答，望着魍魉的眼神充满了爱怜。

「你－」看着与他年纪相彷的水灵儿眸里净是促狭，魍魉这才发觉自己在身份上被人吃了豆腐。

笑嘻嘻地再次挨向魍魉身旁，水灵儿小女孩姿态地搂住魍魉胳膊，瞅着他道：「这儿也没人听我说心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当陪我嘛。」

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的魍魉正试着想要拉开他和水灵儿的距离时，一呢哝软声懒懒响起道：「你想说心事去说给你男人听，别在这儿缠着我的人。」

「爵爷。」魍魉一见到来人是谁，直觉就想单脚跪地，可又马上想到上次他们爵爷说的话，一时间膝盖微弯，要跪不跪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尴尬。水灵儿则是双手顺势放开魍魉，笑得很甜地朝着慕容聿福了福身。

「怎么你们一个一个都爱来招惹魍魉，」慕容聿先是瞧了魍魉一眼，见他不自在地低下头去，才睨向水灵儿唇微扬道：「都是有夫婿的人了就该检点些，光天化日下与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爵爷的意思是，若然不是光天化日，水灵儿就可与别的男子拉拉扯扯吗？」水灵儿笑嘻嘻道。

「伶牙俐齿，想掌嘴呐。」慕容聿似笑非笑地睨着水灵儿嗔了声，语里倒是没什么生气意味，然后又道：「方才想拉魍魉去哪儿？」

「我瞧魍魉身子这么虚弱，一个大男人哪晓得怎么照顾自己，所以想说替他补一补。」水灵儿笑咪咪地应答如流。

「我的人还需要你来照顾，这不是说本爵爷亏待他了吗？」慕容聿脸上虽笑得温和，可眼神却掩着危险目光。

「水灵儿不敢，只是侍候人习惯了，一时间看到人就想照顾这习性还改不了呐。」水灵儿吐吐舌头俏皮道。她对他们爵爷还是有分寸的，她可不敢真的激怒慕容聿。

「哼，你和小夜联手逼走我的阿桦这事儿我还没跟你算帐呢，再给我私底下搞些小把戏，瞧我怎么收拾你。」慕容聿笑睨着水灵儿说完后，对着一旁始终不敢抬头的魍魉道：「魍魉，送我回房。」然后优雅转身，缓步离去，魍魉赶紧随后跟上。

原来如此呐……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凭着女子细腻敏感的直觉，水灵儿心里有些了然。呵，这可有趣了呢。嘴唇微抿，水灵儿眸里的笑意既暧昧又古怪。

垩鬼-12

默默地跟着他们爵爷回了房，来到门口时，发现有个人恭敬地站在一旁，然后在见到他们爵爷时随即单脚跪下，直到慕容聿懒懒地挥了挥手，他才起身。

「我吩咐你的事办好了吗？」慕容聿语气不是很认真地随口问道。

来人没作声，只是快速地从怀里拿出了个锦盒，交给慕容聿。

接过锦盒，感觉到锦盒沉甸甸的重量，慕容聿唇角扬起满意笑容，开也没开地随手就将锦盒扔给身旁魍魉，然后对着来人道：「你做得很好，去跟小夜领赏吧。」

「谢爵爷。」来人领命后，一瞬间，已消失在慕容聿和魍魉面前。

「发什么愣呐？」慕容聿似笑非笑地瞧着一直盯着手上锦盒看的魍魉道。

魍魉闻声后连忙抬起头摇了摇头，然后赶紧上前去打开房门，随着慕容聿进了房，谁知道慕容聿走到一半时却忽然停下脚步，有些分心的魍魉一时不察，就这么撞上他们爵爷，心里才喊了声不好，下颚就传来一阵疼痛。

「心不在焉的，说，在想谁呐？」慕容聿眼眸微眯地伸手攫住魍魉下颚，软声问道。

见魍魉澄清似地直摇头，可嘴里却不敢喊疼，慕容聿先是抿唇笑了笑，然后才放开手嗔道：「还敢瞒我，说不说呐？」

他话才结束，魍魉随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气有些激动道：「爵爷，魍魉可以的。」没头没尾的话，偏偏慕容聿却明白了魍魉的意思。

见他们爵爷只是轻瞄了自己一眼，然后唇微扬，魍魉以为他们爵爷是在质疑他的身子状况，着急又道：「爵爷请放心，只要是爵爷交代的任务，魍魉必定尽力完成，万死不辞。」

瞧着魍魉明明很担心却强忍着的复杂神色，慕容聿只是甜腻笑道：「这么急着证明你的实力做什么，本爵爷何时说你不行了，让你多休息几天不好呐？」

魍魉闻言先是愣了下，然后倏地松了口气，原本不安的心情这才稍微平定了些。会不安是因为他害怕自己没了存在的意义，害怕他们爵爷不再需要他，所以他只能主动争取，想要证明自己还有用处。

「谁跟你嚼舌根了？」见魍魉患得患失的模样，慕容聿唇角弯起了弧度，他的人他最了解，魍魉那点心思可瞒不了他，肯定有人多嘴了魍魉才会胡思乱想，而有这个胆量的，一个回了京城，一个从不管他和魍魉的事，一个才刚到来，一个－

哼，私自逃跑前还敢兴风作浪，这个阿桦……

慕容聿问得突然，魍魉一时间也没联想到他们爵爷说的人是谁，所以只是怔愣了下，然后摇头。

慕容聿倒也没追问，先是嫌恶地掐掐魍魉没几两肉的左颊，见魍魉眼里浮上一抹心虚，他笑哼了声，然后手指缓缓移向魍魉另一颊上的黑纱，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扯着。

「爵爷－」努力忍住想要瑟缩的念头，魍魉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移动了，脸上的黑纱也会跟着被扯下来。

右颊上的残缺永远是他和慕容聿之间奇特的羁绊。

见魍魉一脸胆战心惊，深怕让自己看到他被毁容的右颊，慕容聿突然心神一动，倏地俯身将脸庞凑近魍魉，眸对眸地与他对望道：「魍魉，为何你从不问为什么？」

太过逼近的脸庞让魍魉几乎不敢呼吸，连带他们爵爷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得很清楚，隐隐约约只捕捉到为什么三个字。

「为什么不问？你问了我就回答你了呐，为什么不问呢？」慕容聿有些心不在焉地低喃道，然后下一刻他又眯起眼眸软声笑道：「好啦，本爵爷可不想再让人说我亏待了自己的人，从明日起，我一睁开眼睛就要看到你，晓得了吗？」

「是。」虽然不知道两件事有何关联，可魍魉还是直觉性地应了下来。

「还跪着做什么。」慕容聿先是嗔了声，然后伸手将魍魉拉了起来，他这举动让魍魉睁大了双眼，眸里净是受宠若惊。

「我累了，你先回房吧。」视而不见魍魉眼中的感动，慕容聿懒懒地丢下一句话后就往寝室走去，走到一半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魍魉又道：「那锦盒就扔了吧，还有，水灵儿这死丫头鬼灵精怪地，你少接近她，免得被她带坏，知不知道？」

见魍魉还是那样毫不犹豫地点头，慕容聿带着满意的笑容，消失在他眼前。

魍魉，我喜欢男人，你怕不怕？

不怕。

我喜欢过阿桦，喜欢过小夜，不过我现在最喜欢你了。

魍魉也是。

不知怎么的，魍魉忽然想起自己初来乍到时，十分宠自己的慕容聿曾这么跟他说，那时自己的回答很天真，不过却是发自内心的话。

曾几何时，物换星移。

***

魍魉向来睡眠很浅，加上又在兹念兹地想着他们爵爷昨日吩咐的话，所以鸡才方啼，他就已经醒来了。

「你没回房？」

后头忽然传来的低哑嗓音把魍魉给吓了一跳，那时他正坐在椅子上打着盹。连忙起身回头一看，他们爵爷就站在他身后，睡眼朦胧地望着自己。

「爵爷。」魍魉随即恭敬地朝慕容聿喊了声。

微歪着头盯着魍魉，像是在确认眼前人影是否真的存在，慕容聿忽然伸手抚上魍魉略嫌冰凉的脸颊，道：「你从昨晚至今都待在这里，没有回房？」睡意浓厚的低沉沙哑嗓音，十分性感柔媚。

呼吸微窒，料是魍魉已经看惯他们爵爷这副慵懒诱人模样，可当那张脸庞就在自己眼前时，魍魉还是看傻了。

「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在发现眼前人只是怔怔地瞧着自己，慕容聿眼波流转，笑得更是风情万种，然后只听魍魉忽然低呼一声，慕容聿原本抚在魍魉颊上的手如今正扭着他的脸颊。

「有没有听见本爵爷问你的话呐？」慕容聿嗔道。

知道自己失态的魍魉连忙点头，慕容聿这才似笑非笑地松开了手，然后有些叹息道：「唉，没肉捏起来一点都不舒服。」听得魍魉又是一阵冷汗。

「不是让你回房，明日再来见我吗？」慕容聿睨着魍魉又问。

「唔－」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事实上魍魉是因为他们爵爷说了一睁眼就要见到他，而他又抓不准他们爵爷醒来的时刻，与其整天担心他们爵爷没看到他而生气，魍魉想或许让他们爵爷随时随地都可以见到他是最好的方法。

「你呀，傻人想傻法子，若让人看到了，又说本爵爷虐待你了。」猜出魍魉心思的慕容聿嘴上虽嗔道，眸里却盈满了笑意。

「魍魉没这个意思。」魍魉赶紧摇摇头，就怕被他们爵爷误解了。

「紧张什么呢，本爵爷还不知道你对我忠心吗。」抿唇一笑，慕容聿睨着魍魉又道：「你打算这几夜就这么过？」

「……嗯。」魍魉又是想了一下后才诚实地点了点头。

「傻瓜。」笑着嗔骂了声，慕容聿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懒懒地说道：「替我倒杯茶进来。」然后就回了房。

随后跟着进了寝室的魍魉，小心翼翼地将茶杯递给坐在床边的慕容聿后，正要离开，慕容聿却倏地伸手将他扯了回来，因为太过突然，魍魉一个脚步不稳就这么跌坐在慕容聿腿上，幸好慕容聿动作够快及时将茶杯拿开，才没让茶洒了满身。

「爵爷－」魍魉正惊慌地想起身道歉时，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时，慕容聿已经反身将他压在床上，似笑非笑地将茶杯放到他嘴边软哝道：「喝掉。」

几乎是被迫喝完他们爵爷手中的茶的魍魉一脸狼狈，可慕容聿的双眸却笑眯如一道弯月，低柔软呢道：「睡觉吧。」将魍魉挤进了床里头，自己也跟着躺下。

「爵、爵爷……」不懂他们爵爷意思的魍魉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想起身不是，不起身也不是。

「怎么，跟本爵爷睡同一张床很委屈你吗？」慕容聿侧身躺着望着魍魉挑眉道。

「不、不是，我－」

「那还不躺下？」慕容聿软软的嗓音却充满了威迫性。

「唔……是。」魍魉不敢再有非议赶紧躺下，可身子却一直往里头移，就怕会碰触到他们爵爷。

慕容聿见状也不理他，只是唇角的弧度又扬得更高了一些，然后他转了个身背对着魍魉，缓缓闭上双眸，没一会儿就陷入睡梦中。

面对他们爵爷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行为，魍魉是满头雾水，可当睡意涌了上来时魍魉也困了，他就这么蜷缩着身子，想着他们爵爷，慢慢睡着了。

没多久就见魍魉和慕容聿嘴角都微微扬了起来，魍魉是梦到发生那件事前他们爵爷总爱拉着他一起睡觉，两人如同两小无猜一样十分亲腻，至于慕容聿梦到什么，答案只有他自己晓得了。